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风逝》漠海

71、囚徒

　　林淼强忍着内心的剧痛，梳理着眼下的一切。

　　心脏处的剧痛一次强过一次，她想，这雄歧不知给自己吃了什么药，竟然凶猛如斯。

　　突然翼展的声音让林淼瞬间闭上了眼睛。

　　有人飞上了祭台。

　　那人落在了她的身边，冰凉的目光审视着自己。修长和冰冷的手指，轻轻描摹着自己的眉心和眼眸。

　　若是过去，她会觉得心动异常。如今，她只感到一阵恶寒，浑身鸡皮疙瘩偷偷涌起。

　　雄歧在祭台上注视着自己，良久，他躺了下来，和林淼并排躺在一起。

　　林淼落入一个冰凉阴沉的怀抱，雄歧自身后拥抱着她。颀长的胳膊穿过她的脖颈，手臂在她的胸前收紧。她被他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

　　他的气息自身后传来，林淼浑身的毛孔瞬间紧缩，连脚趾都蜷曲起来。

　　雄歧的气息不断逼近，在她的后脖颈处徘徊。耳垂上有一种柔软湿滑的触感，辗转留恋，缓缓滑动到细嫩的脖颈。身后的人翻转身子，那温热的触感游移到锁骨，向上。

　　林淼的全身都紧绷起来，她不敢睁开眼睛。她不知道雄歧要做什么，但眼前的感觉让她浑身战栗，隐隐又有一种期待和欣喜。她为自己心底的这股隐然的欣喜，感到一阵阵恶寒。

　　明明是他害自己绑在这里，而且，马上要成为他们冥幽的祭品。又何必如此？自己又在期待什么？

　　那温软的触感在锁骨处盘桓，许久不去，林淼感觉浑身酥痒难耐。有嘤咛的声音想从喉间溢出，被她生生压制下来。

　　在雄歧的眼中，她是一个被药物迷晕沉睡的人，所以他才敢如此放肆。她必须瞒过他们的眼目，不能让他们知道她已经苏醒，以此来寻求一线生机。

　　那湿热的触感辗转，突然，林淼感觉唇被覆上。

　　林淼瞬间瞳孔地震，却依旧紧紧闭着双眼。手指攥紧，紧紧抓着衣裙。那人情动，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微的变化。

　　唇上传来牙齿轻轻咬动的触感，林淼感觉到他在咬自己。

　　湿滑的舌尖，仿佛淬着毒液的灵蛇，从她嘴角贯入，吸允，搅动着她的。

　　她感觉呼吸困难，整个人如坠云雾，知觉都开始混乱。

　　她知道那气息是谁，只是，他为何这样？

　　雄歧辗转覆在林淼身上，微微樱花清香从鼻孔窜入，让他沉迷不已。

　　明日就是陨星大祭，按照预先的计划，林淼将在这祭台上蜕变为长亘星，祭祀整个冥幽，她的所有能量将注入冥幽之中，成为冥幽永恒不竭的动力。自那以后，冥幽将盛大无比，太虚明界也将自此陨落。整个寰宇，便只有冥幽，永恒长盛，一统天地。这是冥幽的统治者冥王，也就是他的父王和幽璃他的母后共同策划的大计。他是他们的一颗棋子，也是这冥幽未来的继承者。

　　虽然，整个计划，是在他的筹划中变得精密，逐步实施的。冥王出动所有的力量配合他和母后在前台实施他们共同振兴冥幽的大计。但是，雄歧却始终不愿承认，在他内心深处，他始终认为自己不过是一个言不由衷，不能随心所欲被父母操纵的棋子罢了。这样，他就不会那么痛楚。这样，他就还有一点可怜的余地去面对眼前的这个人。

