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偷走的那些年》水蜜桃的天真

10、生病

　　午夜十二点二十。
　　陆诚睡得朦朦胧胧，恍惚间有人进来。
　　“余医生吗？”陆诚清醒了些，黑暗中依稀觉得那个人影变得矮胖了不少，不禁警觉起来，“你是谁？”
　　“301床，陆诚是吧？你躺好了体温先量一下。”声音渐近，是个底气十足的中年大妈，“小余医生嘛去接了个急诊，直接推手术室啦，哎呦呵那可是人命观天啊。诶怎么你们俩认识呀，他专门跟主任申请要我来替他给你打针的。”
　　“啊？他真去做手术了？”陆诚将信将疑。他倒不是怀疑余瑾欢的水平，能力不行的程斯语看不上，他只是没想到余瑾欢在这里除了专门照看他，还真能发挥点别的作用。
　　“那还有假，人家小余医生可是外国名校毕业回来的，诶呦喂这孩子可真是太优秀了……”大妈在黑暗中笑得眉眼弯弯，口罩下嘴角扬起的弧度像极了丈母娘看女婿时的心满意足。“转过去，裤子脱一下。”
　　京城大妈都这么热情直接、直奔主题的吗……不需要再了解下情况核实下信息吗？就算让他有时间做个心理建设也好呀……
　　陆诚心虚地哦了一声，额头上虽是滚烫，手心里却一下子渗出了凉汗。可是在大妈的慈祥注视下，他也找不出理由来拒绝。毕竟早已不是幼稚孩童，在外人面前怎么可能将害怕宣之于口，当然更不可能无赖地等着余瑾欢。
　　熟悉的酒精触感微凉，随之而来的尖锐刺痛却远超于前几天余瑾欢给他注射时的程度。按理说大妈这个年纪就算不是护士长那也该是资深护士了，怎么会打得这么疼呢，还是说余瑾欢的技术真像他自己所说的那么高超？
　　“慢……慢点……”陆诚额头顶在病床上那并不蓬松的枕头上却没得到一点安全感，可他已不能再开口多说一个字，怕自己再张嘴就要带着哭腔，只得屏住呼吸仿佛时空凝滞，才能努力摆脱挥之不去的痛楚。
　　“嗯，我给你慢点，但是青霉素就这样你没招儿，毕竟它效果在这儿呢要不你看医生都爱给你们开这个……”大妈十分健谈，手上的功夫不耽误，余光又瞟到门口有个人影鬼鬼祟祟，张嘴喝住那人：“谁在门口那呢？找谁啊？有事儿吗？”

　　门口那人似乎犹豫了一下，好像是被大妈的呵斥给吓着了，又像是在大妈的鼓励下终于攒足了勇气，在门口探进身来，却仍是没露出庐山真面目。
　　他带着棒球帽和黑色口罩，一身深色的棉服外套加上毫无设计感的黑色运动鞋，混迹在大学校园区域，是最普通最常见的青年教师或高年级学生形象。而此刻医院早已过了探视时间，不知道他怎么混进来的，也不怪大妈如此警惕。

　　“田护士长，是我。”黑影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吵到了其他人。
　　陆诚在痛苦的海洋中挣扎着，突然鬼使神差地被这个声音吸引。他艰难地想回头，结果当然是被大妈，哦不，是战斗经验丰富的田护士长，一把按住。
　　“不许动，这么大人了坚持一会儿，回头针断你肉里，还得麻烦我们小余医生给你开刀。”随即田护士长的态度缓和了，显然与那突然造访的黑影是认识的，“是小简吗？过来给我帮把手。”
　　小简？
　　是简宁吗？
　　陆诚的心几乎要跳出来，而他破败不堪的肉|体被压在田护士长的五指山下。
　　简宁像是做了坏事被人戳穿的小孩子，却也一刻没有耽搁地迅速到了床前。狭小的空间内，简宁身上的外套显得有些碍事，他也怕自己身上的凉气让床上那位病弱的少爷再雪上加霜，故而刻意地往后躲着。
　　第一针的注射刚好结束，田护士长熟练地拿着小棉球按住针眼，也不指望这个不听话的病人能好好配合，转而向简宁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进来的？是那帮丫头片子吧，哎呀你们这些年轻人，对了你说的要换个……”
　　“我是来找同学的，刚好路过，看见您了……”简宁马上岔开了话题，又要兼顾躲着那病号的可怜眼神。
　　“简哥……”陆诚喃喃自语，一时间不能确定自己是病得糊涂了出现了幻觉，还是已经凄惨可怜到一定程度了让老天垂怜，把简宁送到了他身边。
　　“帮我给你弟按着点，他这个药水刺激性大。”田护士长没在意这病号的哼唧，转身开始准备下一针退烧药剂。

