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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葬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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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昌文馆。
谢麟轩正在临窗作画,月色入户,白衣风雅。竹愿推门进来回禀,“二爷,人送走了。”
“可确定了?这次可别像上次那样再出什么意外,让人抓住把柄。”说着,谢麟轩又蘸墨给画上的黄鹂添了几笔。
闻言,竹愿将头埋的更深,“二爷恕罪!只是属下还有一事不明。要把杜公子不动声色地送出去有千百种方法,为什么偏偏要用十小姐?”毕竟她可是谢麟轩的亲妹妹,还深得将军欢心,万一有个闪失…
“竹愿呀,这么久了,你真的连这个也看不明白?”谢麟轩嗤笑一声,“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要不是如此,我还未必会用她。”
杜程霜入府是谢锦年接了谢棱私信办的,如果人丢了,他自然吃不了兜着走。但这不过是小打小闹,终究是难以真正撼动他的权利。可是,如果谢文绣这么一闹,谢棱又怎么不会心存怀疑呢?哪怕当时不发作,日后呢?
“我们都知道父亲为什么那么急地就要让谢锦年带杜程霜回来?我们这个将军呀,做事太狠,不喜欢给别人留一点儿余地。接下来为了堵住幽幽众口,估计还要认杜家那小子当义子。时间还长,你且瞧着吧。”疑心的种子埋下,等着他们日日出现在父亲面前,即便没事,也都会有事了。
谢麟轩将笔放下,伸手抚摸着画上的黄鹂,嘴角微微上扬,他对今天这幅“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画很满意。
“你可别忘了,我们这位将军最讨厌什么。”
如此一来,谢锦年若真的日后真的想要这个继承权,可要好好费一番功夫了。要是他为了证明自己跟杜程霜没关系,杀了杜尚遗子杜程霜,为着当初杜家的声望,不知该有多少人会把他当成眼中钉,肉中刺?到时候,谢锦年这些年的军功也算是没了,又失去了民心,就像一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他还需要担心什么?
“可是,这杜少爷能好好配合我们吗?”
谢麟轩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笑道,“你放心,我们这位杜少爷骨子里浪着呢,像六弟这样的,他绝对会感兴趣。呵,要不是这样,你以为他还能活着回来。”谢麟轩想起从东边传回来的消息,心情变得更加愉悦。
“二爷高瞻远瞩,属下拜服!”
竹愿会心一笑,抱拳退下。
杜程霜在一家马厩里偷了一匹马,戴月前行。骏马嘶哑划破了黑夜的空,马蹄声迢递像极了密集敲打的鼓点,声声催人归去。杜程霜推开的拿山古老的大门,入目一片荒凉,庭院里落叶凋残,凌乱得不成样子。杜程霜眼中的光瞬间就暗淡下来,他踉跄着上前,步履沉重,双腿好像灌满了铅。杜程霜忍不住苦笑,这一切他早该想到的。在这乱世,学会审时度势,明哲保身才是正道。人走茶凉,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至少她们还把这栋房子给他留下了,杜程霜苦笑。
他推门进去,却让他大吃一惊,灵堂上却没有半分杂乱,还被打扫的一尘不染。干净的甚至有些过了。杜程霜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双膝跪在冰凉的地上,三叩请罪!到最后一下,弯下的腰沉了良久,无人知道那一刻他在想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地下的冰冷从额间丝丝渗进他的身体,直到浑身冰凉......不知过了多久,鼻尖传来一阵燃香味道,他茫然地抬头,三只红点带着冲天的暖意,于不知不觉中碎了他浑身冰渣。
女子看出了他眼里的茫然和防备,温柔一笑,将燃香递到他手里,解释道,“少爷可能不认识我,婢子名叫雪霁,老爷带我回来的时候,那时公子已经出去了。”
杜程霜上前将“他们都走了,你为什么还不走?”