　　长亘星主，灵渺，也是林淼。

　　太初的天地开创之神，化混沌为天地，开辟了整个寰宇。寰宇一分为二，明成太虚，暗入冥幽。明暗相抵，两相湮灭。

　　长亘星主创造了整个寰宇，也为这寰宇提供着源源不竭的能量。她是天地之心，是寰宇之源。在浩浩苍穹太虚之中，亘古长明，照耀着茫茫太虚，也孕育着暗暗冥幽。

　　长亘星能，一体两面，明为太虚之能，暗为冥幽之力。

　　父王告诉自己，只要把长亘星能全部转化为冥幽之力，明界太虚就会消陨，这茫茫寰宇，只有冥幽独大。

　　过往的无数年，太虚和冥幽两相制衡，此消彼长。冥幽一直在太虚的压制下，无法强盛，每每受到太虚的威胁，羸弱无力。如今，只要获得长亘星主能量的援助，冥幽将强大无比，太虚的壮大将再也无法威胁到他们的存在。冥幽在长亘星主能量的助力下，将吞没整个寰宇，到时候，太虚，不过是寰宇中的一粒微尘，最终会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明日就是让长亘星成为冥幽系缚的陨星大典，眼前的美好少女，明日将在这祭台上被无数冥幽暗流纹侵蚀，最终成为暗冥的守护神，成为一团能量之体，不复曾经的样貌和记忆。

　　今日，就让他好好陪着她吧。

　　过往的四年时光，从她初入恒阳学都，他动用安插在通语堂中的长老之力，向堂主雪清风提议破格录取林淼入通语堂。两年的时光，他守护她，从初阶考入中阶。那一年，他和她的流言甚嚣尘上。他甚至，有些甘之如饴。暗卫按照他的指示，四处散布流言，让原本子虚乌有的事，仿佛真实发生过，所有人看到过一般。

　　都城皇室呼耶氏的关系，不得不维系。他只身前往皇都，去做太子少傅。林淼被罚入严冰窟，那里寒凉遍体，他也曾担忧过她是否能够承受。偷偷的跟随着她一路上山，看她倒在半途的山洞中，高烧不止。那一夜，他陪她直到天明，那给覆盖了她一晚的寒鸦羽披风一直挂在他卧房的里。

　　有时候，夜深人静，有时被冥幽的诸事煎熬，夜不能寐，他总是鬼使神差地拿了挂在墙上的披风，披覆身上，才能安然入睡。这么多年，那披风上樱花的味道，依然浅淡地留在他心里。祭祀大典，多年的棋局要收尾了。他带回了她，也偷偷带回了那一袭老旧的披风，那是他珍藏的记忆，在无人的暗夜中，笼罩着一袭温软的樱花之梦。

　　如今，梦中的人就在眼前，他有些激动，有些难耐，又有些自责。仿佛捧着世间最易碎的花朵，像雨中凋零的玫瑰，美到了极致，下一刻，就化为尘灰。

　　他紧紧地抱着眼前温软的身体，用全新的方式去探索着她，感受着她所有的美好。

　　那时，他助力她成为高阶弟子。与她日日相对，他知道她的秉性惫赖，最是爱顽皮偷懒。虽然，凭着对他的一腔爱意，突飞猛进，亡语、符语都有大成。但是，私下里，她那顽皮疏懒的样子，却是藏不住的。让她主动去争荣耀的天问大祭祀之位，她自然是不愿意的。好在，这祭祀之位的评选是通过祭祀考，只要出现在入考榜单上，都必须参加考核。于是，他偷偷替她报了名。

　　那时候，他知道，只要那个名单上填了她的名字，他们就永远不可能了。

　　但是，冥幽的未来，完全沉浮在太虚蛀洞中的暗冥世界的星体，无数的冥幽之众，他们的未来都寄托在自己身上。他是冥幽的太子，是守护整个冥幽的冥王之子，未来新一任的冥王。他有责任让冥幽壮大，让暗冥的子民能够安稳强盛。身为冥幽众星的星主之首，他责无旁贷。

