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凤书》王四一

5、第4章

　　成宗下旨司礼监处决刘宝金后，就离开了坤宁宫去处理紧急军务，袁贵妃和陈淑妃走后，王玉还留在殿内没有离开。杨皇后知道，王玉是还有话要对她说，于是便先开了口，“王公公还有何事需要告知本宫？”
　　王玉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此事本应在陛下同在时向帝后禀报，可这事儿还有些棘手的地方，恐怕会涉及到后宫妃嫔，臣感到十分为难，只得私下里先向皇后娘娘禀报。”
　　“王公公此话是何意？刘宝金犯的案子，不是查清了吗？”
　　“臣在抓捕刘宝金时，她思路清晰，举止也与常人无异。将她抓回司礼监后，用刑对她拷问，她都始终有问有答，不曾出现神志不清的现象。直到有一日，臣提审刘宝金时，她突然举止古怪，自言自语，时哭时笑，形态与今日相同。臣觉得甚是奇怪，询问了司礼监值守的宫人，发现曾在刘宝金发疯前，有一人悄悄探视过她。臣多方探寻，对此人的身份已有大致的了解。刘宝金虽疯癫，但也曾向司礼监宫人提起，丹参是一个小太监给的她，虽不知真假，但臣依然怀疑与探视她的人有关。”
　　“所以探视她的人，是名宫人？”
　　“是。既然臣已有怀疑对象，自然会格外注意此人。经过臣的调查，这个探视的小太监与刘宝金的对食相熟，都曾在御花园服侍。”
　　“御花园？是谁？”
　　“此人名为，冯忠。”
　　“你说的，难道是袁贵妃身边的总管太监，冯忠？”
　　“启禀皇后娘娘，正是他。臣今日原本打算把此事告知陛下，可不曾想袁贵妃也来了坤宁宫。臣又细细打量了她身边的那位总管，确是他无疑。臣又悄悄让当日司礼监值守时见过他的宫人前来指认，也已确认是他无疑。”
　　“此事为何不报陛下？”
　　“臣知道袁贵妃最受陛下宠爱，如果臣只靠着一个人证和御花园的巧合去怀疑翊坤宫的总管，陛下一定不相信，袁贵妃也决不会罢休。但臣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将此事告知娘娘。”
　　“本宫知道了。现在最重要的两个当事人都已经被杖毙，此事已经是死无对证了。看来，袁贵妃的这个总管可不简单啊。”
　　杨皇后万万没想到，冯忠胆子会这么大，居然敢谋害皇子。可这个人，又好像不是第一次现身在类似的事情中了。那个时候，李贵人在御花园，不也落得个滑胎的下场，当时就是这个冯忠，跑出来给贵妃作证，害得李贵人被冤枉，被责罚，没过半年便肝气郁结，过世了。
　　冯忠就此攀上了贵妃，年纪轻轻一跃成为翊坤宫总管太监，前途大好。可如果说，李贵人滑胎的事，根本就是袁贵妃与冯忠私下串通，沆瀣一气，是早有预谋要害死皇嗣呢？今日听王玉的一番说辞，那袁贵妃再次指使冯忠害死淑妃的孩子，也不无可能了。刘宝金的对食太监，与冯忠曾同在御花园当差，或许两人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又或者两人间存有嫌隙，冯忠找到刘宝金做个替罪羊，害死陈淑妃的孩子，又使计逼疯刘宝金，害死她和对食，袁贵妃和冯忠就都能成功除去自己想要除去的人，这事细思极恐，袁贵妃真是狠毒至极啊！
　　杨皇后当即就坐不住了，摆驾赶往翊坤宫，她要找袁贵妃当面问清楚。
