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不知命》五四五

3、第 3 章

　　“我从未见过治愈系的眷者，更从未有人替我净化过灵神体，开始吧。”墨祁坐在就近的木椅上，看着殷千僮等待他的施法。

　　殷千僮并未反驳，双手展开灵巧的布阵，如阳光下翩跹起舞的蝴蝶，相互追逐上下飘晃，叫人看不清手势，很快黄白色的光芒结成五角光辉陈列在两人之间。

　　五角灵阵不断扩大包裹住两人的身体，像温暖和煦的阳光洒在身上，特别舒爽暖和。

　　墨祁觉得身心前所未有过的愉悦。
　　和墨祁一样有幸沐浴到这场施法的亡灵，他们脸上的黑色怨气逐渐减淡，由于阵法大小有限，并没有全部消散，但已经能看清他们的容颜了。

　　墨祁不禁也跟着亡灵的嘴角微笑起来。

　　半玄山庄的庄主都是由世间最强眷者继位，世人称为行刑人，同时上一代庄主会给继位者镇庄之宝——阴阳眼。

　　通过阴阳眼能清晰看到亡灵、灵神体、这类虚空却真实存在的事物。

　　终日被诉苦与愁言包围，再强大乐观的心脏也会受到侵蚀腐害。
　　殷千僮的净化之术如一场甘雨，恰如其分地滋润填补了墨祁的每一处心田。

　　殷千僮看不见亡灵，只知道墨祁在面对着他微笑，自是以为墨祁在冲他笑了，便问道，“你笑什么？”

　　墨祁汇聚凝神，越过一张张欢颜笑脸，目光聚焦到殷千僮脸上，看到他白静昳丽的脸蛋，心情更加清朗开阔。

　　“你真的很厉害!你有没有想过去净化各地的苦难，而非拘束在这小小的府邸。”墨祁慷慨地说道，眼神散出灼人的热情。

　　高岭独秀呆太久了，难得遇到一个可以称作知音的人，墨祁显然有些过于激动，拉住殷千僮的手劲太大。

　　殷千僮没有推掉那股蛮力捏握的手，眼眸波澜不惊，略微抬头望着墨祁，“例如半玄山庄嘛？这倒是个好去处。”

　　“你看出来了。”墨祁并不惊讶，反而露出笑容。灵神体虽然微弱，但能运用治愈术到如此出神入化的人，他可一点也不会小瞧。

　　“这在外头可并不是什么好名号。是否加入你们，我还得想想。”

　　“那就一言为定。”墨祁心下了然，这种话不过托词罢了。看来即便遇到如此契合的二人也难以与之共事。

　　“净化之事我已完成，你若没什么事便可以离去了，”殷千僮为了防止名字的纠结，直接忽略掉这个称呼，以“你”相称，更是直截了当地下了驱逐令。

　　墨祁可还有事情要做，他来到娄星城要追杀的人就藏在此处，但硬留在这里似乎不太讨喜。

　　他眼睛瞥到围绕在旁边的一个亡灵身上，是个长相周正的少年，有幸净化之后整体散发着微白的光芒，神情也与常人无异，看来愁怨已了，很快就会进入轮回道。

　　因为阴阳眼的缘故，亡灵说得话也只有墨祁能听见。

　　那亡灵恢复了神志，在弥留之际还游荡在殷府，似乎是感受到了来自人类直视的目光，惊疑地凑过去盯着墨祁，确认墨祁确确实实在直视他的眼睛，他不由心惊，脱口而出，“你看得到我？”

　　墨祁将视线从亡灵身上离开，嘴角挂着笑容向殷千僮微微行礼，“治愈之术果然不同凡响，多谢千僮让我有幸感受此等术法，咱们后会有期。”说完便转身告辞离去。

　　如此潇洒不拖泥带水，殷千僮和那亡灵都暗自松了口气。

　　亡灵想得是“果然人类怎么会看得到我？”

