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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出门好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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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风谷,本是江湖四大门派之一,只因地处深谷,再加上并不热衷于交际出席各种盛会,名声也渐渐没落下去。
谷主顾恂风继任谷主之位之后似乎更加内敛,实行韬光养晦之策,鲜少参与江湖事端。
除了绝风谷的做派,连日来顾行久也渐渐听闻了一些自己以前的事迹,无非就是一个不争气的浪荡公子,仗着少谷主这个头衔处处作恶。
四处打架惹事树敌不说,还经常流连于烟花场所,这次花月楼和人争抢一名貌美花魁,起了冲突,争执之下有人趁乱给他下了这毒,使得武功尽失。
而叶寻,是他这众多恶行当中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据说几年前叶寻本是拜入谷中的弟子,天资卓绝,仅仅数年就在谷中的比试中大败当时的大弟子齐予,又屡次在武林盛会当中打败了各路高手夺魁,一时风光无两名动江湖,谷主顾恂风已经有了立其为首席弟子的意思。
不想就在那一年叶寻代表绝风谷去给炽焰宫宫主贺寿时,生出了事端。
就在众人宴会上皆喝的不知所以时,有人发现炽焰宫宫主的独女,也是当时人人称道的江湖第一美人水夙寒,衣衫凌乱得倒在叶寻房里。
水夙寒清醒之后堂前对峙,愤然指责是喝了叶寻递给她的酒之后才不省人事。
本来事情盖棺定论,炽焰宫宫主盛怒之下将叶寻关入秘狱百般折磨,顾恂风得知之后也发令驱逐了叶寻,声称绝风谷和他再无半点关系。
不想此时水夙寒却突然改口,在处决当日声泪俱下为叶寻求情,只说是和他两情相悦,酒后失态方才铸成大错,之所以陷害叶寻是听信了奸人的谗言,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
而这个奸人,自然就是顾行久。
是他在事发之后找到水夙寒,告诉她只要宣称是叶寻下药害她,不仅能够保住她的名声,而且他还会让叶寻假死帮助她二人私奔。
这个故事到现在还是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更是将故事版本一改再改,现在民间已经传闻是顾行久仰慕天下第一美人又求而不得,所以想要先毁掉再出手抢夺。
顾行久听完后郁闷了很久,他有些垂丧地扶了扶头上的纱笠,转头看着眼前的外门弟子:“那叶寻应该恨极了你们少谷主,为何又会甘心成为他的随侍呢?”
弟子翘着脚搭在长凳上,懒懒磕了口瓜子吐在地上:“叶寻已经不是绝风谷的弟子了,还不是任人宰割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呗。”
“……”顾行久想了想那天见到的叶寻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任人宰割的样子。
世间的悲惨故事大多不同,但是人的心境总是相通的,上辈子的沈远照也是家中变故之后,原本只是有些低沉的性格变得偏执、酷戾,看着他的目光渐渐冰冷下来,像是寂寂深夜里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泉。
那时候他被这气息环绕着溃不成军,只想着逃离他之后就能恢复自己平静的生活,却不想换来的是更加狠厉的报复。
他拍拍袖子起身。
“这位兄台,多有叨扰,你的酒钱我已经付过了,在下还有事,先一步告辞。”
“诶...等等,你不是要去丰洛镇么?”
顾行久疑惑转头看他。
“巧了嘛,我也赶巧去那办点事,顺路一起走呗。”这弟子笑嘻嘻的捞起桌上的剑,快走几步到他身前。
“不过,兄台……你这般炎热的天气还带着纱笠做什么?”
顾行久看他一眼,幽幽叹了口气:“我自小面貌丑陋,见了我的人都要吓得跳起来,不得已只能戴着。”
这话倒使得这名弟子更加好奇起来,往他垂着皂纱的斗笠里紧瞧了好几眼。
二人不紧不慢走了半晌才到丰洛镇。
这个小镇是距离绝风谷最近的一处城镇,谷中弟子也多来此处补充些吃食用度,因此镇子不大但却意外的热闹。
大约是刚下过雨的缘故,脚下的青砖路略微有些湿滑,街道两旁的小贩叫卖声络绎不绝,空气中湿尘土的气息还混杂着各色小吃的香气,格外醉人。
本来顾行久十分享受偶尔可以独自在这个小镇逛一逛的短暂清净,可是此时他耳旁却仿佛有只拨浪鼓。
“兄台,你看到那家糕点铺吗,吃过没?”
“我跟你说里头的栗子糕一绝,桂花糕也还不错,但是千万别买他的枣泥饼,太甜了!”
“诶还有这家布庄,老板跟我可熟,你要是想做衣服,我陪你去可以便宜点。”
“哈哈哈哈你看杂耍那人,摔墙上了!”
顾行久本是自顾脚步如风在前头走着,终于是忍无可忍停了下来:“你不是还要去办差事吗,去晚了不会挨罚么?”