　　翊坤宫内，袁贵妃慵懒地坐在塌上，冯忠拖着她的右手，一名宫女正在她细长的指甲上染蔻丹。“娘娘的纤纤玉手，真是肌肤如雪，剔透如玉。”冯忠满脸谄媚，跟只哈巴狗似的，半蹲半跪着，正指挥宫女染得再细致些。
　　“哼，就你的嘴甜，赏你吃颗葡萄吧。”袁贵妃被哄的咯咯直笑，往冯忠嘴里扔了颗葡萄。
　　“甜，甜，娘娘赏的什么都是好的。”
　　“你啊！就会逗我开心。”说着，拿刚染了色的食指点向了冯忠的冠帽。
　　“哎哟，我的祖宗，您可当心着点儿，这是刚染好的。”几句话又把袁贵妃哄得直笑。
　　杨皇后进殿，看到的就是这般光景。冯忠斜眼瞥向皇后方向，轻声示意袁贵妃，袁贵妃这才抬眼看过去，“哟，是皇后大驾光临，臣妾有失远迎。恕臣妾脱不开身，无法行礼。”
　　杨皇后站在殿中央，也不说话，就这么冷眼瞧着。见皇后如此，袁贵妃朗声对宫人说，“你们见到皇后娘娘，怎么都不行礼呢？我平日里是如何教导你们礼仪规矩的，都忘记了吗？”，
　　众人这才纷纷向杨皇后行礼，贵妃转向冯忠和染甲宫女，说，“你们全都退下吧。”
　　“等一下。”杨皇后突然出声，宫人们都停下了退出去的动作，不知道皇后要做什么。“本宫听闻冯公公年轻有为，把这翊坤宫打理得很好，本宫好奇，想听听冯公公的治理高见。”
　　冯忠被皇后点了名，低垂的脸上隐隐有一丝讥笑，他站在原地并没有动，其他宫人自然也不敢动，殿内仿佛被定格了一般，像一幅静止的画面，除了塌上的袁贵妃，她此时正对着透进窗户的太阳光，照着自己的双手，欣赏刚染好的美甲。好半晌，她才对着冯忠的方向说，“既然皇后这么器重你，你就留下吧。”
　　“是。”冯忠站直了身子，看着其他人从他身旁鱼贯步出殿内。
　　杨皇后自行走到暖塌的另一边，坐了下来。
　　“皇后娘娘遣散众人，独独留下冯忠，意欲何为啊？”
　　“贵妃是个明白人。那本宫也不与你虚与委蛇了。冯忠，那刘宝金的对食太监，你认识吧？”杨皇后与袁贵妃说着话，眼睛却看着殿下垂头站立的冯忠。
　　“启禀皇后娘娘，小人虽不才，但是在这后宫中，还是有些许同僚的。就是不知娘娘说的，这对食太监，是何人？”
　　“你可曾去过司礼监，见过刘宝金？”
　　“回娘娘的话，小人不认识刘宝金，也没去过司礼监。”
　　“本宫知你不会承认。但本宫要告诉你的是，本宫手中握有证据。你不要以为刘宝金和她的对食太监都死了，这件事就会死无对证。”
　　“原来皇后来我这儿，是兴师问罪来了。冯忠，皇后娘娘问你话，你可得老实回话。”
　　“回娘娘，小人真的不认识刘宝金和什么对食太监。这刘宝金事关淑妃娘娘和皇家子嗣，就是给小人一百个胆子，小人也不敢与他们有任何关系啊。皇后娘娘的指认，小人实在冤枉啊。”冯忠突的跪地向皇后求饶。
　　“听听，听听，皇后只是来问个话，怎么就把你给委屈了。不过，皇后娘娘也真有意思，有什么话，怎么刚才不在坤宁宫里说，现在才想起来跑到翊坤宫来问你的话。”
　　“贵妃不用阴阳怪气，你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做过什么吗？”
　　“怎么皇后的矛头又指向了臣妾？臣妾做了什么吗？”袁贵妃状似无辜的看向皇后。
　　“陛下一年内连失两子。两件事看似无关，但深究背后，又都与你有干系。本宫目前确实无法定你的罪，但你也不要以为自己做过什么事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你胆敢伤害皇家子嗣，就别怪本宫对你不客气。”
　　“不客气？哧。好啊，就算这个事情是我做的，你又打算怎么不客气？”