　　殷千僮则不需为那赤裸裸的直视而伤神感到愉悦。

　　殷千僮看到墨祁踏出了门槛，刚要转过眼眸做自己的事情时，偏又看到墨祁侧过头来，眼睛望着这边，虚无缥缈没有聚焦。

　　他蹙着眉，要问还有何事，却瞧见墨祁已决然离去，古木门栏框住的景致唯有庭院的竹柏灌丛，不见一人。

　　但在殷千僮看不见的视角，墨祁侧头望着的是那瑟瑟发抖的亡灵。

　　亡灵只觉得那眸子尖利锋锐，听到墨祁用腹语说着他才能听到的话语，“过来，”本来就要散掉的魂魄又给吓没几分。

　　本能的恐惧让他飘着赶了过去，随着一言不发的墨祁离开殷府。

　　偌大寂寥的殷府很快又只剩下殷千僮一人。

　　“千僮你傻嘛？行刑人这么大一个靠山，这么大一个眷者斩杀机器，跟了他，灵神体这种东西不就随便捡了？哪还用得着净化花尸去取他们的灵神体。你真是个笨蛋！”幻青的声音不只从何处响起，迎客大厅内久久萦绕着她稚嫩的骂声。

　　殷千殷面容不改，低头拿起桌上的面具，后边的长发滑落到前襟，在脸上留下绰绰约约的虚影，“你再说我就扔了你。”

　　幻青沉默了一阵，又不甘心地小声嘟囔着，“不说就不说，反正千僮就是笨蛋……”

　　还没等幻青的嘟囔声结束，殷千僮拿到手里的面具蹭地变成了一个黄豆大小的耳钉，幻青的絮叨声同一时刻戛然而止。

　　喧嚣杂然的街道熙熙攘攘，墨祁在人群之中犹如鹤立鸡群，特别显眼，散发出的高大威猛气势不由得让人避出一条小道，任由他通过。

　　亦步亦趋的亡灵紧紧跟在后头，魂魄体态的他直接从人群里穿身而过。纵使他现在心中想法万千，却不敢开口。

　　墨祁就近挑了一家客栈，径直走进了客房，随手将雕花古雅的房门合上。

　　亡灵弓着身子探出半个脑袋穿过房门，一眼就瞥见低头俯视他的墨祁，吓得又赶紧缩了出去。

　　“进来。”

　　墨祁的声音听上去温润了一些，没那么吓人，亡灵又小心翼翼地钻了进来。

　　“你为何一直待在千僮家，又是为何会变成怨灵迟迟不肯轮回。”墨祁直接开门见山，他引他出来无非是为了查明躲藏在殷千僮府邸的眷者。

　　“我不知道啊，”亡灵很希望自己能说出令墨祁满意的答复，但是他确实无法做到。

　　见墨祁一副不大相信的模样，他又连忙补充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死得莫名其妙。前天还躺在自己床榻上睡觉，第二天起来大家却都看不见我了，直到看到自己尸体才明白，原来，我是死了......”

　　那亡灵说着说着暗自伤神起来，回忆起刚死那几天的惊讶绝望和茫然。

　　但是记忆在他死后一周就出现了断片，直到今天记忆才连接上。

　　听亡灵这般说法，死后的灵魂不愿接受意外身亡，然后变成怨灵失去自我意识也不是没有可能。当然，也不否定有人为操作，像眷者尸变一样操作亡灵怨化。

　　墨祁问道，“你认识千僮吗？”

　　“千僮？就今天和你一起的那个......人？”亡灵迟钝了片刻，一时无法定夺该说女子还是男子。

　　“你不认识？”墨祁自顾思索着，“那又为何会一直待在他的府邸？那府邸亡灵数量不在少数，怨气也并非冲着千僮幻青二人，原来竟都是不相识的人。”

　　“我不认识他，我也不是这里的人，这地方我从未来过。对了，公子你是何人，为何能看到我？”亡灵想着自己反正也是死了，好歹终于有人能瞧见自己，便放宽了胆子询问。

　　“行刑人知道吗？”墨祁不介意对马上就要消散之人透露自己的身份。

　　“行刑人！你就是远近闻名的半玄山庄庄主！”亡灵在活着的时候就十分敬仰眷者，羡慕他们能拥有奇异的能力，而自己即便被播散了种子也无法得到祝福，这是他生前莫大的失落遗憾。

