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凤书》王四一

6、第5章

　　杨废后从梦中惊醒，她眨了眨眼，慢慢才看清了头顶的帷幔，她努力想了想，才终于想起，这里是寿安宫寝殿，她已经离开了冷宫，被穆宗以母亲的名义安置在此。冷宫里日子虽清苦，但清净自在，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还会回来，回到这熟悉又陌生的后宫。杨废后找来了寿安宫的老太监，询问了后宫的一些情况。当年的袁贵妃，早已过世，那个跋扈狷狂的女子，一心想成为后宫之主，可是岁月总是无情的，帝王的宠爱也终究逃不过色衰爱驰的道理。
　　成宗人到中年，依然膝下无子，整日愁容满面。江山无法交到他的后人手中，他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这时，内侍老太监却告诉他，他早有一子，已经满5岁了，是成宗曾经临幸过的翊坤宫宫女所生。这名宫女拼死保住了成宗的一丝骨血，生下了皇长子，交由相熟的太监送去了冷宫，可那名宫女最后还是被袁贵妃所害，没能活下来抚养自己的孩子。成宗得知这一消息，激动的半天没有说出话来，他颤抖着双手，掩面哭泣，“朕有儿子，朕有儿子了。快，快，把那个孩子带来，朕要见他。”
　　杨废后还记得，那是她住到冷宫的第六年。一日，她在殿门口的水井边打水，突然见到冷宫中的老太监李红光怀里抱着个用棉被裹起来的小物件，踉踉跄跄地往冷宫里走，边走边回头查看是否有人跟来。他快步走到一间屋前，推门进去了。杨废后打完两桶水，用扁担固定好水桶后，挑回了屋内。当走到那间屋子外时，她隐隐听到了有婴孩啼哭的声音。她回屋放好水桶，又折回来扣门进了李红光刚去的那间屋子，却发现屋里并没有人，她往里走后，发现床上用小棉被包裹着的，居然真是个孩子。那个孩子见到她走来，手脚挥舞得更加欢快了，眼睛瞪得大大的，竟然对着她笑了起来。杨废后走过去，坐到床边抱起了孩子，也笑着哄拍他。
　　李红光回屋时，见到杨废后与孩子相处融洽，也就没多说什么。他把米粥放到桌上，等吹凉一些再喂孩子吃下。等婴孩吃完了米粥，沉沉睡去，杨废后与李红光一起往外走。
　　“李公公，这个孩子是怎么回事？”杨废后好奇地问。
　　李红光思前想后了一番，突然朝杨废后跪下一拜，杨废后当即吓了一大跳，赶忙将他扶起，可李红光依然跪着不愿意起来。
　　“李公公，你这是何意？”
　　“娘娘，此事攸关皇家，老奴恳请娘娘，一定要保密。”
　　“皇家？虽然我已被贬到这冷宫中来，但我受敬仁皇太后恩惠，始终是皇家人。此事如果事关皇室，事关陛下，那我以性命起誓，绝不外传。”
　　李红光见杨废后郑重起誓，又知晓她被打入冷宫的前因后果，于是就将这个孩子的来历和盘托出。杨废后心下了然，一定又是那袁贵妃在背后捣鬼，这么多年了，后宫都没有人为陛下诞下子女，袁贵妃可真是机关算尽。好在最后还是老天爷开眼，终究是为陛下留下了希望。杨废后知道这个孩子来之不易，于是，她和李红光合计，就将孩子养在冷宫，这里地处偏僻，外人不会前来，能够最大程度确保孩子的安全。
　　平日里，孩子就养在李红光屋里，如有人问起来，就说是李红光亲戚家的孩子，托李红光照顾着，打算将来送进宫来当差。冷宫中多是明哲保身之人，自然不愿意多嚼口舌，再者说，知晓这孩子来历的人除了李红光和交给他孩子的人，就只有杨废后，三人守口如瓶，也不会有人想到这个孩子会是皇子。杨废后每日里也陪着孩子玩闹，给他缝衣服，纳鞋子，做玩具，给他讲三字经的道理，教他识一些简单的字。小皇子一天天长大，天真可爱，性子温和，冷宫里的人都很喜欢他。
　　就这样，小皇子在冷宫住到了五岁。杨废后与李红光商量着得给小皇子请个老师，正烦恼着，忽然有一天晌午，一队锦衣卫来到冷宫，将院内团团围住，冷宫众人都走到了屋外张望着，不知发生了什么。杨废后叮嘱小皇子躲在屋内不要出声，她走出屋子，刚关上了门就看到一个老太监走进了冷宫，走到她面前。
　　“老奴拜见娘娘。”老太监向杨废后拱手作揖。
　　“你是，杨公公？”
　　“正是老奴。与娘娘一别，已有十来年未曾见过了。”