雪霁迟钝一下,温柔地应着,“救命之恩大于天。老爷对雪霁的救命之恩,雪霁此生不忘,现如今公子已经归来,便就是这座宅院的主人。”
言此,杜程霜将燃香插进香案中,袅袅而上的焚烟模糊了他的侧脸,挡住了他心底的情绪。“明日就是七号了吧。”
“是,公子。”
即使杜家现在已经没有了往日的辉煌,但是杜程霜还是尽力将这个葬礼办得体面。那一日,他披着麻衣丧服,双手捧着杜尚的灵位,身后跟着同样披麻戴孝一身素服的雪霁,走过了燕城大道。曾经受过杜家恩惠的百姓,自发的跟在身后,为其送灵。等到后来,那队伍竟然直接长达百里。
燕城秋凉,地上早早地就结上一层薄霜。
等众人走后,杜程霜一个人孤独的跪在坟前,双眼死死的盯着石碑上的文字,神情怆然。身后脚步声蓦地响起,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你知道吗?那一天风雪很大,隔个一两米远,都看不到人的那种。如果不是父亲,我恐怕早都不知道死在哪里?十几年前风雪初见,救我之命,赐我名姓。数十年悉心教养,稚子长成。如今却是天人相隔。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杜程霜低低叩首,在这个对他有救命教养之恩的人面前,他这一生都是惭愧的。
余光中,带着墨色骨戒的手将一枝黄色菊花放了坟前。
杜程霜没有说话,沉默一会儿,那人转身时将手重重地搭载他的肩上。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最多再给你一柱香的时间。六公子成全了你,杜少爷也别给我找不痛快。”
“别动那些歪心思,相信我你逃不掉的。”
谢锦年抬眼轻蔑地环顾一下四周,“从来没有猎物能在我手上逃得了第二次。”
杜程霜深吸一口气,侧头冷冷地看着他,目光里不加一丝温度。谢锦年对上他的目光,心底冷不防的颤了一下,但是面上并没有做过多表示。不悦地挑了挑眉,转身离开,给杜程霜再留最后一点时间。
“六爷!”陈放双手抱拳,恭声叫道。眼睛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杜程霜所在的方向。
谢锦年毫不在乎一般的继续整理他的袖口,“再给他一柱香。”
“是。”
刚才杜程霜眼睛里的复杂情绪他太熟悉了,谢锦年低眸继续整理袖角,掩饰住这多余的情绪。
他的生母赵玥,原是暖烟楼的戏子,身份微贱,不比其他姨娘出身名门大家。谢家人丁兴旺,他虽为男子但是从小不受父亲关注。谢家本辈,男从“景”,女从“文”。除了大夫人刘昭嫣所生嫡长子谢麟轩因为身份高贵,未从辈分以外,就只有他......谢麟轩是因为贵,而他是因为贱。因为出身他们从小就饱受底下人的欺辱,而他的生母也在生下妹妹华年不久后,病重离世。
从此他们兄妹两个相依为命,在谢府里顶着公子、小姐的身份活的像蝼蚁一般。谢棱在华年五岁的时候,谢棱不知怎得又想起了这个女儿,给谢华年更名“谢文华”,养在了当时十分受宠的三夫人陆秋亭膝下。但是他......
多年来的打压的冷眼,没有将他打垮,反而生出对权力的无尽欲望和野心,没有什么是权力驾驭不了的。这么多年来,他谨小慎微,筹谋算计,一步步从一个名不经传的卑子走到如今地位,谁又敢小瞧他呢?
杜程霜的复杂与迷茫是他曾经经历过的,虽然他眼里还有很多他不理解的东西,可那些都不重要。现在杜程霜掌握在他手上。
半炷香之后,陈放看了眼正在出神的谢锦年,正打算让人去提醒还在那里跪着的杜程霜。谢锦年却先他一步直接抬脚迈了出去。
“时间到了,走吧。”谢锦年站在他身后,冷声提醒道。
没有想象中的拒绝,杜程霜一跪三拜之后,利落地起身站在了谢锦年身侧,“谢谢。”
“不客气。”谢锦年挑眉。
杜程霜深吸一口气,自嘲般补充道,“我不管你的本意是什么,这份恩情我杜程霜记下了。”
等杜程霜要跟众人离开之时,他看到雪霁一个人萎缩在树下,想要接近却又不敢接近,精致的小脸上满是惧意。杜程霜上前跟他交谈一会儿,二人一并来了这里。
“六公子介意我多带一个人吗?”
谢锦年挑眉看了一眼,默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