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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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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只需要一会的功夫,这段路程却被黑影走了快要半个钟头。
墨祁走在后面一点也没催促。
幽暗静谧的长廊像是没有尽头的困境,沿着走了许久前头依旧是漆黑的过道。
终于快要到转折处,黑影突然疯了一般往后退,猛然一个趔趄撞到墨祁身上,之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跳到一边,贴着墙侧身翻转到墨祁身后。
身形不稳走势慌张,像是见到猛兽的生禽。
墨祁看着黑影慌不迭地地闯入旁边的一间小屋,紧紧合闭大门,正欲勾勾手指把黑影给拖出来,背后突然发出声音,打断了他的举动。
“半玄山庄的人夜晚擅闯民宅,不知是有什么要事?”殷千僮披着一件白色大氅,手里提着一盏马灯,淡黄色的长发完全披散开来,颜色被灯光晕染得更加柔和。
俨然是从睡梦中起床赶过来的。
“我只想你当时就睡了,是我声音太大了?”墨祁 一点也不见得尴尬,反而反问道。
殷千僮很不满意这个回答,微蹙着眉眼神情冷冽,“你翻我家屋顶,又闯我家大门,你不知这是违法扰民的事情吗?半玄山庄一向以斩平冤屈自称,原来也能干出如此不合体面的事情,”千僮说完,将灯往黑影钻进去的那扇房门照过去。
房门紧闭也没照出个什么蛛丝马迹。
“那你就有所不知了,咱们办事只讲究结果,翻墙挖角这种事情也不是干不得的。”墨祁依靠在那扇门旁,手指敲打着门户,看似十分随意。
“那我也有冤屈,自己家被歹人擅闯,请问墨祁大人,这事该怎么处置,”千僮瞥了眼微开阖的房门,将灯挪到自己跟前,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事得分情况,若那歹人不是歹人,是主人的亲朋好友,就另当别论了。”
殷千僮面容清淡平静,语气平缓,看模样像是个涉世未深、经常息事宁人的少年,但说出的话却不见得平易近人,“歹人就是歹人,自以为是的好友真是令人嗤笑。”
“千僮真是绝情,”墨祁清了清嗓子,再度朗声问道,“可那人从未想过伤害屋子里的主人,甚至想保护他,又该如何说?”
一阵寒风吹过,千僮将毛领大氅往里拢了拢,心下皱紧眉头,不太想继续与这不讲理的外城人沟通,“你在说你?那就是天大的笑话了。还请你立马离开。”
现在离开是不可能的。
墨祁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想一石二鸟,试探千僮是否知道黑影的存在。
一番指桑骂槐的对话之下,心底反倒松了口气。若真有干系,怕是这满屋的亡灵和梓桡的死都与千僮有牵连。
“你的意思是就算未曾伤害你,这人也留不得?”墨祁再次确认。
殷千僮自知灵力低微,与墨祁对打是毫无胜算,不然他定要教他满地求饶。
打又打不过,理又说不通,索性也懒得计较,转过身去预回房睡觉。
“是不是呀?这很重要!决定了我要不要告诉你一件事情。”墨祁跟了过去,小小的一盏灯光打映在两人脸庞。
墨祁甩掉之前的随意小性子,目光坚定沉着,与刚刚判若两人。
殷千僮顿步一怔,与挡在前头的墨祁保持适当的距离,眼帘微垂,淡然地吐出,“你这人真是不讲理又奇趣,说得话也莫名其妙。我可以告诉你,这人当斩、当杀。”
墨祁本意是想询问千僮,以此来评估是否告诉他黑影人的存在,但殷千僮此刻并不知黑影人的存在,那当斩当杀就是说给墨祁听得。
墨祁咧嘴笑道,心想,没想到自己竟被恨到如此地步了。
千僮见墨祁没有走的想法,绕过他从侧边穿过,“夜已深,你请自便。”
是个人都能听出他的意思,墨祁偏欠揍地问道,“当真自便?那我需要一副笔墨纸砚,还劳驾千僮和我一道找寻,不然这府邸是要被我翻个天了。”
殷千僮理都没理会一下,更是不屑与墨祁争辩。纵是把这房子给铲平了,他也不会觉得惊讶,他目前只想睡觉,调养灵力,为明天的要事做准备。
“那我自己去找了?我会轻点的。”墨祁的声音在后头响起,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殷千僮走了挺远到达□□的卧房,刚要踏入自己房门,叮叮当当的铃铛声打破黑夜的沉寂。
幻青睡眼朦胧的从隔壁走出,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千僮?我又感受到了那团气息。”
殷千僮没太在意她说的话,“你感应错了吧。”
幻青不满地嘟着嘴,“还以为你终于相信我说的话,去找寻那气息的源头了。算了,反正这气息一直都在,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也不管了。”说完,她赤着脚跑进自己的卧房,扑在床上倒头就睡。
其实幻青本就没管过这气息的去向,毕竟他经常半夜出现,而幻青只想睡觉。
千僮听见铃铛声完全停歇,这才合上了门。
从明天起,那气息就再也不会出现了。想到这,千僮内心有一丝抽动,但很快又被理智复原。
墨祁这边可就热闹了,他勾勾手指,黑影直接从房子里破门飞出。
飞出来的时候还紧紧的抱着门叶。
“里面有笔吗?”墨祁直接走进破门,借着微乎其微的月光朝里头查看。
话刚落音,面前就漂浮着一张白色的亚麻纸张,仔细一瞧,才发现完美影藏在黑暗中的黑影举着这张纸,另一只手捏着蘸满墨汁的毛笔。
黑影看到墨祁的目光投到了纸张上面,霍霍地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再将他撑在墨祁面前。
“不准伤害千僮!”黑影自知不敌眼前的人,只能示弱。
墨祁不禁一笑,“刚刚的话你也是听见了的,现在可以说是他要杀你。”
黑影又蹭蹭蹭的在纸上写下一行字,“他要杀我便杀。”
世上竟有如此愚蠢的人?
