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清雅 ...

  •   第二天,当倾被一阵头疼叫醒的时候,已是巳时三刻左右,太阳已经高高地挂在天空。
      撩开帷幔,是少年读书影,不知何时换的屏风,从那绣花的锦布,变成浮雕的红木,而雕的正是四季菖蒲。
      “韵?”倾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薰刚走,稍微有点事要去办。”韵抿了口茶,也未将视线转开。
      “为什么和我说这个?”倾边将帷幔与床柱绑在一起,边问。
      “你不想知道吗?”
      倾转头看他——他没有这么犀利,在倾的印象里。无论是那微微泛黄的长发,还是那苍白病态的肤色,或是那深邃神秘的眼睛……一切都是印象里的痕迹,却从来都不记得他有如此犀利。
      “韵,你在生气什么吗?”
      “你说呢?”子韵放下手中古籍书简,并未转过头来看他,那被摇晃的玉杯中的液体,舔上杯沿,又荡到另一边。
      此时倾才发现,在圆桌的另一边,还有一杯子,杯中是还未喝尽的茶。看了看那被绑上绷带的手,倾靠着床柱,什么也没说,胀疼的头,让他有种什么也不想管的感觉。
      “知道薰的簪子上涂的是什么毒吗?”
      “说出来肯定会很让你生气吧,韵。我知道。是一种名叫‘韶光’的毒。”
      “很好,倾,告诉我,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的我还在母亲的怀中依依呀呀口齿不清的时候,她那身白色的衣裳便被染上了殷红……”
      突然一刻的心灵的震颤,韵终于是转过身来看他——倾坐在床上,头倚着床柱。素色的衬袍掩不住的是魅惑妖娆,而下摆,也不知道何时,卷上了腿根,那两条诱色的腿,让人尽收眼底,领扣已开,一半衣服滑下肩膀,露出那销魂的锁骨。
      “什么时候学会诱惑的呢?”坐在床沿,韵边说边将他滑下肩膀的衣服拉回去,再系好扣子。
      “我不该学会,对吗?”
      “确实不该。”韵将衬袍的下摆拉下膝盖。
      “可是有些时候,觉得这些东西就是埋在骨子里的芝兰,总是会散发出香味的。”
      “没说鲍鱼之肆就不错了,还跟我说芝兰之雅。”韵认真地看着他,认真的说。
      倾偏了偏头,俏皮地笑了笑。
      “倾,你什么时候能学会自爱呢?”
      沉默了很久,倾在确认他是否是认真的。良久,倾笑着说:“你呢?什么时候学会自爱?”
      “等哪天你学会自爱了,我会告诉你答案。”韵的手抚上那娇嫩的脸颊,笑的神秘。
      “韵,今天要出去,抱歉呢。”
      “好啊,记得要回家。”
      倾愣了,看着笑脸盈盈的他,倾愣了——薰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薰只会说“累了的话,还有我。”那只是一种温暖而已。
      “家是什么?”
      抱歉韵,我真得不知道……
      “要我怎么解释呢?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倾看了看他,也什么都没说。
      “行了,穿好衣服去洗漱吧,记得回来。”韵起身。
      “嗯。”倾微微点了点头。

      而此刻的薰,正拿着黄色的锦布递给那位宣读圣旨的官员。
      官员疑惑,打开那黄色绸锦,却是一惊。
      “是先皇的字迹。尔是如何得到此物的?”
      薰只是一笑当做答复。
      “林公公,快读读看。”幕绵急促地说着。
      孩子的天真,会破碎吧。幕绵,当年的倾,也是因为亲人的离去,而打碎了一方明镜。可是幕绵,我想象不出,你去了天真的样子……
      “奉天承运……”林公公的话,是背景,衬着薰一点一点飘散的思绪。
      ……幕绵,你本就是他灵魂里的天真的一部分,去掉这个,你还剩什么?是不是该反思下,自己是不是太残忍,让一个天真的灵魂,去掉所谓的天真,是让他如同行尸走肉吗?
      ——可是,现在反省还不是时候呢,抱歉幕绵,如果我学不会残忍,那么你见不到我。懂我的意思吗,幕绵?
