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彻小朱楼》闻人语卿

5、五重楼

　　下一刻见她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这样的她实在让人过于嫉妒，他淡然道：“人心复杂，怎能以简单好坏论之，小郡主太过单纯。”

　　“可好就是好，坏就是坏啊。”余舒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自己又哪句话惹得他不高兴了。明明前一刻还与她玩笑，这一刻他的脸上竟有了些冷意，“虽然先生绑过我，逼我读书，不过后来我有想过，先生应该是为了我好才对。况且我无礼冲撞，先生都没有在意。唔……这样看先生的确是个好人。”

　　他站起了身来，抬首是那皓月银辉，星河绮丽无边，不禁让人心胸也开阔了许多。她如此单纯，倒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低首，看到一颗在地上的圆圆小脑袋，让人真真是忍不住想去揉一揉，想来手感也应该很好。

　　还未等他伸出手，余舒扬起花儿一样的粉面，颊边还带着少女特有的红润。

　　那双黑溜溜宝石般纯净的眼睛，令温明瑾心神一震。

　　罪恶啊罪恶！意识到这种一划而过的异样感觉，他又不自然起来：“……小郡主，夜里易着凉，还是莫要在此太久的好。”

　　“嗯，我去看看星月回来没有。”余舒解下身上的披风，学着星月平日里为她折衣的动作，轻轻折起然后还给他，“谢谢先生。”

　　“小郡主不必客气。”

　　风吹起她柔软鬓发，许是弄得她发痒了，又被她顺到了耳后，然后她飒然从房顶落到了地上。

　　地上的少女在月色下回首冲他明朗笑着。夜风夹着吹过的海棠花瓣，继续撩着她调皮的发梢，如同在撩着他此时的思绪。

　　“先生我们明日再见！别忘了我们今晚说好的啊！”

　　温明瑾摸了摸下巴，他想此情此景，良辰佳夜，自己大概能记得很久很久吧。

　　确定了目标的余家小舒心情大好，抬手将身上的落花拂去。

　　没走两步便看到了侧室亮起的明光，于是她加快了步子走过去将房门推开。

　　可是推过门她又想到了傍晚的事。再看了看，先前她见到的牌位和桌案等等，都不见了……

　　星月见她进来，已为她倒好了茶水，娴静道：“小舒快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打开食盒顶盖，里面赫然摆着她爱吃的点心，还有她去金翠斋最常点的吃食。

　　可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欢快起来，因为这些都不是余舒此刻最关心的。

　　“星月，你的脸……”

　　白皙如羊脂玉般的脸颊上，触目惊心的红色指印虽然被处理过，可依然十分显眼。

　　再看到桌上的麻团，余舒立即明白过来：“定是那些混蛋又去欺负人了，上次他们跑得快没抓到，现在我去告诉父王把他们抓来！”

　　星月慌忙拉住了她：“事情已经摆平，就莫要惊动王爷了。”

　　她本也不想告诉小舒，可这伤也不是一日便好的。星月只好将她按到了椅子上，一五一十将事情经过说与了她。

　　“都怪我，若不是我嘴馋又贪玩，星月就不会受伤了。”余舒自责道。

　　“怎么能怪你呢？今日不遇见，只要在长梁，总会遇到的啊。”

　　“不过呢，还好有英雄救美，这话本子上……”

　　星月弹了弹她的脑壳，羞道：“你这丫头想哪儿去了！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罢了。”

　　“如果再遇到，那便是命中注定了？”

　　食盒被“啪”地盖上，星月竖起柳眉，又羞又恼：“我看你是不想吃了，现在我就差人送到长公主和王爷那去。”

　　“星月好姐姐！”余舒拽住她的袖口，在她手臂上来回蹭啊蹭啊，“星月姐姐，不要嘛，我保证再也不乱说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喊过自己姐姐了，当年寒夜里一声“漂亮姐姐”便温暖了星月多年，此时又哪里抵得住她撒娇讨好的胡闹。

　　“好了好了，你知道错就好。”她重新坐在了她身边，“明日起我就不陪你去先生那儿了，我让翠儿她们陪着你去。”

　　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是怕我母亲知道么？”

　　“是啊，府中人多，我这样走动长公主和王爷知道了会担心的。”想到了上次风寒，长公主恨不得搬了院子住在这里的架势，星月便心中一暖。

　　“我也觉得母亲自从来了长梁越来越絮叨了。”

　　余舒拆开食盒，拿了一块点心还没塞进嘴里，一阵大风破窗而入，直把她冷得打了个喷嚏。

　　星月起身将窗子重新关上，“我看外面刚刚起了云，今晚应是有一场大雨。”

　　闻言某人想到夜中房顶的事，明明方才还是晴空如洗，这么快变天了吗？

　　不过先生现在应该也已经回去了吧，不知道此时在做什么……这般想着，她一口将点心吞了下去。

　　“咳咳咳……”

　　“怎么吃个点心还呛到了。”

　　“……”

