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端》顾今川

3、谢十

　　谢杜两家多年前曾有姻亲，杜商已故的原配夫人谢荞原本是谢锦年的姑姑，可是自多年前谢荞身陨之后，谢杜两家，渐渐也没了往来。突然让他把这杜大公子带到府里，他可不认为是谢棱突然间发了善心。联想最近听到的密报，那不成还真是为了那些银子？谢锦年笑着推门出去。

　　“将军什么时候回来?”杜程霜小步跟了上去。

　　谢锦年仔细想了想，前几天刘家送来刘老爷子生日宴请柬。刘家大小姐刘昭嫣是谢家的大夫人，谢棱没有理由推脱。谢家据北，刘家占据中南部。再加上刘老爷子德高望重，这一去少说得要月余。谢锦年当然不会直接告诉杜程霜，“你且候着吧！”

　　“那......可不可以，让我回去把我爹的葬礼办完。然后，我自己会回来。”杜程霜没气势弱了下来，整个人身上像是笼罩着一层阴翳，语气中恳求道。打蛇七寸，他的七寸早就暴露在这日光之下。

　　“不行。”

　　谢锦年抬手找来两个人要将杜程霜强制送回去。脸上棱角分明，面如寒霜，他深邃的目光穿过湖上云雾，眼神暗淡。

　　“杜公子请吧。”

　　杜程霜刚回到院子，一个穿着绿衫子的娇俏少女就迎面跑了过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多谢两位大哥将杜少爷送了回来。不然，不小心丢了杜少爷，我们还不知道要怎么跟上面交代！”

　　那两个大哥，憨憨一笑，“小梨子什么时候学的这个，人现在是交到你手上了，可别在让人跑了。府里贵人多，别轻易惹出什么祸事，落得你云芽姐姐一个下场。”

　　旁边那个脸色一变，伸手怼了他一下。

　　“你干嘛呀！”

　　两个人点到即止，也不多留，说完就告辞了。留下杜程霜在院里跟一个十一二岁的小梨子面面相觑。

　　“杜少爷还没用过早膳吧，但是现在已经过了早膳的时辰了，不如奴婢去给您端些点心来，先垫垫胃。”小梨子扶着杜程霜在院子里坐下，重新摆上茶点。

　　“现在也没别人，你坐下一起吃吧。”杜程霜捏起一枚荷花酥放在嘴里细细咀嚼着。

　　“奴婢不敢。”

　　“吃吧。”

　　小梨子本就年岁不大，正是活泼爱玩的年纪，见杜程霜不在意，就捏着点心坐了下来。睁着大眼睛打量着正在吃点心的杜程霜，右手还缠着绷带，但不妨碍这一身温和清贵。

　　等到云芽端着午饭过来的回来，小梨子正捏着玫瑰，对着杜程霜痴痴地笑着。俨然一副花痴样儿。云芽皱了皱眉，上前施礼，趁杜程霜不注意的时候，在背后敲打小梨子，二人将菜布上。

　　小梨子对云芽的感情很特殊，不是害怕，而是尊敬。虽然她口不能言，但是她自小在府里长大对府里很多事情都比常人看的清楚，而且，是府里少数真心护着她们的人。

　　她听府里的老人说，云芽姐姐原本在四小姐身边伺候，是能说话的。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被大夫人拔了舌头，要不是看在四小姐的面子上，当时怕是就要活活打死。最后，即使命保住了，云芽在四小姐院里也呆不下去了，被逐到后院做一些低贱的活计......最后不知怎的就留在了六公子这里做了个中等丫鬟。

　　不过，四小姐谢文清却一直挂念着她。自从云芽被留在六公子院里，四小姐经常会来看她，还会带些新奇有趣的小玩意儿还有好吃的，有时候也会分给院里的其他丫头。四小姐是三夫人陆秋亭的女儿，陆秋亭出身陆家，是陆秋元唯一的妹妹，家世显赫，性格却是极好，再加上将军谢棱的宠爱，全府上下，也只有她能跟刘昭嫣一样被尊称一声“夫人”，其余不过是姨娘而已。

　　陆秋亭身下养了一子三女，长子谢文栎早夭，然后就四小姐谢文清、五小姐谢文和、九小姐谢文华。而这九小姐跟其他两位小姐不一样，谢文华跟六公子谢锦年乃是一母同胞，由已经故去的六姨娘赵玥所生。这赵玥原是那暖烟楼戏子，后来被将军的看重，抬进谢家，做了姨太太。九小姐出生后不久，六姨娘病逝，将军将九小姐交给的三夫人抚养。这个六公子自然也跟三夫人有了关联。

　　入夜，杜程霜趁人不备，从门口闪了出去。

　　月上柳梢，残叶飘零，朔北的秋夜透着淡淡的寒意。一阵风吹过，他不自觉得将身上的衣物拢得更紧些。当然，最外面得那件衣服是白天从谢锦年那里拿得哪一件。毕竟，他在这里也没有别的可以更换的衣服。想起谢锦年，他感觉手腕那里还在隐隐作疼......