      “……赐吾之六子,玄王爷慕辰皇之位……”
      哗然,一片哗然。
      “怎么可以赐六子此位呢?!”一位老丞,待圣旨读完,愤懑地喊道。
      “而且陛下丝毫没有临逝之意,又为何立旨?”另一位立马接上。
      一片哗然,质疑声压过了欢呼声。
      而薰呢?只是随意靠了根龙柱,将银簪拔下——那是离时找韵要的簪子,自己那根,被倾攥得紧紧的,毫无夺回的希望。
      被放任自由的头发,荡住薰半张温润的脸,依旧看得到那如往昔一样的温暖,只是……
      淡眉细临,轮廓隐约,发影边;朱唇轻点,艳色萦绕,笑徜徉。
      ——愣。
      嘲笑吗?
      “……这确实是陛下的字迹啊……”
      ——辩解,怀疑。
      “不会有结果的对吗?”慕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脸,那个人,似乎有些东西,只要眨一下眼,就稍纵即逝,无处可寻,“无论他们说什么,都不会有结果的对吗?!”
      “你说呢?”依旧是那样的声音,温润如玉。
      “我要答案!”低吼,临崩溃时的低吼。
      ——寂静。
      薰第一次认真打量面前的少年——垂着头,那被束起的长发,掩不住任何的秘密,那微微颤抖的肩,尽显着此刻心灵的犹豫,而那身衣裳,如还是蓓蕾的满天星,有一种纯洁的感觉,只可惜,那缀上玛瑙、翡翠的腰带,打破了一片寂寥、干净。
      “思情幽,月下潭,空明生涩:兰如君,茶微苦,清香不知。”
      “你这话什么意思?”
      “总算是将心静下来了?”
      “嗯?”
      薰笑了笑,只是将荡在面前的头发,别向耳后,什么也没说。
      “你和倾有什么关系?”辰将脸望向别处——从看到他将头发披下来开始,就有某种不自然,有种犀利,濒临死亡的感觉,慕辰没有想到,这家伙,竟也是清雅、带着危险的美人,为何自己以前从未发现,就因这发?——不可能!
      “他是我贤弟。”
      “你们……?”汗,从额头上渗出。
      “我们同一个母亲,同一个父亲,怎么?”
      “为什么以前从来不告诉我?”盯。可惜的是,薰这家伙的脸上,从来只是笑,温暖如阳的笑,倒是从来没有过其他的感情,至少慕辰看到的是。
      “有这个必要吗?”薰又笑了,带着阳光的味道,和嘲讽的颜色,笑的如此优雅。
      “正如你说的,无论他们说什么,都不会有结果。既然知道,就乖乖去照做吧。”薰准备离开,蹭过慕辰身边的时候说。
      “如果我不呢?”
      “我可没什么虐待人的嗜好,再说,给他的承诺我已经实现了。你可以让这个国家战火纷飞许多年,然后又是一家异姓皇族,挑灯夜读,勾心斗角。”
      “你就这么肯定,除了我之外没有人可以继承这个位置?”
      “有啊,幕绵。只是他太小而已,只是这第三种选择……”薰停下来,回头望他,认真说,“正如我刚刚说的,不会有任何差池……”
      薰说完后,头也不会的走了,夏天的风,撩起他黑色的头发,洁白的素衫。
      大臣们面面相比,怀疑此人的话语,只是,没有人敢说话。
      “蓝曦,帮我把他的身份查清楚。”少年的声音里,有一种威严的冰冷。
      “朝,算了,除非他自己告诉你,否则你什么都查不到,别叫蓝曦苦费心了。”慕辰看着他的哥哥——幕朝,柔柔道来。
      “为什么?”蓝曦疑惑的问了句——整个国家的除妖世家,其实只有两家,一为蓝,二为伊,而他是这届蓝家最优秀的少年,曦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六王爷,叫他不要去着手这件事。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感觉。就好像昨天看看见倾闯进大殿,感觉告诉我有人要逝去,而事实,也正如此,父亲走了不是吗?”
      “感觉是一种很飘渺的东西呢,殿下,至少让我去试试吧?”
      “我没说不同意,蓝曦。”
      “啪啪——”幕朝拍着手,让他们停下谈话,“按圣旨上说的做吧,不管是谁写的,没什么不好的,对不对?”幕朝对众臣说。
      没有等大臣没反驳,辰就开始质疑:“为什么不是朝你自己?”
