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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男主视角.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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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完照后,我才意识到事情有些超出控制了。
父亲很早就规划好了我的人生道路。贵族幼儿园,全省最好的附属小学,后来是一路本部直升,现在已经到了附属高中,下一步是top2,然后才是飞美国。在我的世界里,都是和我一样的人——从吃到穿,享受的都是顶级配置;初中假期就骑着几十万的自行车沿着川藏线寻风;找一个小时几千的奥赛私教一对一,成绩不好不行。
我们打心底看不起那些一个劲努力却没资源的死骨头,嘲笑他们的努力太笨拙,结果太惨淡。我们是恶劣的,无论我、林陌墨、肖洛阳还是我们从小的玩伴里的其他任何一个,骨子里都是很恶劣的。
但我从来不会反抗我的父亲。他无时无刻不用他的神情告诉我——我享受的一切都是他提供的,我应该绝对地服从他。不只是我,我们都是这样的。我们的家长会用他们在复杂的商业利益关系中周旋而练就的冷峻教训我们,他们不需要张嘴就传达出厌恶的情绪——我从小就明白,父母的权威是不能被挑战的。
我依然记得,夏天林荫道上,小学的我和林陌墨穿着贵族学校的英伦风校服等司机,一对母女路过我们,女儿和我们差不多大,衣着朴素,看样子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学校的。那个母亲生气地举着雪糕,拉着垂头丧气的女儿道:
“诶,为什么不去学奥数就哭呢?很想学朵朵就报名吧。”
虽然生气,但她的声音柔柔的,不刺耳。她长得没有多么漂亮,但是眉眼很舒展,给人一种恬静的感觉。
“朵朵不想学奥数,朵朵在那个时间想学画画。但……但班里的小朋友都去学了,还,还问我为什么不和她们一起,说我为什么不努力。”
妈妈停住了,缓缓蹲下,很认真地看着女儿。
“朵朵喜欢画画,那就去学画画,这是我们朵朵自己的事情,和别人没有关系的,是不是?如果因为大家都去了,我们朵朵也去,这么个画画的小天才不就被埋没了?”
我只记得这句话为止,只记得听完这句话后我脑子里嗡嗡的回响,只记得林陌墨用迷惑呆滞的目光看着她们,后微微向我靠近,紧紧拉住了我的手,身体警惕的僵硬,静静等这对极度刺眼的母女走远。
那一瞬间,我从来没有觉得一个人和我这样的相像。蝉鸣像很远很远。
后来我们这个圈子里的玩伴们都谈了很多次恋爱,我主要都是女方倒贴。但我始终不想公开。我知道这样或许会遭人诟病,但我懒得放在心上,我不觉得因为长相或学习而产生的情感配称为喜欢,答应在一起也只不过是心情不错随便玩玩几个月——我甚至没有主动接过吻。对方倒也识相,从来没有在学校到处张扬,只是每次分手总是又是哭又是闹的,惹得人很烦。
“赵怜丞,你倒是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别人。”
我从心底就能承认的女友,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林陌墨。
她是唯一一个可以理解我的人,我的同类。
第一次见到迟紫暮是在初三的夏令营上。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笑呵呵的和周围人说话。但我只有一个想法——
她长得好像林陌墨。
她说话带着笑的轻柔语气,她长而直的头发,白皙的带着婴儿肥的脸,她看起来像精心设计过的笑容,都像极了林陌墨。
这是我开始注意到她的唯一原因。
初升高的夏令营设计了一个演讲活动 ,每个人都要参加,有人激情四射地介绍自己的偶像,有人大谈哲学,惹来观众的白眼,有人分享他对卡尔维诺的崇拜。我不大喜欢凑热闹,想来想去,分享了个时下热门的电影的影评——
其实我是想推荐《死亡诗社》的,但那样可能会泄露我的情绪,太矫情了,麻烦。
我只是喜欢看书,但没有真的想要考中文系。但我有一个藏了很久的愿望——我想学物理专业。可惜我很早就明白,这样的梦想是不被父母接受的。我在众人的期待下长大,自然也要符合众人期待地考上叫人满意的专业。远房的一个表姐先是考上光华,后赴哈弗读商学,在亲戚圈里为人津津乐道,我或许也会像她一样。
“物院出来干嘛?别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为什么不学点有用的?”母亲皱了皱眉,对我说。
“我……我也不知道。”
我漠然地摇摇头,心里久违地涩涩地钝痛。抬头看母亲,是格外的陌生。窗外是林立的高楼,各家各户彩色的光汇成一种灿烂的窒息。
我的火焰,在我初二的那个夜晚就永远的熄灭了。
那天早上太阳很好。迟紫暮推荐的是《杀死那个石家庄人》
“《杀死那个石家庄人》是万能青年旅店演唱的歌曲,由姬赓作词、董亚千作曲,收录在万能青年旅店2010年11月12日发行的专辑《万能青年旅店》中。”
她的声音很好听,但也很无趣。我把头枕在手臂上,趴在桌子上,心想这场闹剧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它从一个小人物入手,讲述了八十年代……”
“歌曲的第一部分……”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我抬眼,看见她的睫毛低垂下来,轻轻颤抖着。
“我喜欢这首歌。可为什么主流媒体就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呢?小人物无可反抗的悲剧难道就比不上千斤和纨绔的山誓海盟来的叫人动容?”
她的声音有点发抖。
我受不了这样煽情的场景。抬头看窗外的一束阳光,细数上下浮沉的灰尘。总是有人喜欢说这种话题来标榜自己的深度。这种排练的恰到好处的“真情流露”,我早就看腻了。
“有人说,时代向前发展,总会有人被淘汰掉的,这是规律。”
“可是他们的一地鸡毛,辗转反侧,他们血淋淋的痛苦,”
“那是真实的,不是吗?”
她的语气有些恶狠狠的起来,颤抖的程度更大了,况且她声音走调实在是已经超出美感的界限了。这使我怔怔地抬头看着她。她眼睛红红的,眉毛拧在一起,指着黑板的手发抖。
我忽然觉得这个假的不能再假的人好像是真实的。
“那些被我们撞倒的小人物,”
“也是人啊。”
光像是给她镀了一层金,连发丝都氲着暖色。她的五官看得很清晰,也像是会发光,极力控制的泪水在右侧的眼睛里晃。
她原来一点也不像林陌墨。
学校发下来一份资料。坐在我前桌的迟紫暮看着看着就哭起来了,哭着哭着就用纸赶紧捂住嘴脸,慌忙看看有没有人发现自己。
蠢死了。
我提笔写下她的侧写:敏感,感性,脆弱,天生的文科生。
一直以来,控制不好情绪都被我视为软弱的表现,而我从小就被教育这样是可耻的。但是那一刻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反复看了很多很多次资料,发现自己漠然地什么也感受不出来后,居然对迟紫暮生出了一种可以称为嫉妒的情感。
“不许哭。哪有男孩子还哭的。”
父亲厌恶地看了我一眼。闭口不谈小学的我因为过度超前学习而导致与同学没有共同话题的事情。
“看来这个小学还是太差了,我们转去附小吧。”
他只是这样淡淡地说。
我把我的小小的心脏反复打磨,以致它失去敏感的棱角。
我的共情能力早就消失了。
但在迟紫暮转头,捕捉到我在看她的那一瞬,她红红的兔子眼尴尬地定定看着我,我听见了自己心里类似冻冰开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