那人一愣,转而又咧开嘴呵呵笑道:“就耽误个把时辰,发现不了,正好可以陪兄台逛逛。”
顾行久眼中眸光一动,陪着他笑了一声:“还不知道兄台名讳。”
这人脸色一亮,听他终于问了,这人很神气地抱拳对他说道:“绝风谷外门弟子唐霜!”
顾行久笑意盈盈回了一礼。
记住了,你下个月,下下个月,都别想出来逛街。
见他又提步径直要走,唐霜窜了几步凑到他跟前:“兄台别走啊,你还没跟我说你的名字呢。”
“我太丑了,我娘不肯给我起名。”
“那你家里人平日都叫你什么?”
顾行久闭了闭眼:“叫二毛。”
唐霜一拍他肩膀:“好名字啊!”
“……好在哪?”
唐霜挠了挠头:“哪儿都好。”
眼见实在是甩不开他,顾行久自暴自弃地往一旁的酒楼走去,本来想一个人吃独食,却不得不带了一个拖油瓶,都怪自己在半路上非得多那一句嘴。
“诶,二位客官要吃点什么?”他刚一踏入大门,迎面走来一人高声招呼着。
这店小二十分热情,精明的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这二人,主要是顾行久这个戴着纱笠的生人看着十分扎眼,虽看不见面容,但是一身寻常布衣穿在他身上却依旧是气度不凡。
“酱鸭还有么?”顾行久施然坐下。
“嘿客官您来得正好,还剩最后一只,这就给您上来。”
顾行久又随意点了几个小菜,悠然坐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轻抿着,自打那日见到叶寻之后他心头就像是压着块石头,好不容易趁着司昱出门办事溜了出来,浑身都轻快了许多。
唐霜咽了咽口水:“二毛兄一个人吃这么多啊。”
顾行久冲他粲然一笑,好歹是阎王殿前走了一遭的人,心境也跟着开阔不少,人生在世,及时行乐,吃喝一事,排在首位。
“吃不完我可以包起来带回家,”顾行久抬手放在桌上撑着下颌:“不过要是唐兄不介意……”
“我不介意!”唐霜双眼热忱看着顾行久。
“……”绝风谷弟子的每月份额有这么少么,还得到处蹭吃蹭喝?他眼神看的顾行久心底发毛,只得避开眼,望向二楼露台上坐着弹古琴的女子。
那姑娘生的十分清秀,双目低垂,皓腕凝脂,一双芊芊素手抚在琴弦上,琴音如流水,看着甚是优雅。
只是顾行久视力极好,赫然发现她洁白的手腕处似乎有狰狞几道红痕延伸进衣袖里。
他目光一沉,眉头蹙起,还未待思量,旁边却突然生出乱子。
几个醉了酒满面通红的江湖客拍着桌子喊道:“小二!这姑娘坐这么远,小爷怎么听得清,让她坐近点!”
那小二听见变故老远就着急忙慌跑来,躬着身子,低声下气道:“几位大爷,要是听不清,我给您收拾收拾,到前面那桌去。”
“爷今儿就坐这,你让她下来!”这大汉瞠着一双圆目,煞是吓人,骂完后又转头和旁边人猥琐笑着:“下来也让爷几个仔细看看,是不是真的有外头说的那么好看那!”
二楼女子的琴声已经停了,女子身形向后瑟缩着,也不敢看向这边,只是垂首不语。
“几位爷,”小二抹了一把汗:“让杜若姑娘下来,这……这实在不合本店的规矩啊。”
大汉突的站起身子,一把按住桌角:“什么规矩不规矩!老子的话就是规矩,让她下来!”
他腰间横着一把缠着布条的长刀,露出的柄上刻着几个恶鬼头,一身煞气吓得小二两腿战战,一时整个大堂一片寂静。
“我看这位姑娘也不想下来,几位何必强人所难。”顾行久捏着手里的酒杯,指尖摩挲着杯子上的纹路,徐徐出声。
他声音温和,又含着几分清冷,一字一句说出来浑然带着些威压。
此话一出,大堂中各色目光落在他身上,探寻,赞赏,又或是冷漠。
大汉拔出腰间长刀,狠力拍在桌上,怒视着顾行久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小爷面前放肆!”
那小二忙不迭解释道:“看这二位爷模样,应当是绝风谷的弟子,您看……”
“什么绝风谷,绝风谷的人大白天遮着脸不敢见人吗!”