　　他们的未来，注定如那春日的樱花，短暂而伤痛。

　　林淼的名字落在那朱红的考核榜单上，是他亲手写上去的。那一夜，他久久不能入睡，起身在室内徘徊踱步，墙上的旧披风被他拿下，胡乱披在身上。往日可闻的淡淡樱花香味仿佛更淡了些，几乎捕捉不到痕迹。但是，他依然贪婪地呼吸着，仿佛这样，就可以把她所有的光华纳入胸中。

　　她入考场时，他在紫竹轩之外。

　　仿佛所有等待放榜的父母一般忐忑，唯一不同的是，那些父母无不希望孩子高中。而他，其实心里暗暗地想，如果三科综合的榜首不是她，那是不是他们的命运就可以改写。

　　然而，长亘星主就是长亘星主，哪怕她被迫身死，经过悬灵之境，掩去了所有的灵力和记忆，她依然是长亘星主，有通彻宇宙万有的本领。这寰宇本就是她所创造，虽然，经过亿万年，她不断更新变幻，不负太初之时的模样。但，无论她转世轮换多少生，她依然是长亘星主，依然是这宇宙万有的母神，具备完整的神性。所有被她所幻化的一切，不过是沉浮世间的梦幻，于她而言，终归浅薄。

　　最终，她轻松获胜，成为万众瞩目的大祭司。

　　那日，他放出异眼蛀洞，回了冥幽。

　　父王和母后知道他让林淼当选大祭司，成功尽在掌控，非常开心。父王犒赏了他，奖赏了他无数宫娥美女，但，他冷眼看着她们，苦酒入喉，很快醉了。

　　清晨，那群宫娥的身上被他撒满幻化的樱花，花瓣上犹带着淋漓鲜血。

　　在冥幽，幻化人间的事物，自然无法长存，很快就会消陨。

　　他长期待在人间，靠着服食穷盲之地玄冥果的威力，可以保存身体，与人间之人无异。万年的玄冥老树上的玄冥果，不同于平常的小果。平常的果子，不过保得异界之人片刻的安宁，而万年老树上的玄冥果，每月服食一颗，却可以让他长年肉身不腐，安住人间。他的血，长期受到玄冥果的滋养，可以幻化出人间的东西，保其在冥幽不腐不消。

　　那一夜，他喝醉了，有些疯狂。

　　眼前莺莺燕燕，哪一个都不是他想要的样子。他想念那樱花的味道，披风留在恒阳学都的长老寮里，没有带来。那抹淡粉色的樱花之影，他却怎么都记不清了。明明白日里还在眼前，此刻却全部都模糊成淡淡的血痕。他想念她，从肺腑乃至血脉。

　　他疯了似地喝酒，疯了似地用法术变幻出无数的樱花。绚烂的樱花自空中飘落，亦如当年，她追随陨身的苍离，在太虚中被奇火焚毁之时。

　　那时他就站在幽深的暗冥之中，看着眼前的少女被他引来的寰宇奇火焚毁，化为漫天的灿烂繁花，最终灰飞烟灭。他望着远处的青衫男子，撕心裂肺地哭喊，最终一柄银色长剑，贯穿心肺。

　　寂寥的太虚，幽蓝的风暴退去，灼热的奇火消散，只有漫天的樱花和魂魄散尽的流萤。他在暗冥中站了许久，直到一切又重归宁静。

　　母亲后来责罚了他，怪他没有施以援手。但那奇火，本就是他们商议定了放的，奇火一出，深受渡劫奇火毒害的长亘星主必然应劫而灭，开始下一个轮回，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母亲怪他，又是为何？

　　自那一日，樱花的梦落入他的眼眸中。烈火中的少女，被焚烧成灰烬，他冷冷地望着她，不动声色。那时的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有如同凡人一般的渴望。那时，他还讥笑那举剑自戕的男子，笑他痴呆。如今，他恨不能跟他一样，那样，也算一种解脱。好过现在，明知不可，又不得不为，身不由己。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的心在哪里，到底是如何跳动。他是整个冥幽的太子，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杀戮机器，是野心的化生。他的眼中，应该只有冥幽的繁盛大业，又怎么可以有别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