墨祁扯开这个话题,进入正轨,“笔也有了,可以开始写下你的罪行了。”
黑影的手僵持在半空中,笔毛上的墨水聚力在笔锋,豆大的浓墨汁水蓄满了力量,啪嗒一下滴落到地上。
墨祁立刻换了一副严肃的神情。
黑影这才开始奋笔疾书,刷刷的书写了好几行。
“我很抱歉自己的怨气会感染到大家,你要杀要剐我都任你处置,但千僮没有任何罪!他会帮花尸净化秽气!也会为感染的眷者疗伤!你不可以伤害他!”
墨祁读完这话,浓密的眉毛横成了一条直线。
“半句不离开殷僮,你就不能好好陈述自己的罪状?”墨祁单手化出碧月秋水剑,它此刻就如一团蓝色幽火,盛开在掌间。
黑影急忙抚平纸张再次书写,写了又划掉,化了又写,整个白纸变成了一副黑白相间的画。
末了他终于扯出纸张的一角摆在墨祁眼前。
我当初不应想要杀你。划掉。
我不应该以为你是坏人。划掉。
你是个好人,我不应该出现在你面前。
墨祁一路看下来,再宽广的胸襟也被磨得一无所有。
“你以为装疯卖傻就能磨过去?现在就杀你了再去杀殷千僮。”
墨祁说完,蓝色的火焰就钻进了黑色的雾里,不出多久,那蓝色水波会渗透黑影全身,对他进行削骨割肉的凌迟。
黑影感受到了秋水剑的厉害,疼痛让他不再灵敏,握笔的手也颤颤巍巍,佝着背过了许久才写下一行字。
你想知道什么?
“殷府的亡灵,梓桡的死。”
墨祁确确实实是看到了,这殷府盘桓的亡灵对黑影的怨恨,他的灵神体上背负了太多的罪孽。
黑影的雾气慢慢消散,灵神体也渐渐虚弱,大限将至。
徘徊在四周的亡灵向他靠拢飘来,浑浊的眼睛盯着黑影,目光如咬人的口齿,要将黑影咬食吞噬的干干净净。
黑影直接腿软摊在地上,裸露出半张脸蛋,或者不能称脸,而是被开满白花的枝干包裹的头颅。
他早已变成尸变,却还能有如此意识。墨祁心底一疑。
黑影蜷缩着身子,侧卧着在纸上写着,“也许是我失控的时候伤了他们,抱歉。”
字迹东倒西歪,墨祁辨认了许久,但抱歉是没有用的,惨死的梓桡不会再回来,围绕在殷府的亡灵也无法再与生前的家人团聚。
“你叫什么?”墨祁收回了秋水剑,神色如常的看着地上不能称为人的人。
黑影摇了摇头,他已许久未曾听人呼唤过他的名字,他自己也记不太清了。
楞了许久,脑海里突然回荡起一个温润清淡的声音,是他唯一还记得的声音,黑影虚晃地在纸上写下了听到的三个字。
那最后一横还没写完,黑影彻底扑倒在地。
墨祁每次都会把所杀之人的名字记下来,一是为了告诉那些亡者;二是为了记录在手册里,以免自己失去对生命应有的尊重。
此刻他盯着纸张上的三个字,又将目光移到刚死的花尸上,附着在尸体上的白花越来越茂盛,最后将整个尸体包裹住。眷者越强被反噬的程度越快。
这具花尸不到早上就会被腐蚀干净,连一根骨头都不会留下。
墨祁终于将目光挪开,跨步走出房门朝府外走去。
那些亡灵亲眼瞧见残害自己的人已死,附着的怨气消散了一大半,但黑影的怨气并非寻常怨气,他们依旧未能恢复意识,暂时无法进入轮回。
亡灵们选择呆着一张苦瓜脸,围绕在墨祁身侧。
看来这次得在娄星城待一段时间了,墨祁轻轻吐出一口气。
此刻已月落参横,天际露出一抹鱼肚白,游荡在树下的杜子建一眼瞧见踏出大门的墨祁,兴奋地挥手喊道,“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