      “我不是说了,没什么不好的。再说,要我天天看着那些奏折还不如让我骑马去飞奔一下。”
      “我同意!”
      “绵,这里没你的事。”慕辰很快地回他。
      “好了,别说,就这样了,是七月初一吧?那还有7天,好好准备去吧。”
      “朝……”慕辰蹙着眉说,却迎来一笑,也就没再说什么,众臣们也什么也不好说,事情似乎也就这样定了。

      伊岚下巴抵在十指交扣的指背上,愣愣地看着那纸上的字——艳色渲染一抹裳,绛妃绽放一指间。
      鲜红如血的颜色,并不算苍劲的笔墨,却有那么一种淡漠的感觉。
      ——血色是妖娆的样子,而淡漠,则是一颗心的温度。
      ……可是,这样的话语,又是什么意思呢?又是谁写的呢?
      伊岚愣愣地想着,也没想出什么可行得通的答案。今早仆人送来信笺,而封面上,几笔简单勾勒,朱红的花瓣如丝,蜷缩着,卷曲着,似乎小心翼翼地包裹着什么,见花不见叶。当时,伊岚问仆人:“红彼岸的花语是什么?”仆人思量了良久,说:“死亡之美。”
      可是当岚谨慎地打开那信笺,上面却只有那么两句,不明其意,不知何人留的句子。
      似是眼睛有些泛疼,岚抬起头来看窗外——蔷薇的颜色,绚烂到耀眼,阳光洒下却拒绝接受温度,冰冷又何曾不是,漫漫花海,花期半年。只是,半年之后,又是何种神色……
      岚的眼睛游离地扫视着自家园林的花海,却不经意间瞥见一个身影——墨绿的衣裳,似是累赘的绣花纹路,少了却觉得哪里不对劲,用上等的碧玉串成的颈链,挂上脖子垂落胸前,发未披,用一墨绿色的绸带束于脑后。
      ——这样的颜色,在这艳色的花丛中,格外惹眼。
      而那位身着墨绿衣裳的少年,向岚望过来,轻轻牵起一抹魅惑的笑——“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其实也不过如此吧——刹那间,岚这样想道。
      而那个身影,却在这疏忽之间,消失在眼底。
      伊岚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原本至于掌中,却在倏忽间,从指间溜走,有那么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再也无心思量这些句子,伊岚将信笺抛至一边,起身离房。在回廊上遇见端茶送水的仆人,岚问了句:“有没有看见一个身着墨绿长袍的少年?”得到的答案却甚为惊人——“身着墨绿长袍的少年?少爷是说,老爷今朝之客?”
      岚点头示意她可以离开了。岚愣愣看着被漆上广漆的柱子,良久良久之后,似是想通了什么,直奔厅房。
      此前透窗相望,似是距离之因,岚只是感觉他对自己轻笑,可是并未看清这脸,只是,这墨绿色长袍,胸前挂坠的浅色碧玉,让岚隐隐想起一个词——绛妃。
      早该想到,拥有那样美丽身影的少年,除他还有谁?——站在敞开的厅房的门口,怔怔的向前看着,回想起他刚刚与自己擦肩而过时的笑容,岚这样想到。
      良久之后,伊岚才回过神来。连忙问自己那位还在那悠闲品茶的父亲:“他去哪了?”