　　北方的雨向来脾气暴躁，如今又是立夏之后，愈发喜怒无常了，不一会儿雨点子便噼里啪啦落了下来，窗外还夹杂了阵阵雷声。

　　原本余舒已经回了屋中睡下，可听闻雷声，她想起了星月，便抱着被子跑去了她屋子里。

　　二人又是一通说笑，最后两个小姑娘忙了一天，很快便入了梦，只是窗子外天气实在恶劣，余舒睡得并不踏实。

　　迷迷糊糊的时候她便想起前些年，星月刚入府那会子，除了对她和母亲还有父王外，对谁都是一副疏远的样子。

　　也是偶然一次夜半大雨，她惊醒间听到了侧室里星月的尖叫声。

　　那样凄厉又绝望的声音，现在想起来都让她难过悲伤。

　　故而之后每每打雷之际，她都会陪她一同入睡。

　　再后来，星月便好了很多，白日里她随着母亲绣花，与侍女们一同嬉笑，也只偶尔在夜里的梦中哭泣。

　　余舒不止一次替她擦过脸上的泪水，便如同今夜。

　　她收起丝帕，放在了床里侧，而此时身边的人又传来了阵阵呢喃。

　　“父亲……弟弟……”

　　“不……不要……母亲，狗官……”

　　余舒重新躺了下来，她拥着薄厚得宜的蚕丝锦被，呆呆看向华丽的床顶。

　　她想也许上天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老天给了星月美貌，可也同时收走了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不过也幸好，她遇到的是自己还有父王他们。

　　如果自己能成为公主伴读，见到陛下，那一定会有机会告诉他沈家的冤情吧……这样她是不是不会再难过了呢？

　　想着想着余舒闭上了眼，窗外的暴雨声也渐渐隐去。

　　再睁开眼，已经是雨过天晴。一场暴雨，窗外的翠色渐浓，园里的海棠花皆成了泥中落红。

　　因着前些日抱来的书都已经看完，余舒又一次去找了温明瑾。

　　她站在他面前，想了好一阵鼓起勇气道，“先生，我……我想成为公主伴读！”

　　他握着书的手紧了紧。她爹只要求她能在笔选出彩，可入得太学便罢了，并没要求她一定要成为公主伴读。这小郡主，也未免太过上进了吧。

　　就好比全家都希望你只是去中个进士，你却非要成为状元。明明该摆烂可以摆烂，却还要拼上一拼。

　　而且她上进的也越来越古怪了。昨夜说要好好读书，今天就来说要成为公主伴读，这志向可谓一日千里。

　　“先生……很难么？”

　　“小郡主有此志气，我很是欣慰啊。”修长且干净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将书本翻过一页，他存了些许逗她的心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不如小郡主就把那些我给你的书都背过好了。”

　　言罢小小的身影，大步向门外走去。

　　“小郡主……”余舒今日的古怪，让他急急喊住了她，可一时间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还有一个月，我一定会努力背完的！”

　　本以为会把她吓到的某人，倒是把他自个儿吓到了。

　　于是乎温某人开始沉沉思考，他要不要告诉她，刚才只是想开个玩笑啊。

　　不过按照她看一天书便往床上躺一日的状态，兴许她也是说笑罢了……

　　最后温某人放下手里的书卷，决定提起一边的酒坛子，心安理得的出府会友去了。

　　说起那位友人，比他长了几岁，也算得他在长梁的忘年交。

　　况且若没有他，自己也不会到了栎北王府里去。

　　酒过三巡，戚向阳把盏饮尽，老谋深算地看着对面的温明瑾笑道：“小友，若没有我，你可寻不到这栎北王府的差事，可有想好如何谢我？”

　　温明瑾揉了揉脑袋：“大半夜被人从床上打包扛走，此等美事，太子太傅兼太学祭酒的戚大人也不想经历一遍吧。”

　　“栎北王平日里头行事的确直率了些，但为人那是十分厚道的，小友可莫怪罪他啊。”

　　“他是王爷我是民，在下自然不会计较。”

　　“那我前些日给小友说的事，小友可有考虑？”

　　温明瑾收起一抹玩笑，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大人明知温某志不在此。”

　　“如今朝堂之上，施党一家独大，太子离朝多日，不日便将归来。小友真不打算考虑下自己的前程吗？”

　　“太子不日便将归来？”温明瑾摩挲着手里的玉色杯子，细细将此话又念了一遍。

　　太子，笔选，伴读……沉思揣摩之下，先前不明之事串起来，脑中逐渐清晰了些许。

　　片刻后温明瑾不禁失笑，又给戚向阳倒了一杯酒，“戚大人，此局甚妙啊，甚妙。”

　　“哦？小友为何而笑？又是何解？”

　　“我笑戚大人当真是慧眼如炬！”他向眼前人敬了一杯酒水，一饮而尽。

　　而后他不紧不慢从怀中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大人白白让温某发了横财，今日这顿饭，就当在下谢过了。”

　　说罢，温明瑾一展手中折扇，大步走出了酒楼。

　　此时他心中已然明了，太学也好，公主伴读也好，殿前笔选不过是当今圣上给栎北王府下的套罢了。

　　要是栎北王知道自己被他从中诈了两千两银子，啧……温明瑾不自觉将折扇摇的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