　　陆诚趴在床上像一只受伤的小猫，他想象过许多与简宁重逢的场景，却从未预设过现在这样的尴尬境地。他迫切渴望与简宁面对面地互诉衷肠，又窘迫不安地想在爱慕之人面前掩饰自己的狼狈之相。可也许只有这样他才能绝处逢生，否则别说是与他再度亲密相处，简宁怕是连一个小手指都不会在碰他一下。
　　简宁的脑海里像是两个小人在打架，一边是许世安以绝对压制的武力手段告诉他远离陆诚，可另一边是白衣天使亲切慈祥地让他帮个举手之劳的小忙。
　　理智告诉简宁，他该听许世安的话，无论如何不能再重蹈覆辙。可他要是真的能听许世安的话，此时此刻就压根儿不该出现在陆诚的病房里。
　　而逐渐占了上风的情感立场上，他是一名光荣的□□员，是一名师德高尚的人民教师，面对田护士长情理之中的要求当然是不能置之不理，面对自己老师刚收进门就生病住院的小师弟当然是不能视而不见，于是在别离八年之后，简宁与陆诚的第一次见面，由一个小小的棉花球无缝粘合。
　　受伤小猫的心像是又被人碰了起来，感受着那熟悉的亲你的气息。他忍不住伸手想握住简宁的手，想摸摸他是不是实的热的，是不是鬼魅幻象，是不是他的遥不可及的一个梦。

　　“别乱动。”真好，是简宁的声音。尽管跟小时候不一样了，可陆诚知道那就是他。可接下来不好的是，另一边的酒精触感之后，又被亲切的田护士长给来了一针退烧针。
　　在那一瞬间，陆诚突然就觉得自己不必再忍耐了，任由泪水在黑暗中滚落而下，呢喃着轮番叫简宁“哥，简哥，哥哥”
　　这是什么甜蜜暴击啊，简宁突然明白许世安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陆诚的人。因为像这样高端的猎手总是以猎物的形式出现，能让人以为自己是去打猎，顺带着成为别人的盘中餐。
　　“你老实点。”简宁只得压低了声音又说了一句，不经意间离得陆诚更近一些，被他抓住了衣角不肯松手，只得向田护士长又抱歉地解释了两句。
　　“哥……我疼……”陆诚也不在意田护士长的看法了，医者父母心嘛，她老人家一定是可以理解的。可怜的弟弟终于看到亲人了，一时间感情控制不住也是可以接受的。
　　果然，田护士长顺利完成自己的全部工作后很善解人意地安慰道，“哎呀明白，现在的孩子都是家里宠着长大的，娇气，出来上学了家里也不省心，幸亏有你这么个好哥哥正好在旁照应着，家里大人多少能放心些。”
　　简宁呼吸一滞，不知道此情此景如果许世安看到了，之前的十八般酷刑会不会给他再来一遍。而那位程律师若是知晓半分，只怕也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哥别走……陪我一会儿吧，求你了……”陆诚顺着田护士长的话头，直往简宁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刺去，“简哥，我疼得不行了……”
　　“小简啊，要不晚上你陪他吧，那几个床今天晚上没人，我帮你们把门关上。”话一出口，田护士长的形象在陆诚眼里更加慈眉善目了。“哦对了，你要不困帮他热敷一下，有硬结了明天不好进针。”

　　不等简宁出口拒绝，事实上他也没什么合适的理由拒绝，或者说，他发自内心的就没想拒绝。田护士长的安排对他来说再合适不过，虽然突破了许世安给他划下的界限，可总归是有了明面上的理由，让他的逗留显得不那么刻意迎合。

　　“大妈走啦？”陆诚悄悄地问。时光好似在不经意间倒流，从前的许多记忆片段在两人之间如同电波流转，那些心照不宣的默契又重新浮出水面。
　　“田美凤护士长，是校医院最资深、最有经验的基层医护人员之一。”简宁强迫自己冷静，不要再掉入陆诚处心积虑的感情漩涡，尽管他心里也明白，这对那人来说简直是信手拈来，而他就是飞蛾扑火终要自取灭亡。
　　“简哥，谢谢你还愿意来看我……”陆诚有许多话要跟简宁说，而此刻不仅是夜深人静两人又独处一室，更带劲儿的是，简宁的手放在那么暧昧的关键部位——
　　“……我不想来，老师非让我来看看的。”简宁硬着头皮道。远在家里的许世安打了个喷嚏，看着书房里被破坏的门锁恨得牙痒。
　　“嗯，那就谢谢你不想来也来了，能让我在这时候看见你，”陆诚整个人跟着松弛下来，甚至连身后不堪的疼痛都像是一种享受，向他不断确认着此情此景的真实可感。至于简宁的说辞，他当然是半句也不相信的，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老师家长，也不可能让他这时候来看望病人。“不过这时候你怎么进来的呀？是有小护士给你开后门吗？刚才田护士长说……”
　　“你没事儿我走了，这个粥给你明天早上喝。”简宁的脸刷地一下子红了，变戏法似的在病床旁的小桌上弄出了一个保温桶。尽管黑夜中看不大清楚，可他指尖的温度传到了陆诚的皮肤上，在冰凉的空气中凸显出一点灼热。
　　“别，别走！”陆诚生怕自己再说错话，转而只顾抓着简宁的衣角。防风材质的外套又冷又硬，可他永远记得重重包裹之下的那颗心曾如何为他而柔软。“求求你，别留下我一个人。你都跟人家说我是你弟弟了，总不能把重病的弟弟扔下不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