      “去沐浴更衣了。”
      正当岚转身想走,父亲却又叫住了他——“别做过分的事,岚。”
      “那就要看他做不做了……”这话语辗转,绕过厅房梁柱,飘进伊老爷的耳里。不知是何力,在伊岚的背影消失在伊老爷的视线之后,茶水溅地,瓷杯碎一片。

      果真是在屏风之后,寻到他身影。
      墨绿的衣裳已退下,身上留下的是一片诱色的肌肤,颈链也置至一旁,通透的色彩,顺着阳光耀着温润的光泽,绸质的发带,刚刚滑过斜方肌,此时正置于他的手中。
      必须承认,他的美丽魅惑是到了一种令人发指的地步——不堪罗绮的瘦弱身材,皮肤天生是如此雪白,或因皮肤较薄,隐隐望见,在白肌肤之下,曲折的血管脉路;而那披发,过腰的,疏疏密密的,隐约窥见的,是被曲线勾勒的轮廓。
      何处之风呢?如此适时的掠过,撩起他的长发,岚才发现,在他左肩胛骨所处位置的皮肤之上,偏下的地方,被纹上一朵小小的墨红色冷香,在这雪白的肌肤下,衬得格外惹眼。
      “有事吗?岚。”他也懒得回头,轻声问。
      岚从未想过,声音竟也可以如此诱人,这声音似是带上了他的味道,那分不清是熏香还是体香的味道,隐隐约约似有似无的味道,跳进岚的耳朵,此时正挑起着除理性之外的一种东西。
      “我真想不到你会回来,倾。”
      倾未应,只是顺着那间距很宽,低矮却很多级的台阶而下,水一点点地漫过脚背,脚踝,小腿,膝盖……直至漫过发梢,安静地舔着腰间的肌肤。
      妖精,时时刻刻魅惑都伴着危险的存在。
      别过脸去——想逃却迈不动步伐——伊岚似乎是狼狈地站在那里,任转过身的倾的目光,从头一点点扫到脚。
      终是待倾厌倦后开口打断寂静:“为什么想不到我会回来呢?”
      岚不知如何回答,难道告诉他“因为他明目张胆地杀死了皇帝”?总觉得,他一点也不在乎这个。不知为何,岚觉得有一根隐隐的线,拉他至池边。
      当岚不知不觉地走到池边,疑惑地转过头来,却无人踪影可映入眼帘。
      ——愣。当岚下意识地寻找那个身影的时候,伴着一阵激烈的水声,他出现在面前,咫尺之距,倾微微仰头,上唇点在岚下唇之上。岚可以看见,清楚地看见,他修长上睫毛上盛着的水珠和紧贴在微红眼眶之上的下睫毛,头顶的水,顺着发丝,顺着脸庞,缓缓流下,湿透了的头发,乖乖地贴在额头,脸侧。香气扑鼻而来,萦绕着一种梦幻,久久不散。
      水浸透了衣服,他皮肤的质感却愈发地清晰。岚愣愣地看着他——笑的那般魅惑,眼睛里却似乎带着淡漠的冰冷,没有暖意,也就更别提笑意。水划过五官,一点一点轻舔着他白嫩的肌肤;而唇上的触感,柔软得近乎让人感觉疯狂。
      有种想法,岚被自己吓到了——搂住他,然后顺着水留下的痕迹,缓缓地吻下去。
      而正当岚纠结于自己想法的时候,他却又如迷雾一样,消失在身边。再次寻到他踪影的地方,是在池子的另一边。
      “你到底是什么?”经过那样一番折腾,岚算是回了神,却未清醒。
      “你说呢?”倾将右手放置池边上,而头依在指背之上。
      “狐狸,雪狼,黑猫……”
      岚愣——自己脑海里过过的一切,都被他说了个正着,怎可能是巧合呢?
      “你当我是妖啊?”倾只是笑盈盈的看着他的惊讶,也只是笑盈盈说着。
      何处飘来的香味?淡淡的,隐约的,和着一份魅惑,绕着一种危险。
      ——他的味道吗?如此诱人,是沉迷的感觉,想闭上眼睛,随着这香味走到他身边,搂住他的肩,将头埋在他肩膀与头发之间,细细地品味他的诱色……
      “你把这当一种乐趣吗?”岚已无力转眼,那样的姿色,何止是一个“魅”字了得?迷了人眼的是如蔷薇的笑容,沁了人心的是幽香迭送的诱惑,而击垮意志的是捉摸不透的话语与细腻入微的触感……
      ——是假是真呢?这样的璧人,这样的魅笑,这样肌肤的触感,是假是真呢?
      “有意义吗?追究这个问题。”
      ——你终是开口,而我已不知你说的是何。是我问的关于乐趣的问题,还是我纠结的真假?
      ——其实已经无所谓了,不是吗?倾。现在的我,仅仅只要抛掉最后的一点理智,对吗?
      看,你又笑了——你这家伙,生下来,就是来魅惑众生的吗?
      似是一条线,拉着岚缓缓走入水中,朝他而去,轻轻搂住,随着耳垂缓缓吻下——没有拒绝,没有反抗,没有迎上——简直就是无所谓!
      “倾,你要是后悔了怎么办?”
