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色手记》白色欧石楠

6、男主视角·她的病

　　我好像对迟紫暮有点小感兴趣，但这点兴趣来得我也不明所以。
　　她总是一副逞强的样子，还希望迎合所有人，软得像个兔子一样容易拿捏，实在好笑。
　　她中午从来不回去睡觉，只是为了抢可怜的几十分钟；她做作业的时候总是会把手表放在桌头，掐着时间一道题一道题地写；她总是在下午上课前二十分钟在桌上趴一小会，甚至会流小小的一块口水。
　　为什么我会知道得这样清楚呢？可能是她高一恰好坐在靠窗的位置，我放学回家总会不经意看见她而已吧。
　　我应该是反感她的。她那种死命劲儿，她的精心计算的形象，温吞吞的语气，刻意和异性的暧昧。
　　让我恶心。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和她说上话是在高一上学期的一节我们两个班的体育课。
　　我远远就看见一群女生推推搡搡的，不时指指我，又在和我对上眼的一时间若无其事地走开。
　　我见怪不怪地准备走开。
　　“同学等等！”
　　回头，是张熟悉的脸。白皙的脸上有点红晕。杏眼亮亮的。
　　“不如红红的兔子眼。”我居然这样想。
　　“那个……请问……”
　　“你叫什么名字？介意认识一下吗？”

　　原来迟紫暮根本不知道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烦。
　　“赵怜丞。你……”
　　“哈哈，不是我不是我。是我的小姐妹。”她一边挥手一边拉过来一个一直用手捂住脸的短发女生，满脸飞霞。
　　“她叫李彤茸”
　　“你们先聊着啊，我就不打扰了。”迟紫暮笑得很灿烂，看起来是真的很开心。
　　说着她就和一群竖着大拇指的女生挤眉弄眼地走了。
　　？
　　那天中午上学的时候，看见兔子软软的趴在桌子上，脸对着窗户。太阳侧着筛下来，她睫毛的阴影投到鼻子上，脸上细细的绒毛也似乎泛着光。
　　我忽然想伸出手使劲掐两下这个不知好歹的兔子。

　　“赵怜丞是最有个性的学霸。”
　　这是大家对我的评价。
　　要不是我就是赵怜丞，我就信了。
　　我从五岁开始就参加各种培训班，一年级每天就增加了了英语、钢琴、西班牙语、奥数四门课，还不包括在家里额外的练习时间，随着年龄增长，课程压力越来越大。但我从来没有提出异议。
　　“丞丞是要成大气的，听爸爸妈妈的，不吃苦不行。”
　　人人都说我有个性，可是谁又知道我甚至连物理竞赛都是在父亲认为物理竞赛的变数没有文科强基那么大的情况下才参加的呢？
　　三年级每天晚上的九点，司机李叔去奥数班接我。窗外的雨滑下来，挂乱了街景霓彩的灯光。我总是会木然看着窗外，不大想说话。但是那一天，我就那样突然地记起了学校门口那对母女，想起了她蹲下去的样子，我胸口涩涩的，突然开口：
　　“李叔叔，妈妈什么时候也可以接我放学呢？”
　　“啊？”
　　李叔诧异地顿了顿：“哈哈，丞丞妈妈很忙的，不是还有李叔叔接嘛……”
　　“我想和妈妈说说话。”
　　“诶？发生什么了吗？”
　　“没有。”
　　“哈哈。你看，丞丞从小就这样认真地学习，以后肯定了不起……”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只觉好难受，心里乱哄哄也不知道想着什么，我把头低下去，用力地憋着，却忽然就哭了，很用力，撕扯着我的嗓子，震得脸烧红，泪水啪嗒啪嗒一个劲地落，
　　“我不想……真的不想上……这……些课……可是我……”
　　李叔慌了，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很多安慰的话，我都记不大真切了。
　　那天晚上我哭了好久好久。但下车时，我擦擦红红的眼睛，挤出个笑容，吸吸气，拥抱了爸爸妈妈。
　　“今天也有认真听课吗？”
　　“嗯。”
　　我只记得那天夜风好像有点凉。

　　兔子是我的同桌了。
　　有一次，她的私密小本子掉在地上了，我捡起来，发现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兔子的字很好看，淳朴妍和，和尚散坐似的，有种魏晋的风格，只是内容也太——
　　“表扬迟紫暮：
　　今天数学作业全对，英语听力全对，坚持背了三道高考文综大题。
　　附赠：(一朵画得很丑的红花)“
　　兔子是不是脑子不大好？
　　　她看起来想吊我，声音柔和，总是笑，假假的。和她谈恋爱？天，这种较劲的木头疙瘩我肯定是不感兴趣的。不过就算是吊人吧，我也看不到她一点真诚的样子，难道我看起来就是那么不值得认真交心的人吗？
　　不爽。
　　所以我在抽查背书的时候微笑着举起了手，看她风中凌乱的样子解解气。
　　“最近学习状态不太好啊。”
　　老师说完这句话后，我看见迟紫暮攥笔的手紧得发白，眼神飘忽忽的，像是在看什么很远的地方。
　　就像一拳打上了棉花。我心里忽然钝钝跳起来。

　　“怎么了呀？”她有一次问我。
　　“……和你没关系吧？”
　　“嗯……是因为物理没有考到前三吧，我看榜了。”她边说边侧过来，“但是，第五依然是很厉害的啊。”
　　“是就是吧，对我来说确实考砸了，但有什么办法？”这是挺重要的一次考试，所以我很烦，“我心情能好吗？”
　　或许我的表情真的很阴沉，以至于迟紫暮认真地看了看我。我有些发怔，因为那样真诚的表情我已经好久没在这个面具人脸上看到了。她拿出一张纸，白似细葱根的手握着笔，写：“第一步：觉察。”
　　“？”
　　“在‘场景’和‘反应’中间，还有一个环节——”
　　她细细致致写下“观念”，又写下“反映了你的核心价值判断”
　　“一件事情重不重要其实是和自己的判断有关的，当你有负面的情绪时，可以一点点的分析，再站在相反的立场上一个一个反驳，这样你就会发现担心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
　　她的发丝挡住了她的侧脸，睫毛密而长，认真地边写边说，温吞的气似乎要撒在我身上。但是这不对。我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大多数心理医生会交给病患的一种分析方法。
　　表哥早年有双相，所以我并不难发现迟紫暮的异常。比如上课没由来的发汗，写作业时指读得越发用力的手，不时趴在桌上的吞咽口水，比如她拿到奖状时苍白的笑容，她说话时眼神的飘忽，又比如说她上着上着晚自习突然说身体不舒服跑出去，其实偷偷蹲在后花园里的一团漆黑里，手臂紧紧环住腿，头贴的低低的，怕冷似的发抖，过了好久才发出小声哭声，断断续续的，一抽一抽的，在冷冷的月光下，像一股泉水再也抑制不住的汩汩而出。我站在灌木后，胸口也抽抽的，手里拿着她掉出来的诊断书。
　　兔子得了焦虑症。她在硬抗着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