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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重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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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宫女你可有名字?”余舒歪了歪脑袋,“下次来我可以找你说话啊。”
“真的吗?”少女展颜笑的璀璨,如同天上闪亮的星子,可嘴上依然傲娇道,“虽然本宫女也不稀罕你这小呆瓜,不过看在你还算知恩图报的份上……”
“你记好了啊,我叫阿狸!”她又补了一句,“可不是阿猫阿狗的意思,我娘说这名字很吉祥的!”
“阿狸我们下次见!”余舒摆了摆手,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各个贵府的车马上面皆有不同配饰用以彰显身份,故而余舒很顺利便找到了自家府中的马车。
星月见她脸上的红晕还未全褪,一猜她定是喝了酒。
“我们不如先回府中,给你喝碗醒酒汤,待会儿再来让他们接长公主好了。”
“不要,今晚难得出府,”余舒摇了摇头,“这里离西市也不算太远,我们不如去那里转转吧!”
星月心知她是个八匹马拉不回的倔性子,也不再劝说,只吩咐了人与长公主捎话,说是小郡主已经回来,并让他们在此等着宫宴结束,然后二人便一同步行去了西市。
宫宴还未结束,又是华灯初上,天色还尚早。
不同于宫中天家威严,西市人群熙攘,花灯摇曳,带了浓浓的烟火气。
余舒此时酒已经醒了个七七八八,一路上不免分享给星月一些趣事。
“之前我总觉得陛下太过威严,可今日再见,我觉得他又和寻常的长辈没什么两样。”
“还有皇后娘娘,她笑起来很是和善,待我也很好。”
“我还遇到了一个叫阿狸的小宫女,从偏殿出来后,我与领路的宫人走散了,还好遇到了她。”
“哦?”星月微微笑着,“看来小舒此次入宫倒是大有奇遇。”
“是啊,下次遇到阿狸我一定要好好谢她。”
二人行至一处折扇摊子前,余舒心中微动。
记忆里先生也会常带着一把折扇,他虽然不常用,但大多时候也与其他读书人一样会拿来带在身上,偶尔摇一摇附庸风雅。
不过那把有些略显老旧,想来应是用了有些年头了。
再想到今日午时的事,余舒不禁向摊子走了过去开始挑选起来。
二人驻足未几,人群里传来一阵念唱渐渐清晰,似泣说,又似无限感慨。
“红颜美矣,倾国倾城,乱世乱矣,祸国殃民。
白绫哀矣,了此残生。青灯古佛,阿弥陀佛。”
余舒转头看去,人群之中有一个坡脚老僧人,他一身破落,右手端着一残碗,左手则拄着破拐,疯疯癫癫一拐一行。
而可巧,这老僧人也正是向她这处走来。
“小姑娘与老衲有缘,老衲我不得不提醒你呀!”老僧人向余舒行了个禅礼,便同她继续道,“灾星临世,小姑娘何以与灾星同行呢?”
“灾星?什么灾星?”余舒左右看了看,有些摸不着头脑。
老僧人却未解,只望着她身后的星月摇了摇头:“红颜佳人,脂粉骷颅。我若是你,白绫一条或皈依我佛总比留在这世道受苦的好啊。”
星月蹙眉,默道:“在下并非佛家信女,只信天自有道,人自胜天。”
饶是平日余舒再愚钝,也反应过来其中意思,随即怒道:“老和尚,我敬你是老人家,怎可口出妄言。如今天下太平,圣上安健,哪来的乱世?”
“况且我家姐姐不过一弱女子,又怎担得起天下兴亡之言?她一个妙龄女子,你怎能教她皈依佛门?我看你明明就是妖言惑众!”
“哈哈哈,罢了罢了,富贵如云散,繁华皆障眼。小姑娘,我们有缘再见!”
说罢那老僧人一瘸一拐,继续念着那首《红颜谣》远去了。
余舒叉着腰,冲他的身影怒气冲冲,“喂!老和尚你站住!我要把你抓去送官府!”
说着她便要往前跑去,星月看了看周围的人,忙将她拉住,“算了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况且他是一个疯和尚,想来也没人会信他的。”
“如若告了官府,事情传开总归不好。”
余舒停下来,细想星月说的也是在理,可又觉得不甘:“那,那我把他抓来打一顿给你解解气!”
“我不会因为一个疯和尚的话而在意的。”知道她是担心自己,星月摸了摸她的头,“况且我们小舒武功高强,怎么可以恃强凌弱呢?”
“好吧好吧,暂且放这个臭和尚一马好了,下次他若再敢这般,我定把他送到父王面前好好惩治。”
余舒说着拿起了手边的一把折扇,忽而似发现了宝物一样,“我觉得这把看着不错哎!”
那扇子是金丝楠木为框,玉纸为面。上面画了一副江水日出图,下面坠了一块雕花的镂空玉佩,很是雅致。
“姑娘好眼力,那画儿可是我们长梁西市有名的作画先生画的,人称他为‘一笔先生’。姑娘要是喜欢,我友情价出给你,五十两如何。”
余舒满意道,“那就劳烦帮我装起来吧。”
“慢着。”星月闻言却是觉得不妥,“寻常人家十两银子也够一年吃喝了,更何况是五十两?我家妹妹也是真心喜欢,小哥可否再便宜些?”