      “我只说一句,也仅有一次——如果你读懂了,离开吧。”
      语调平静,毫无惊异可言,而答语,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但也并非毫无根据可言。
      岚突然明白,那天薰写下的两句话——“安无倾”“一坐尽倾”——美人香,静默默,可是当暗香迭送之时,又有哪位英雄,可闯过这诱色之关?美人关难闯,又奈何如此姿色,魅惑至极,一喜一笑间,妖色漫漫。
      眼皮很沉,岚也就这样让它掩住了眼睛……
      醉下了,又如何呢?当梦吧,不想再醒了,醉下了,就不想再醒了……
      肩膀一沉,岚将身体托付给他,而倾只是微微一笑,将他推至身旁。
      “你就这样对他吗?”声音轻柔,带着一种温暖的感觉。
      有人从后面,抚上倾的脖子,唇轻轻点在发上。
      “有什么意见吗?”倾伸手,附在他人手背之上。
      “陪我出去走走吧,衣服放这了,我在伊府门口等你,”声音停了良久,又再次传来,“无论多久我都等你。”吻在耳背,轻柔地转身离开。

      皇都的御街,小贩们的啷啷声,过往行人的神色,已不知在耳畔在眼前,绕了多久,知道的,仅仅只是,太阳从正午的当空,缓缓西斜,将他影子越拉越长,终是将拆散的头发,重新扎回之际,他人之影重了上来。
      将手中两匹马的缰绳其中之一递给他人,对方只是接过,一声未吭。
      上马。倾骑马,踏着他之马的脚步,走着。
      ——莫名其妙,什么也不想问,仅仅算是一种信任。
      “有没有吃午饭?”他停下马,转身问倾。
      倾只是看着他,摇了摇头。他似是早有打算,笑一笑,转回身去,接着走着,倾也接着跟着。
      青龙门外是一片树林,而穿过树林之后,是旅人无心顾及的地方,或许,听见这泠泠溪水声的人,都是屈指可数的的,也就更别提,这一方青草。
      下马,栓马。
      “有没有来过?”
      倾摇头。
      而他看看倾,也就未说什么,只是将手伸给倾,似是邀请什么。
      将手置于他掌心,倾却发觉,他眉头一皱。
      拽进怀抱,他似是责怪的说了句:“怎么可以这么凉?”
      倾笑——毕竟有些东西是值得贪恋的。
      “有些时候,我觉得这样的感触愈发的不真实,薰。”
      “嗯?”
      “比起这个,痛苦更容易让我知道,我还是活着的……”
      ——惊。
      “所以薰,放开我好吗?”
      似是下意识的,薰咬了咬下嘴唇。
      “抱歉,我不舍得。”
      ——抱歉倾,与其看着你自己把自己搞得伤痕累累的,倒不如,就一直这样让你呆在我怀里。
      “舍不得什么呢?”
      薰终是将他推至一手臂长度,倾并未看他,只是垂着头,静默。
      薰只是笑笑,至溪边找块地方坐下,倾也乖乖地跟着。
      倾未见,薰方才,笑中的苦意。
      ——并未看见,又如何读懂?拒绝感受,又如何知道?
      薰递来一竹筒,里面是泛着橘红的液体,倾接过,习惯性地摇着。
      随着摇摆,液体舔上竹壁,留下深深的影子。
      淌过喉咙,带着一种清凉且温润的感觉淌过喉咙。
      “桔普。”倾将竹筒捧再手中,这么淡淡的说了句。
      “难得你还记得。”薰那样淡淡地说着,也不知眼睛看向了哪里。
      “为什么我不记得?”
      “你不该记得而已……”
      ——当年陪我一起看茶叶在水中泛开缕缕绯红游丝的你,十岁。记得你当年说:“这茶温润地如薰一样。”其实有些话,并未说出口却一直记得,正如那次我想说的——“这殷红的颜色如你。”——这也是为什么,在你离开以后,我开始将这种茶当做日常饮品的原因,没有之一。
      “嗯?”倾抬起头来看他——依旧笑得那么漂亮,如阳光一样的颜色,如桔普的感觉,单薄的白衫,一点点勾勒的肩线,衣衫垂下的线条,温润如玉,玉如人。
      “如果不记得的话,你会当什么都没发生吧?”