　　等到眼前那一班巡兵过去，杜程霜才从草丛里窜了出来，然后一直顺着一个方向走去。昨晚被带来的时候，他并非全无意识，暗地里默默记下来时的路线，再加上早上的“意外”探索，再加上从小梨子那里拿到的消息，对谢府情势和布局也有了大概印象。虽然不是完全一清二楚，但是，原路返回基本上不成问题。

　　他离开的突然，不知道杜府会乱成什么样子。杜商只有他一个养子，在这最后一程他都没跪在灵前守孝，他都无法原谅自己。

　　杜程霜小心翼翼向前，听着突然身后传来脚步声，他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只听来人在他身后站定，“你是谁？”入耳是一个娇俏女声。

　　杜程霜不好意思的站了起来，对着面前提灯的锦衣少女施礼，“小姐安好。”

　　少女将灯笼提的近些，睁着大眼睛，抬头认真观察，红润的嘴唇嗫喏着，“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在府里见过你？”

　　这个......杜程霜看这个七、八岁的小丫头，计上心来，蹲下来跟她平视，反问道，“那你又是谁?我可也没见过你。”

　　“谢家十小姐，谢文绣。”杜程霜蹲下身来，谢文秀才将人看的更仔细些。对上杜程霜那双灿若星河的眸子，小姑娘不禁红了脸。怎么会有如此好看的人？

　　白日里跟小梨子聊了不少，谢府的事基本上也了解了个大概。杜程霜一听到这个名字，就立马反应过来。眼前这个打着灯笼的小姑娘，就是谢家大夫人刘昭嫣的小女儿，谢家最小的小姐。

　　“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谢文绣看着出神的杜程霜，面团子似的脸不满的皱了起来。伸手扯了扯杜程霜的衣袖。不知看到了什么，小丫头脸色突然怪怪的。

　　杜程霜自然也是察觉到了，但是现在不由得他多想，赶紧找出出门的路才是正道。狡黠的目光落在送上门的小丫头身上，杜程霜心底已有了计较。

　　小门外，杜程霜看着四周空荡寂寥的黑夜，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小丫头的脑袋不时地从屋内探出来，一察觉到他要回头，又赶紧缩了回去，活像一只小乌龟。一来二去，杜程霜无奈的看看苍天，转身回去，蹲在门前，将谢文绣拉了出来。

　　大手在她头上揉弄，安抚道，“小乌龟，你想问什么？”

　　谢文绣不情愿地撇撇嘴，“你才是小乌龟呢。”

　　杜程霜叹了口气，转身欲走。身后有人扯住了他的衣角。一个颤颤巍巍地声音传来，“你不留下一个鞋子什么的吗？不然六哥到时候怎么找你？”

　　杜程霜猛地回头，惊讶地看着她。耳边是大楼坍塌的声音，浑身上下都写着不可置信！

　　见他回头，小姑娘又继续小声说道，“话本里都是这么演的!公主在午夜十二点就要离开，然后会在门外留下信物，之后皇子就可以拿着东西去找她，历经波折之后，最后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你......”

　　杜程霜被气得不行，想了很久，都没想好怎么回答她，最后十分不确定地问道，“这跟谢锦年有什么关系？”

　　“丫头们说，前几天六哥半夜带回来一个顶好看的姑娘，要给我作未来嫂子。白日里不好打扰，所以我才晚上瞒着她们来碰碰运气，然后就碰上你了。你大晚上的出现在六哥院子附近，身上穿着六哥的私服，而且......还长的这么好看。”谢文绣扑闪着大眼睛期待地盯着他，“所以，你真的不留点什么吗？”

　　杜程霜无奈扶额，蹲下来哭笑不得，“小妹妹，你看清楚我是男的。不是你话本里的公主。”

　　“我知道呀!可是你比画里的公主还要美！”谢文绣天真的应道，满脸期许。见杜程霜半天不说话，小丫头自己兴冲冲地扑到杜程霜怀里从他怀里掏出一个款式有些老旧的手镯。

　　谢文绣将镯子就着烛光仔细看了看，感觉款式不像是近些年的样子。不过，这并不是今天的重点，小丫头单纯的抬头，“哥哥，绣绣找到了呢。绣绣知道另一只哥哥是想藏起来，日后，等六哥找到你的时候，再用这个相认。”说完，谢文绣给了杜程霜一个“她很懂”的眼神。

　　杜程霜被这个小姑娘的脑回路折服了，难怪刚才忽悠她让她指路的时候，她那么爽快就答应了......一路上的护送，还让他对她产生了利用的愧疚感。现在想想真是有些多余了。

　　他刚想解释，屋内远远的就传出了，丫头的脚步声。谢文绣显然也听到了，快速对他承诺句，他一定会让谢锦年快点找到他的，然后就赶紧闪了进去！是的，带着他的镯子一起。

　　杜程霜僵硬着身体看着那紧闭的大门，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那个镯子是生母的遗物，当年战乱，父母死于饥荒，而他从那一堆尸体中找到母亲的尸体从手腕上取下了这个镯子。然后一直随身携带，哪怕当年再饿，他也没想过要卖掉这个镯子。后来，他被杜尚收养，生活安稳了下来，这个镯子也就一直留到了现在。

　　没想到，突然会被一个小姑娘拿走，而且还是以那样奇特的理由！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杜程霜想了想，谢锦年如果真的拿到这个的脸色，恐怕会真的觉得自己是个疯子。抑或是，真的厌恶极了......杜程霜想起白天的场面，心里默默想到。这样也好，恶心了，也别再来找他。

　　至于镯子，日后再想办法拿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