　　“本宫是后宫之主，自然有法子对付得了你。”
　　“后宫之主？笑话！你算什么后宫之主？陛下有多久没有召你侍寝了？你可知陛下为何不愿与你亲近吗？这些话，我本不想告诉你的，是你自己要来我这讨不痛快。你的这个皇后之位，是敬仁皇太后带着一帮老臣上书册立的，并不是陛下本心，他每每见你就会想起那些被逼无奈，对你又怎能喜欢的起来？你们总以为，陛下与我有悖人伦，可你知道吗，这皇后之位原本该是我的！是福王毁了我，敬仁皇太后偏向这个小儿子，硬是把我进宫的名册给压了下来。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福王是个短命鬼，我才得以与陛下再续前缘。”
　　“你已经进宫了，陛下也封你为贵妃，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贵妃？那是拿我孩子的命换来的。我的孩子还那么小，他才刚会叫娘。是老天爷待我不公！凭什么我的孩子要去死，凭什么李贵人、陈淑妃就能有自己的孩子？”
　　“你简直就是丧心病狂。你的孩子不是李贵人和陈淑妃害的，你却把自己的不满发泄到他们身上，你到底意欲何为？”
　　“我意欲何为？那我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要做这紫禁城唯一的女主人！也只有我的孩子才可以继承皇位！”
　　“你休想。你这等蛇蝎心肠，本宫绝不会纵容你在这后宫为所欲为。”
　　“哼哼，皇后，就算你告到陛下那里去，你觉得陛下他会信你吗？就凭我与陛下的情分，这宫里无人能及。更何况，你用什么说服陛下信你？王玉吗？还是你所谓的证据？连司礼监都不愿出面得罪我，这其中的道理，皇后你居然不明白？没想到你入宫多年，依旧这么天真。”
　　杨皇后明知李贵人与陈淑妃的孩子就是袁贵妃所害，但苦于没有强有力的证据，无法直接定她的罪。这次到翊坤宫来，本想做个警告，可让她没想到的是，袁贵妃居然大方承认了谋害皇嗣这件事。
　　“皇后，我劝你啊，还是乖乖回到自己的坤宁宫，关起门来礼礼佛，才是正道。这后宫，有我足矣。你不是喜欢皇后的虚名吗？那我就发发善心，给你好了，反正这执掌后宫的实权在我手上就够了。”
　　“袁氏，你狂妄自大，乖张跋扈，谋害皇家子嗣，还妄想取本宫而代之。本宫今天就教教你，什么是为妃之责，什么是为人之道。”说罢，杨皇后高声唤来等候在殿外的坤宁宫宫人，一左一右架起了袁贵妃。冯忠本想冲过去，也被两个太监按着不得动弹。
　　“皇后你想干什么？”袁贵妃极力挣扎着，厉声质问。
　　“袁贵妃居心叵测，出言不逊，给本宫掌嘴！”
　　“你胆敢打我！来人啊，速速去请陛下。”
　　“翊坤宫的人都已经被控制住了，没人救得了你。”杨皇后冷冷看向袁贵妃。
　　宫人一听皇后要掌掴贵妃，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下手，毕竟袁贵妃是后宫最受宠的妃子，没人得罪得起，可皇后的命令又不得不从，一时竟两相为难。
　　杨皇后见宫人迟迟不动手，努问，“本宫让你们掌贵妃的嘴，你们是要违抗本宫吗？给我狠狠地打。”
　　宫人见无法推脱，只能抡起衣袖，开始掌掴贵妃。殿内清脆的耳光声、贵妃的哭叫声、冯忠的呼救声不绝于耳，殿外，翊坤宫宫人都被拦在外面，无法进入，又不能出宫去求救，众人围在院中，急得团团转。正无计可施之时，殿外一道声音响起，让他们瞬间看到了希望。