“他长得丑,谷主不让他见人。”唐霜小声道。
“……”
顾行久清咳一声“几位如果一定要闹事,就要先问问这位绝风谷弟子答不答应了。”
说完他虚指了一下唐霜。
唐霜一怔,朝他扯了一个极难看的笑容:“谁要是敢在绝风谷门前闹事,我们一定会……会追究到底。”
“呸!什么狗屁绝风谷,绝风谷要真的厉害,少谷主能被人毒成傻……”
他话音未落,门外忽削来一阵劲风,大汉的身体陡然间腾在空中,狠狠摔在厅正中的梁柱上。
还未等他缓神起身,又是一阵寒光闪过,只听一声铮鸣,须臾间他肩膀上已插着一把长剑,潺潺鲜血顷刻间浸湿了他一边臂膀。
厅里众人哗然,纷纷起身,手拿武器盯着门口。
“绝风谷厉不厉害,就要看你的命硬不硬了。”门外响起一个冷冽的女声。
女子一身红白相间利落锦袍,逆光站着使得面色显得十分明艳,身形高挑纤细,但却并不给人柔弱之感,此刻踏步进来冷冷看着钉在柱上的大汉。
她又缓缓从袖口抽出一把匕首,走到那大汉面前,贴着他的脖颈比划着。
“我割你一刀,你说一句狗屁绝风谷,我要是把你身上的肉都割完了,你还能接着说,那就算你赢。”
她说完最后一句嘴角微微上挑,似笑非笑,看得人寒从心起。
那大汉此刻惊惧地看着她,喉咙里噜噜发着响声,却说不出话。
“初辰,不得生事。”门外忽传来一个谦和的男声,众人顺势看去。
顾行久只看了一眼,暗道不好,这个人他在镇峰堂画像上见过,现在的绝风谷首席弟子齐予,曾惜败于叶寻,炽焰宫一事之后他才接任首席弟子,这次本来应该是代表绝风谷参加武试大会,却因为自己中毒一事提前赶回来。
朱初辰转头看了自家师兄一眼,有些恨恨地收了匕首。
“师兄!他这么出言不逊,我教训一下都不行吗。”
齐予抬目一扫大汉肩膀上的长剑:“你不是已经教训了么,我们需在傍晚前回谷,不宜耽搁。”
顾行久忽而想起来,之前谷主好像叫人传话让他傍晚去议事厅。
此刻他只得不动神色低垂着头,盼这两人赶紧离开,自己也好赶路。
那地上大汉同伙见齐予松口,慌忙上前,想帮他把剑拔出来,却不想那剑身深深刺入了梁木中,几人急的满头大汗。
齐予眼神示意了一番,朱初辰这才不甚情愿地上前将剑拔出。
待几个大汉跌跌晃晃离开后,众人目光皆集中在厅中齐予二人身上时,顾行久耳旁却突然传来一个清柔的女声。
“多谢公子搭救之恩。”
那位弹奏古琴的姑娘此刻站在他身前,月白色的裙摆迤逦在地上,屈身向他行了个礼。
“无妨,主要是这两位大侠的功劳。”顾行久轻声说道。
“二位大侠教训他们,是为绝风谷,而方才公子所为,是为奴家。”
顾行久不语,垂目看着她纤细白皙的手腕:“姑娘身上,似乎有很多皮外伤。”
她的动作有一刹的僵硬,微抬起的手垂落下去,长袖遮住手腕。
“小二,来份酱鸭,快点!”朱初辰冷眼扫了一眼他们二人,抱着手臂,声音里有些不耐烦。
那小二叫苦不迭,今天是倒了什么血霉,他求助般看向顾行久:“这位女侠……我们的酱鸭,只剩最后一份了……方才、方才已经被这二位点去了。”
顾行久微微侧身,背对齐予他们,桌子底下踹了唐霜一脚,对他轻轻摇头。
唐霜还沉浸看着朱初辰二人,莫名被他踹了一下,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迟疑片刻对着小二道:“那这酱鸭我们就...就不要了吧?”
朱初辰眼刀扫了他一眼,冷声道:“你是谷中弟子?”
唐霜恍然,慌忙起身,举着剑向向二人施礼:“外门弟子唐霜,拜见齐师兄,朱、朱师姐。”
他一张娃娃脸涨的通红,眼神在齐予和朱初辰之间飘来飘去。
齐予对他点头微笑,却带着几分疏离,朱初辰则不耐烦挥了挥手,接过小二递过来的酱鸭后复又看向顾行久的方向。
“方才三言两语把矛头转到我绝风谷身上的人,是你吧?”她眉眼之间有几分讥讽之意。
“想英雄救美就自己出来顶着,只会花言巧语算什么本事!”
顾行久心中一悸,方才被那大汉拿刀指着都没这么慌,私自动刑是禁足三月,偷跑出谷是什么来着……
在他上一次偷跑去花月楼之后,惩罚好像变成了杖刑三十。
“装神弄鬼。”
似是察觉他的异样,朱初辰挑眉,再次执剑,脚尖轻点跃向顾行久。
剑光凌厉,劈空而来,须臾之间顾行久头上的纱笠被挑起,带起他几缕长发扫过侧脸,落在地上。
朱初辰看清他面容,顿时刹住,只僵了片刻,一声怒喝响彻了整个大堂。
“好你个顾行久!又偷跑出来拈花惹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