　　“是啊。时间过得可真快。杨公公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老奴奉皇上旨意，来接皇长子回宫。”
　　“皇上已经知道了？”
　　“陛下今日刚刚得知，立刻就下旨来接皇长子。”
　　“好，好。”杨皇后内心激动不已，眼泪已经湿润了眼眶，还不停的点头说好。她转身回屋，片刻后牵了一个孩子走出来。
　　锦衣卫见到皇长子，突的单膝跪地做叩拜，孩子从没见过这么多人，有些害怕，但还是挺直了后背，强忍着没哭出来。他无措地看向杨废后，杨废后安抚地摸着他的脑袋，蹲下身，看着他说，“不要怕，这是你父皇来接你回家了。你看到他们了吗？他们是锦衣卫，是专门保护你的。”
　　“我要离开这里了，是吗？”小皇子不解地问。
　　“是的，你要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家去了。”
　　“杨娘娘也会离开这里吗？李爷爷和其他娘娘都会离开这里吗？”
　　“我们现在不会离开，但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离开，去到另一个地方。”
　　“那我以后还能回来找你们吗？”
　　看着小皇子无邪的眼睛，杨废后摸摸他粉嫩的小脸，说道，“以后，你要好好听父皇的话，你父皇会给你请最好的先生，教你明理，授你诗书，陪你习武。我们都无法再陪在你身边，你要学会独立和坚强。”
　　“嗯。杨娘娘说的，我都记住了。”小皇子虽不明白话中深意，但他知道，杨娘娘说的话，一定是为他好，他要记住。
　　杨废后站起身，牵着小皇子走到杨公公面前，把孩子交给了他，“你跟着这位爷爷，他会带你去见你父皇。等你见到父皇，一定记得要给他行礼。”
　　小皇子点了点头，牵住了杨公公的手。杨公公向杨废后点头示意，“老奴这就带皇长子回宫复命，娘娘珍重。”说罢，便带着小皇子走出了冷宫，满院的锦衣卫紧随其后，冷宫一下子又冷清了起来。
　　杨废后一直目送着他们走远，目送着小皇子一步三回头，她向小皇子摆摆手，示意他往前走，别回头，直到所有人消失在视线中，李红光才从屋内出来，他走到杨废后身旁，望向冷宫大门。
　　“这孩子，当初是杨公公交给你的吧？”
　　“娘娘都猜到了。当年，翊坤宫宫女受幸怀了龙嗣，怕受到袁贵妃加害，所以偷偷找了杨公公。杨公公知道皇上纵容袁贵妃，导致多年无子，所以保下他们母子。那名宫女产子后，杨公公就把孩子交给了我，让我带来冷宫。他说，娘娘是个好人，一定会帮助这个孩子。”
　　“如今，他回到了宫里，不知是喜是忧。”杨废后担心单纯的小皇子无法适应复杂的宫廷生活。
　　“龙生九子，各不相同，但有一点无疑，那就是，龙子，绝非池中之物。娘娘不必过于担心，老奴相信，小皇子回到宫里，定会成长起来的。”
　　成宗见到小皇子，激动得流下泪来，他蹲下身拥抱了这个孩子。小皇子看到这个穿着黄色龙袍的中年人，明白了他就是自己的父皇，于是对着成宗行了跪拜大礼，并朗声说道，“参见父皇。”
　　成宗见小皇子如此懂礼数，深感欣慰。他牵着孩子走回了奉天殿，边走边问他的喜好，爱吃的，爱玩的，读过哪些书，识了多少字。还命尚衣监为小皇子量体裁衣，召集礼部安排小皇子认祖归宗。
　　袁贵妃得知小皇子的存在，当然又是另一番景象。当听说小皇子的母亲居然是翊坤宫的宫人，她更是气的犯了心绞痛，话都说不出来。这些年，成宗对她的宠爱日渐淡漠，她又时常犯心绞痛，慢慢的，也就没了刚入宫时的斗志。后宫里，除了她，陈淑妃就是进宫最久，品阶最高的妃子，成宗将打理后宫事务的权力，悉数交给了陈淑妃。
　　小皇子虽然回到了宫中，但年纪尚小，总需要有位母亲照料。先帝想来想去，就把陈淑妃召来，让她做小皇子的养母。陈淑妃虽不愿意养这个孩子，但一想到这是先帝的长子，将来会继承大统，也就欣然接受了。
　　等到小皇子十五岁时，袁贵妃薨逝。又过了两年，成宗也驾崩了。小皇子登基为皇帝，就是穆宗。他敬陈淑妃为陈太后。穆宗时刻感念着杨废后的抚养之恩，登基后就将她接出了冷宫，以母亲的名义，赡养在了寿安宫。他还送了李红光和杨公公出宫回乡，颐养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