这小姑娘长得漂亮,说话也是温温柔柔,不紧不慢,一字一句说来叫人听了直软到心里去。
更何况店家本就是看姐妹二人穿着不凡故意抬了价格,此时不免心虚,“那,那三十两如何?连这装扇盒子我也送你们。”
“都说风雅之物无价,这折扇也是做的极好,让人看了喜爱,小哥不妨十两卖与我们姐妹如何?”
左一声小哥右一声小哥,早把店家迷得五荤八素,直摆了手咬牙道,“姑娘若喜欢,十两就十两,可是这装扇子的盒子可是紫檀木的……”
余舒弯起月牙一样的眼儿,红扑扑的小脸上笑容甜甜,虽不比身旁的人绝色美艳,却让人看了万分可亲:“小哥方才不是说要一起送我们的嘛!那就谢谢小哥啦!”
“姑娘……我……”
“这是十两银子,拿好了哦!”余舒笑着将银子塞在了店家手里。
看着两个明秀绮丽的小姑娘渐渐走远,店家一声长叹,那老和尚果然所言非虚,美色误人啊!
待回了府中,余舒第一件事就是欢欢喜喜跑去了温明瑾院中。
她抱着扇子入府后一路小跑,可到了那处才发现此地黑灯瞎火。
温明瑾压根儿人就不在。
于是小姑娘只能沮丧的又回了自己房中,百无聊赖地将盒子放在眼前唉声叹气。
“先生平日里那般随和,肯定不会生气的,你就不要愁眉苦脸了。”
星月走进来为她将热水倒入浴桶中,又将花瓣铺洒开来,瞬间满室馨香,待她再回身来想喊余舒沐浴,桌前的人已经不知跑去了哪里。
“奇怪,人刚刚还在这里的。”
余舒抱着扇盒子思来想去,总觉得今夜该是见他一面。
所以她用起了守株待兔这样的笨法子,这样她等在门前,他刚一进来是肯定能看到她的。
深夜温明瑾一边提着酒坛子,一边摇晃着折扇从外归来。
甫一进门就看到了,院子里的老榕树下的石凳上坐了个小小人影。月色中的少女少了分白日里的俏皮,竟也生了些许娴静出来。
他刚醒了酒,此时万万是没想到余舒会找他过来,所以极不相信地眯了眯眼。待看清的的确确是她后,那小姑娘已经从石凳子前见到他蹦了起来。
“先生,你回来了!”明朗璀璨的笑容,连那月色也羞了三分。
“小郡主可是等了我许久?”
“嗯……也没有很久。”余舒脚步轻快走到了他面前,将怀中的扇盒子打开来,献宝般递到了他眼下,支支吾吾道,“这个,这个是我送给先生的。”
“白天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冲先生发脾气。”
想到白日,他倒是没有放在心上的。这丫头本就生得简单,让人根本生不起气来。可他没想到她竟然将这件事还记挂在了心上。
“而且先生平日对我也很好,一想到,想到先生可能过些日子就离开了,没有可以报答先生的地方,只好送些没用的小物件了,先生若是不喜欢……”
少女的语气带了一丝丝紧张,就连握着扇盒子的手也紧了紧。
院子里的花香幽幽,在他心间流转来去,涌现了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情绪,那种温暖而异样的感觉如同陌陌流水淌过,足以抚慰他的每一处感官和神经。
“我很喜欢。”他听到自己如是说。
而后他接过那个盒子,很是珍重地放入了袖中。
他忽而又想起白日里星月同他说的话来,‘区区两个月,譬如浮游之情’,于他而言又真的只是这样么?
又一想到如今的大周长梁波云诡谲的局势,山雨欲来,这样简单如同白纸的小姑娘,即将入宫去,置身更为复杂的皇室之中。他便有了那样的冲动——
他想带着她一起走,离开这些复杂的地方,至少离开长梁。
此间感情无关风月,唯有不忍。
“先生喜欢就好……我们明日再见!”
“明日么?”温明瑾轻轻念着这两个字,将她唤住,“明日便不用来了。”
“可是……可是先生让我背的书,我还没有背完。”想到这里余舒又沮丧起来,当日的‘豪言壮语’犹在耳畔,不禁羞红了脸,“我真算不上一个好学生,恐怕要先生失望了。”
“没有,你很好。”温明瑾肯定。
她略带了希翼:“真的吗?那我能成为公主伴读吗?”
“嗯,你一定可以的。”
余舒听罢瞬间信心倍增,先生说她行,她怎么能再说丧气话!那可是先生,是名满长梁的‘魁名子’高徒明瑾先生哎!
“那先生后日笔选,会在殿外等我么?”
他微微愣住片刻,答道:“好。”
看着少女如花笑颜,不知怎的他突然就想摸一摸她的头顶,那样软软的发丝,摸起来一定很舒服。
他是这么想的,也的确这么做了。
只一回神他就收回了手,将手握成一个圈抵在唇边,不自在道:“咳……天色很晚了,小郡主回去吧。”
“先生后日可以一定要记得来啊。”
温明瑾抱臂看着那小丫头欢快的背影,明灭不定的灯光中,不知不觉勾起了唇角。
鱼儿既已入池,他便先养几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