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不知命》五四五

6、第 6 章

　　亡灵不需要睡觉，更不需要进食。
　　杜子建跟着墨祁回了客栈，看到他在床上卧睡，没由来地生出一种自豪感。
　　最强眷者都需要休息，而他不需要！顿时觉得这样活着也很不错！

　　墨祁一大清早起来，睡得甚是舒坦，心情好头脑好胃口也好。
　　看了一圈没看到杜子建，便也随他去了，先下楼点几个小菜填饱肚子。

　　“上几个招牌菜，再麻烦来个消息灵通的饭友，问几件事情，”说完他毫不吝啬地往柜台上放了一个沉甸甸的布袋。
　　墨祁老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出门在外钱能解决世上百分之九十的问题。

　　店家小二拿过袋子一看，瞪得眼睛有鸡蛋大小，再瞧着眼前器宇轩昂的人，一看就知来历不小，连忙谄笑着出柜台招呼入座，然后知会旁边的杂役去通知掌柜。

　　“尊者到来真是令我店蓬荜生辉，有失远迎，还勿怪罪！”没多久，一个大腹便便面容淳朴的人从后房走来，声音铿锵有力，在早晨还宾客甚少的店内，显得异常清晰震耳。

　　墨祁听惯了这些客套话，嫌麻烦没打算谦辞推脱，只是一笑置之。

　　掌柜见这年轻人一身浩然正气，不觉松下防备，问道，“阁下是要问何事？鄙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店主一看就是老江湖了，也没过问墨祁的身份，只为拿人钱财替人解忧。

　　“前辈先坐，”墨祁温雅一笑。

　　掌柜没想此人会如此的温恭有礼，顿时好感倍增，大方入座，豪爽的说，“好，有什么问题你讲！”

　　“前辈可知道殷府？”

　　“自然，想当初也是娄星城数一数二的名门眷族。”

　　墨祁敏捷地捕捉到了当初二字，继续问道，“那为何会变成现在这般荒败模样？”

　　“你有所不知，这殷府老爷是个多情种，上上下下光娶进门的老婆就有三位，可惜，家大业大，膝下就只有一个独苗。”掌柜的声音不减，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隐晦的事情。

　　“哦？这总比没有强，也不至于落寞。”墨祁思忖，这独苗说的大概就是殷千僮了。

　　“哼，那独苗还不如不要，”掌柜语气充满不屑和避嫌，“你不清楚，他就是一个灾星，出生克死自己的母亲，之后又一连克死殷府的二姨娘二少爷，最后还把殷府三姨娘连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一起克死了！”

　　墨祁眉头轻皱，“你们就认定是殷千僮克死的？”

　　听墨祁说出这个名字，掌柜还楞了几秒，平日里殷大公子叫惯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哦，那就得再告诉你一件事了，殷大少爷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治愈系眷者，所谓得其恩惠，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就是他所付出的代价吧。”

　　“除了殷千僮，殷府的人都死了？”

　　“差不太多，从殷二公子失踪开始，殷府就不断有人离奇死亡。最开始怀疑是殷大少爷看不怪其父亲娶妻搞得鬼，后来见他治愈了府里要尸变的眷者，才晓得那时候他是觉醒了灵神体，这才使他厄运缠身，所有接近他的人都会不幸。至于其他人，谁还敢待在他身边，殷家老爷带着所有家仆奴役在几个月前全北上搬到洛阳去了。”

　　墨祁按耐住自己反驳的冲动，继续问道，“殷二公子叫？”

　　这问题的答案已经许久未见人世了，掌柜冥思了一会才想起，“好像是.....叫殷千玥。”

　　殷千玥，这三个字正是昨日夜晚黑影所写下的。

　　时间也凑得上，看来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厄运缠身，不过是殷千玥的怨气所致。

　　墨祁现在只有一个疑问了，他又问道，“他们兄弟两关系好吗？”

　　“都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了，要说不好也没闹出什么大毛病，要说好，他弟弟失踪也没见出力寻找。不过不管怎么说，殷大公子这人最好不要相交。”掌柜的看见墨祁对殷府的事这么感兴趣，自认为好心地提醒道。

　　墨祁没有理会掌柜的话语，脸正视着前方，心里想着一系列事情，他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大概是被殷千僮给利用了。

　　凭借千僮的治愈系，他不可能没有感受到千玥被怨气附着的灵神体，也不可能没有感受到满屋子的亡灵，但他却选择无视，故意引导自己替他杀了千玥。

　　真是个心思稠密沉得住气的人。

　　但殷千玥又是怎样变成这副模样的？

　　墨祁心下猛然一震，这背后肯定还有更大的阴谋。殷千僮利用他不仅仅是想借他的手杀掉尸变的弟弟，还想借他查明背后的真相！

　　掌柜的见客人在兀自思索不好惊扰，走又不太礼貌，只能呆坐在一旁。

　　“掌柜的，我不是要你巳时把酒给送过来，你怎么就光坐着？我还赶着去看殷大公子的祈神舞呢。”一个瘦条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神色颇为不悦。
　　掌柜的面对两尊同时需要服务的大神，只能先委屈了那瘦高个子，不断道歉，并命令店小二给客人送去。

　　墨祁听见此话想起了某事，“天坛祈神舞？”

　　“对呀，你哪位？也要去凑热闹？”瘦高个眼神轻飘无力，谈吐也如哼出来的一般，整个人飘柔虚晃，随时有倒下去的趋势。

　　“那自然是要去看上一场。”