　　“陛下到。”
　　众人听闻，都回身向快步踏入翊坤宫的成宗行跪礼。一个宫人急忙说出了贵妃正遭受皇后私刑，请成宗赶紧救救贵妃。
　　成宗辅踏入殿内，只见最钟爱的袁贵妃被宫人按跪在地，脸上已被打得红肿不堪，嘴角带着血丝，头发胡乱贴在脸上，满脸都是泪水。当她看到成宗时，凄厉的叫唤着“陛下”，把成宗叫得几乎心碎，只能痛心地回道，“贵妃啊。你们都给朕住手。”
　　众人听到成宗的呵斥，立刻跪倒在地上，只除了皇后，挺直了背脊，依旧背对成宗站立，一动不动。
　　这时，陈淑妃突然从成宗背后闪了出来，跑到袁贵妃身边，当看到袁贵妃的惨样，她用双手捂嘴，忍不住大呼，“天啊，贵妃娘娘，您的脸，都流血了。”
　　袁贵妃听到后，哭得更加的大声，她跪着爬到成宗面前，拉着他的袍子痛哭道，“陛下，您要为臣妾讨回公道啊。”
　　成宗边扶着袁贵妃起身，边安抚她的情绪，陈淑妃也在一旁，给袁贵妃整理脸上的散发，扶正冠帽。
　　“皇后，这是怎么回事？”成宗问道。
　　杨皇后缓缓转身，面向成宗低身一福，“回陛下，袁贵妃对臣妾出言不逊，妄议坤宁宫管理后宫政务，臣妾小以惩戒，以肃后宫宫规。”
　　“小以惩戒？你看看贵妃的样子？这就是皇后所谓的小以惩戒吗？”
　　袁贵妃也急急开口道，“陛下，臣妾冤枉。皇后说臣妾妄议坤宁宫，臣妾没有。今日皇后来我宫中，是怀疑臣妾指使冯忠杀害了淑妃妹妹的孩子。这莫须有的罪名，臣妾担不起。今日在坤宁宫，凶手已由陛下绳之以法，冯忠是翊坤宫总管太监，又如何会去杀害淑妃妹妹的孩子呢？可是皇后娘娘偏不信，硬说是臣妾指使冯忠谋害皇嗣，给臣妾扣了好大一顶帽子。臣妾不服皇后的处事，皇后就来责打臣妾。”说完后，袁贵妃又嘤嘤哭泣起来。
　　“皇后，可有此事啊？”
　　“臣妾接到密报，曾有人偷偷进入司礼监探视刘宝金，第二日刘宝金就出现了疯癫之症。密报者多方查探，基本证实此人就是翊坤宫总管太监冯忠。密报还说，刘宝金的对食太监曾与冯忠一同在御花园值守，臣妾就来此询问冯忠。袁贵妃承认是她指使冯忠谋害了李贵人和陈淑妃的孩子，臣妾必须惩戒她。”
　　“陛下，皇后这是欲加之罪啊，臣妾从未说过这话，也从未指使任何人做出大逆不道的事。”
　　成宗见杨皇后和袁贵妃各执一词，便命内侍传来了王玉，王玉见到翊坤宫殿内的阵仗，已基本明了发生了什么事，他权衡利弊后，否认了有人探监刘宝金的说辞。杨皇后没想到王玉居然会反口，没了王玉的证词，她当真成了无中生有，贵妃更加得不依不饶，追着成宗要个说法。
　　成宗压低了音量，开口问，“皇后，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臣妾误信他人，无话可说。但谋害皇嗣之事非同小可，臣妾坚信这背后另有隐情。”
　　“臣妾有一事，禀报陛下。”陈淑妃突然插进来，说道，“臣妾自有孕以来，多逢贵妃娘娘照拂，臣妾能够体会得到，贵妃娘娘是真心待我。可皇后作为后宫之主，在得知臣妾有孕之时，公然训斥臣妾不懂礼数，不将她这个皇后放在眼中，此事后妃皆知。皇后刚刚所说的隐情，臣妾实在不明白，但臣妾知道的是，皇后视臣妾的孩子为眼中钉，臣妾的孩子最后也确实没有保下来。”
　　皇帝听闻此事，顿时怒火中烧，他大声说道，“皇后嚣张跋扈，目无法纪，偏听偏信，嫉妒成性。即刻起褫夺皇后称号，打入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