      ——愣。
      “抱歉薰,我听不懂这句话。”
      ——我从来都不认为,你会留我,那七天的等待,心已经凉透了,三年的时间,我终是习惯没有你的生活,尖利的痛感,告诉我,没有你我依然活着——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将我重重地推开,现在又想搂回去——你当我是什么?
      “听不懂就算了吧。”薰将头靠在他的肩上。
      ——有种感觉,薰明明确确地感受到了。那七天里的哀怨与思念,真切到如今依稀可感——抱歉,倾,我不是不想去找你,而是寻不到你的身影——而你从那个时候开始,拒绝感受我的心灵——抱歉我不知如何辩解,就这样下去会怎样呢?
      然后是一段很长很长时间的静默。黑色柔软得头发,质感与香味都是那么熟悉,熟悉到恍惚间薰认为,有些东西根本没有存在过,有些事情也从没发生过;可是……头部被倾瘦弱的肩骨硌得生痛的感觉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当年的你,没有这么清瘦。
      而倾,没有丝毫拘谨地喝着茶——竹筒的清香和着着桔普的温润,有一种梦的感觉。
      “和你在一起,就像梦一样。”
      声音轻柔地飘进薰的耳朵。那种所谓的魅惑,淡了,他的声音,缓缓的,像心的声音。薰抬起眼睛看他——太阳即将落山,天边已开始泛红,紫色也随之而上,而倾的脸庞,镀上了这么一圈落霞的烟色;眼帘垂半,看不清心的感受,修长的睫毛,在光的包围中,显得异常美丽,上挑的魅眼,微微泛红的眼眶;嘴角还留一抹笑,却在这光环下辨不清意味……
      “你更像梦,美到不真切。”薰靠近他的耳朵,伸出舌头,舔上了他的耳垂。
      “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开始害怕,这梦醒来,可是最终……”倾的声音开始哽咽,“于是开始想让自己清醒,每每看到血从皮肤里一点一点地流出,我感觉得到血液的温暖,以及皮开肉绽的痛感,每每这个时候,我都觉得我还活着,我的血液还在流动,它还是温暖的……”
      “……渐渐地,我想我醒了,我想你已经不会再和我任何交集,所以薰,分开好吗?抱歉,我不想再在梦中,被你搂着,那样的温暖真的是值得留念,只是我怕醒来,你知道的,我最怕疼的……”
      薰看得见,他的脸上,没有一滴泪;可是,薰亦可以感觉得到,他真的痛过,而此刻,他哭了,哭的梨花带雨。
      夕阳的余晖,洒在身上,已无了夏日的炙热,温温和和的,美丽到优雅。而在这光辉下的薰,已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抬起枕在他肩上的头,将他搂在怀里。
      杯里的茶,已尽了;眼中的泪,已淌下。
      他的手,凉到陌生。
      就这样,太阳缓缓下沉,直到最后残存一缕余晖,一声猫叫,打破一切沉静。
      倾早已在薰的衣服上蹭干了眼泪,寻找猫叫的声音,在溪边望见一个洁白的身影。
      “过来。”薰笑着,向那只猫说。
      猫咪很乖,慢慢地走了过来。倾看着薰,眼睛里有一些惊异。
      “前几天在一个波斯商人的店里,看到被关在小小笼子里的它,那一只如广阔海样的湛蓝眼睛和另一只似尘封记忆般的琥珀色眼睛,那样可怜地望着我,当时心就软了,买回来了。不过,我想,在我认识的人中,没有比你更爱猫了的吧?”
      “你的意思是……”
      “取个名字吧,公猫。”
      倾看着他,思虑片刻——“姓清名雅,昵称雅雅。”
      薰没说什么,只是笑着看着他说完这话之后,抱着雅雅起身离开。
      直到马蹄的声音,渐远到飘渺,薰像如负释重般,仰头躺下。绚烂的光,已寻不到踪迹。
      薰的眼神开始泛起淡淡的悲哀,嘴角拉平,无了如阳光的笑容。
      ——当年的你,七岁。一次先生无端的问题:“说到‘清雅’最开始想到的是什么?”你的回答,引得全班的哄堂大笑,先生脸色煞白。我想你绝对不知道,我碰巧地正好从窗前经过,我记得那回答——“薰哥哥。”
      薰拽紧手边的绿草,心,开始乱了分寸……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