　　如今死了还能见到史上最强眷者之称的行刑人，了却生前怎么想也觉得不会实现的愿望，真是此生无憾了。

　　墨祁无视了亡灵闪烁仰望的目光，重新理清自己的思路。

　　这亡灵甚至都不是娄星城的人，那他定是变成怨灵之时，随着散发污染源的主体来到了殷府。

　　至于停留在殷千僮身侧，大概是被千僮的治愈灵体吸引。

　　如此一来就说的通了。
　　那杀害梓桡的眷者定会经常出没在殷府。

　　殷府宅邸空荡荡无什么人居住，很适合那些居无定所的凶恶之徒作为漂泊歇息的地方。

　　墨祁想通之后，威严肃穆的容颜渐缓，露出他惯常的欢愉模样。

　　“正是我。你突然身亡的原因我会替你查明，现你已经恢复意识，就早日踏入轮回吧。在这尘世遗留太久，很容易再次感染怨气。”

　　和墨祁对谈了片刻，亡灵仿佛又回到了自己还活着的日子，一听到身亡二字，突然又有些迷茫落寞。

　　是的，他已经死了。他又差点忘了这回事，甚至还幻想着向以往的亲朋好友炫耀嘚瑟自己看到了行刑人这回事。

　　“我不能再复活了吗？”亡灵喃喃问道，尽管自己心底早就有了答案。

　　“不能，如果你不早点踏入轮回，甚至都不再有下一世。”墨祁不像开玩笑。

　　亡灵生前也是个审时度势之人，死了也不至于完全糊涂，听了墨祁的一番话，迟疑片刻问道，“我也想踏入轮回，只是我对自己的死亡甚是疑惑，这让我无法安定魂魄。我杜子建只请求行刑人能将我的死因查明，好让我安心踏进入轮回道。”

　　“我身已死，可能无以为报了，”亡灵望着墨祁，眼神忧戚。

　　墨祁抿嘴擒笑，爽朗开口道，“行刑人自是手持长剑，为你们斩平一切冤屈。”

　　这天夜里，墨祁决定来一个突袭，在殷府搜查那名眷者的痕迹。

　　实在不能怪墨祁不请自来，只是这眷者身上背负了众多人性命，加上双鲤的预言，他不得不小心行事，能不让人知晓此时就尽量避免外人知道此人的存在。

　　免得外人纠缠太多惹来杀身之祸。

　　目前来看那名眷者对千僮并没有杀意，至于原因还不知晓。
　　墨祁不希望因为他的缘故，殷千僮惹祸上身。

　　“这些亡灵怎么一个个和傻子一般，”自称杜子建的亡灵恢复意识之后，再看到殷府众多亡灵聚集，不免还是心下一惊。

　　“他们的怨气太重，还未清除干净。”墨祁用腹语回应了杜子建的疑惑。

　　此时二人正趴在殷府大宅正厅的屋檐之上，高危的地势让他能够看清四周的情形，将景物一览眼底。

　　整个府邸只有一个屋室开着灯，暖黄的烛光透过门窗纸洒落在屋子前庭，墨祁的视线也落在了这漆黑夜晚里唯一一抹光亮上。

　　不知盯了多久，一个颀长的身姿投影在窗户上，墨祁的眼眸陡然一亮，没多久，那暖黄骤灭，整个府邸回归到寂静森然。

　　“这里居然还有人居住，我一个鬼都觉得可怕。”杜子建看到一堆堆怨灵摩肩接踵，双眼无神面容呆滞，只顾漫无目四处飘荡，没有实体的他都觉得汗毛倒竖。

　　杜子建说话之时，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殷千僮的房门前掠过。

　　墨祁眼尖一看就看到了那个黑影，刚要一跃跳下屋檐，却发现那黑影竟朝着自己的方向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