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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告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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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沈嘉依亲自斟了八珍茶,因不常做,把水加多了,只得颤颤地挪着步子,边走边往外撒,最后抬到裴纆面前,只剩大半盏。
见她无事献殷勤,裴纆一哂,将瓷盏接到手中:“桁之可是有事?”
沈嘉依拣最近的椅子挨着坐下后,晶亮的双眼如同黑玉,莹莹罩着裴纆:“有故友托我打听点事,兴许表兄知道内情。”
裴纆脑子没拐弯,诧道:“你在京城何来的故友?到底想打听什么,说来听听,我若了解,自当悉数告知。”
沈嘉依陪着笑,示意他尝尝自己亲手做的茶,裴纆低头呷了一口,热气钻进鼻腔,干果的香味十分浓郁,水色琥珀,吃到口中甘甜无比。
他不断赞好,沈嘉依这才倒豆子吐实情:“我那故友也是西北人氏,她家中亲友犯了事,听说案子在御史台,便来托我讨问。”
裴纆放下茶盏,儇眉:“怪不得,那他姓甚名谁?”
“忠武王沈诺之女,嘉依郡主。”
裴纆怔住,脑中浮现出那位在御湖中荡舟,随手将火石毁尸灭迹的华服少女,韦家两次遭难,都与此女有关,如今回想,就连表弟那日鲁莽,都与她不无关联。韦家的事,必是她在背后搞鬼。
沈家的亲友,岂不是嘉州的案子?沈诺的舅兄便是知州费瞻。
费瞻走韦二爷的门路升官,而那位郡主却与韦家不睦,如今又来托表弟问案情,这一家人还挺有意思。
裴纆便将案情大致说清,最后叹道:“此案证据确凿,费瞻罪无可恕,若无意外,应会被判斩刑。”
沈嘉依在震惊中回不过神,贪墨修河银两,贿赂节度使姜大人,还以强权逼迫良家女子,这些事全都是舅舅做的?她脸色灰败,回想起,自己自从出生,仅仅见过舅舅两次,前世舅舅也极少与沈家往来,但他官声不差,最后还从知州升任刺史,难道竟是靠些见不得人的肮脏手段往上爬的?
舅舅企图收买的上官姜大人既然将他治罪,必定不是当初擢升他为嘉州知州之人,舅舅背后还另有靠山!
沈嘉依有了章程,决定先敲敲裴纆的山门,弄清楚舅舅背后的人是谁。
“多谢表兄,我替郡主多谢表兄告知,只是桁之自己有个疑问。”
“有何疑问?”
“那费瞻究竟是替罪羊,还是罪魁祸首?贪墨如此巨大的修河银两,是他一人谋划实施,还是背后另有高人?”
沈嘉依不信一位知州能捅出那么大的篓子,几万两银子,舅舅撑死也不敢全吞了,必要孝敬身后的靠山。
裴纆会意一笑,从表弟堪破韦家结党祸国那日起,他就知道顾桁之心中自有经纬,不会轻易被表象盖住眼睛。
“目前案情所指皆是导向费瞻,御史台只能根据现有证据做出断决,纵有怀疑也无凭据,不过据我了解,费瞻此任知州,当年乃是韦家二爷替他谋的缺。”
沈嘉依忽然站起身,表情涑然:“韦家二爷?怎么会是韦家?韦家与沈家。。。。。。”
她差点脱口而出,说韦家孙女派人刺杀自己,两家从前世便是前朝后宫中此消彼长的政敌。
见裴纆目光一凛,她自知说漏了嘴,马上收声,改道:“韦家不愧是我大永朝第一世家,就连忠武王府的舅兄,都得求韦家仗腰。”
裴纆见她激动起身,又重新坐回椅子上,便推知表弟对故友的家事所知匪浅,于是淡淡劝道:
“沈家此前迭遭朝廷打压,费瞻自然无法仰仗妹婿,为了往上爬必然会另找靠山,可现在出了事,韦家让他背黑锅,他就只剩死路一条。又逢当下形势有异,边境军情不稳,忠武王进京了,不久后应会与西戎有一场大战,兵事一起,沈家的地位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陛下前几日还下旨亲封忠武王之女为郡主,费瞻情急之下,肯定会去求沈家救他性命。”
沈嘉依表情呆滞,没料到舅舅背后竟有韦家,那舅舅可曾襄助韦家,对沈家动过手脚?前世她与韦初妍在后宫争宠,父亲从异姓王贬为庶人,若舅舅是韦家的爪牙,他又是否只是站干岸那么简单?
而自己将满十五岁,才被朝廷册封,在“以文治国”的国策下,有没有舅舅的身影,对西北大军、忠武王府放过冷箭?
她忽然一哆嗦,后背寒彻。
裴纆见她惨白着脸,不禁追问:“桁之,你与那忠武王府的郡主,是何交情?”
沈嘉依不敢失态,含糊着一笔带过地答道:“同处西北,偶有交集,她来托我,我助她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裴纆听完自是不信,看这样子,表弟不会对那个纵火烧鸾凤宫的丫头心有所属吧?
回想起成王生日宴上,表弟做的糊涂事,八成也与那位郡主有关,必是受了挑唆才行此恶毒之事的。
那个眉目华彩,举止类妖的郡主,是不是早就将表弟吃得死死的了?
他倒吸一口凉气,肃颜道:“桁之,忠武王是朝廷栋梁砥柱,可他膝下那位郡主实在是不好相与之人,你对她尽到基本礼数即可,万勿与之走得太近。”
沈嘉依脑子更懵了,我不好相与?表兄是知道了什么才这样说的?