　　“哦？”瘦高个难得露出悦色，“鄙某肖无尽，要是愿意，可一同前行。”

　　掌柜的瞧了一眼墨祁，觉得拿人钱财就要干好一行事，他凑近墨祁的耳畔，说道，“肖无尽是殷大公子的忠实捍卫者，阁下可千万别当着他的面说殷大公子不好的话。”

　　墨祁抿嘴微笑，示意自有分寸。

　　说罢二人就动身前往，刚要踏出客栈门槛，杜子建从外面飘了过来。

　　“你是要去哪？”

　　“天坛。”

　　“不会是北方山顶那方向吧？我看见许多亡灵都往那边飘去，我本也想去瞧上几眼，但想着还是先回来告诉你一声比较好。”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去吧。”
　　墨祁和只有他能看见的杜子建，再加上刚认识的肖无尽，一齐往天坛赶去。

　　掌柜的见他们二人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替客人解完疑惑，其他事就不归他管了。
　　殷大公子的治愈系净化术确实不俗，但厄运体质也很灵验，除了自忖灵神体稳固强大的肖无尽等人，无人敢接触他。

　　“怎么称呼？”肖无尽走起路来比杜子建还飘。

　　“墨祁。”

　　肖无尽点点头没有说话，两人一路默默无闻地朝山上走。

　　杜子建则截然相反，越往山上走越激动，“墨祁我不想轮回了，就这么活着挺好的，不愁吃穿，不愁生死，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坐拥天下云卷云舒。这种生活简直太美好了！”

　　一开始墨祁还会和他拉扯，但现在就当完全没看见这人一般，眼睛也不带瞅一眼。

　　杜子建不甘心的又扯了几句，见墨祁反应不变，登时就慌了，在墨祁眼前上蹦下跳来回走动，可就是无法让墨祁的视线停留在他身上，急得他大叫，“墨祁？行刑人？你看不见我了？”

　　无论他怎么折腾，回应他的只有稳健的脚步声。

　　墨祁心一狠，任由杜子建在一旁由心花怒放到愁云惨淡。
　　终于就快到山顶了，不祥的预兆萦绕在他心头，他三步并做两步踏上最后一个台阶。

　　眼前的景物着实令人咂舌，一百多具尸体横列在外坛的空地上，他们均是开出了娇嫩茂盛的花尸白花——无岁，从人体内钻出的枝蔓在尸体间相互缠绕，围成了一片花海！

　　有些凋零的花朵离开枝头变成了殷红色，鲜艳欲滴，像是点缀在白色画布上的一滴浓稠鲜血。

　　墨祁看了眼花海覆盖下的尸体，抬头瞥见了天坛上筑起的一座高塔，想必殷千僮就在那塔里。
　　他划出水波，凌空微步触水而上。

　　象牙白塔比想象的还要宽大，四壁皆被白色帷幔遮挡。
　　墨祁一剑划破了所有的帷纱，一个明黄色的身姿在割破扬起的纱布间隐约可见，只见以手化阵施法，更伴着流传在世的前代式微神子的祈神舞。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墨祁此刻没有欣赏的心情，一个箭步跃过去，从中拽住了千僮的手，明黄色的阵法瞬间消失。

　　殷千僮在白塔周围布下了一个结界，可以隔绝外界的一切，亦能阻挡外人进来，从而一心一意为那些花尸祈福净化，此刻被人打断阵法，那人更是紧紧捏住自己的手腕，不觉蹙眉看过去。

　　“你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吗？”墨祁目前偏向于认为，殷千僮是个工于心计心狠手辣之人，此刻语气不免有些蛮狠。

　　“我在塔内又怎会知道？”殷千僮只觉得莫名其妙，奋力甩开那只手，见摆脱不开，用另一只手指着塔内前端摆放着的一排排棺椁，“死者为大，我为他们净化你也要阻拦？”

　　殷千僮为了扮演的更像式微神子，服饰头发都费劲了心思，更加衬托了他的容颜。

　　墨祁语气松软了一些，“你既然知道你弟弟背后还有真凶，就应该处处小心。”

　　殷千僮瞳孔一震，走到白塔边，看到了围绕在白塔之下的一大片花田，被墨祁抓牢的手不受控制的在颤抖。

　　躺在下面的，全是前来瞻仰他净化过程的眷者，如今却不知因何缘故丧命于此。

　　“你松开我，兴许我还能救上几个，”殷千僮声音清晰又缓慢，是压抑住悲伤喉咙所发出的震动。

　　墨祁二话没说，带着千僮一齐飞下了高台。

　　肖无尽听见动静从伏跪中抬起头来，“神子，他们，都死了......”
　　显然肖无尽是一直把殷千僮当成了式微神子，把神子的名号都喊上了。

　　殷千僮没有反驳，闭目重新施展法阵，这次的阵法比以往的都要大，覆盖了整个天坛！
　　不仅如此，变换的招数也增多，持续的时间增长，可想而知，这是一件极其艰巨的事情。

　　淡黄色的微光笼罩着整个天坛，从娄星城山脚下看，只觉得是圣光显现、天神降临了。

　　这圣光持续了许久，终于渐渐发白，有要熄灭的准备。

　　殷千僮满脸苍白，细汗划过脸颊钻入厚重的服饰里，他快要撑不住了。

　　“醒了！神子，有人醒了！”肖无尽的声音从紧张的空气里传来，与此同时，千僮身子一软朝旁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