裴纆沉痛地看着一脸痴相的表弟,再三叹息,提醒:“此女有些旁门左道,还请桁之切莫沾染。”
沈嘉依碾着牙,不再吭气。
“表兄还可为你介绍其他同僚家中的适龄女子,你的终身大事,慢慢来,不急。”
沈嘉依气得冷笑,反问他:“当真?”
裴纆做过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状元的脸面先放在一边,只要为表弟定下终身大事,使他不入歧途,再去肖想男子、或是肖想那位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郡主,他就安全了。
不,他就放心了。
“当然,你在京城这几个月也见了不少世家女子,可有入眼的?”
裴世子这回再做媒,脸皮厚得多了。
沈嘉依恼恨不已,看来这一茬她是过不去了,不来点狠的不行。
她横下心,双手死抠玫瑰椅上的雕花把手,直瞪瞪地盯着裴纆。
裴世子带着和煦慈爱的兄长笑脸,殷殷地回望。
“那日在路上,表兄叫我认错,我的确悔过了,”,她冷声,“我此刻倒觉得对不住韦家那名女子,表兄若真想帮忙,可否替我牵线搭桥?”
裴纆越听越觉滋味不对,听完以后太阳穴都暴青筋,指着沈嘉依的手指明显发抖:“你,你要我去替你讨成王的侍妾?”
沈嘉依昂首:“如何?我许她正室之位,以表对她的歉意,这样行事,比一句道歉的话来得实心实意吧?”
裴纆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还跟她废话了一晚上。
继对自己有断袖之疑、对章玲好色无状、对沈家那位邪魔外道的郡主道不明的言听计从之后,顾桁之居然又有了新的恶癖,要娶别人的妾室?!天罡到了他这,都被劈成碎渣了!
“桁之”,他尽量下压着火气。
“表兄答应了?”,沈嘉依周身散发着桀骜不驯。
“我以后再管你的婚事,就一头撞死。”,裴纆气得脸红筋涨。
沈嘉依这才痛快了,她哼了一声,起身扭头便走,身条妖娆得绕了十八道弯。
裴纆按住两边跳动的太阳穴,不知自己怎会摊上这个邪崇。
次日一早,沈嘉依收拾妥当,正欲出门,抬头打量了眼天色,只见彤云密集,空气中的寒意几乎透骨,便预知会有一场雪。肃州每年冬季,有一半是在皑皑白雪中度过的,她只需看看云色,就知道雪会有多大。
头顶上的这场雪,估摸着会下两三日的光景,又正值在京,兴许可以寻一处赏心悦目的景致,感受感受那些文人墨客趋求的煮雪烹茶,金屋人欢。
琢磨定后,她踏出小院,朝着府门方向而去,路上很后悔没准备一件男式大氅,这会儿冻得她直缩脖子。
拐过镂空石壁,跨到抄手游廊中,抬头便见前面并列走来两名身穿玄氅的颀长男子,霎时间,沈嘉依的脑袋一片空白。
明佑泽大清早的,怎会出现在国公府,由裴纆相陪?
她脚下拌蒜,半天没往前挪两尺,心中惶惶不安,纵使知道自己现在是顾桁之,可看见明佑泽那张熟悉的脸,她就渗着虚。
裴纆今日休沐,原本早起读书,才拿起书卷就得知成王来访,他与成王虽无密交,但人情往来都是在的,于是他亲迎出来。
不承想遇到顾桁之出府,他目光淡下,快走到跟前时,站定:“殿下,这位是我表弟,之前多有得罪。”
说完,视线睥睨过来,压着表弟致歉。
沈嘉依只觉得倒灶,清晨大早的遇了鬼了。
“殿下,桁之已真心悔过,请您莫要怪罪。”,她拱手长揖,心里又狠狠地给裴纆记上一笔账。
明佑泽噙着淡淡的笑,眼珠不错地注视着她,上下打量,唇边的笑意渐深,显出几分不可言的莫测意味。
“无妨,今日突来叨扰,顾贤弟若不嫌弃,随我和盛文一起来可好?”
沈嘉依急着迈开的两脚粘住,看着明佑泽虚情假意的脸,硬挤出一句:“不敢,请。”
她恭敬地颔首,转身引手,令二人先行。
明佑泽那身裘衣加了金线界织,哪怕天光阴霾,依旧是粼光浮动,随着他的身形流泻华彩。
沈嘉依走在身后,翻得看不见眼珠子,她知道明佑泽一向爱拾掇成公孔雀,处处开屏,善于诱惑单身的母孔雀,自己曾经怎会那么蠢,被他这只大尾巴鸡哄得团团转。
来到裴纆院中,明佑泽说完话突然回头,对她弯弯嘴角,又转回去对裴纆称是。
沈嘉依被他笑得有点发毛,回想刚才一幕,明佑泽的眼神像是与她早已熟悉,正透过什么在看着她,那唇边的笑意也带着几分复杂的况味。
沈嘉依心里一蹦跶,知道坏菜了。
韦初妍会安排杀手在国公府到王府的路途中对她下手,定是知道了她女扮男装的秘密,而她又私下里操作,通过皇后和太医,对成王施加了影响,回敬了韦初妍一壶。
韦初妍肯定为了自保,向成王告发了自己。
想明白后,她反而平静下来,明佑泽没有当着裴纆揭穿她,说明还没放弃想纳自己为妃的念头,因此并不与她作对。
既然如此,就无关大局,明佑泽要怎样,她都能对付。
谁让他贪爹爹的兵权呢?
人一动了贪念,接下来便是挨宰受骗。
沈嘉依捏着他的软肋,进屋坐下之后,回敬了他一个标准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