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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祸福 ...

  •   卯时的磬刚响,大通铺里就紧跟着响起淅淅索索的穿衣声。

      埋泉只觉得昨夜好暖和,尤其是脚底板,烫的就跟火炉子似的。旁边的小太监推她时用大了力气,可她百般地不愿起,只想永永远远在被窝里一直这么睡下去。

      可忽然就听有人喊。

      “呀,皮袍子!”

      这声立刻惊醒了埋泉,她跟做贼似的爬起来,紧张地左右环顾。

      “埋泉,好东西呀。说吧,哪来的?”

      一名年纪莫约十一二的小太监坐在榻边,他捏着袍子上的白狐皮揉,眸子透着狡诈的意味看过来。

      埋泉还未答话,几名太监都围过来,大多都是年纪小的,眼睛在皮袍子和埋泉之间转来转去,可气势都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那什么……”埋泉眼珠转了转,当即张嘴就来,“昨夜打院里回来,这袍子落在小岔道里了。我寻思没人要,就给捧回来了。”

      卯时的腊月天黑漆漆的,厢房里刚点了灯,几名小太监围过来就跟地府的小鬼似的,穿的一模一样,脸色也都凶神恶煞的吓死人。

      “胡说!这袍子一看就是嫔妃们披的好料子。而且小岔道平日只有我们进出,嫔妃不可能走那条道。”那年纪十一二的小太监像是领头羊,口气也蛮横地不行,“我看呀,你是在撒谎。指不定这袍子就是你到后宫里偷的!我这就去找管事,看他不打你二十杖,治你个不死!”

      他说完就猛地扯走了袍子,转身就要出门。

      埋泉闻言就吓坏了,心里念叨着‘坏了坏了,这下可被识君这个小太监害惨了。’

      “诶,喜顺哥,有话好商量,有话好商量。”埋泉连靴子都没套,上去就扒住人,她强颜欢笑地说,“呐,喜顺哥,咱们都是一个通铺的,在一个宫里干活,为着这么件小事何必闹到管事那,您说是不?”

      “把手撒开。”小太监喜顺野蛮地推开埋泉,然后冷哼了声,“这通铺里里外外都归我管,我那是奉了管事的令。偷东西这档子事发生在咱们的厢房,要回头有人找袍子闹得后宫不安宁,咱们这也得被搜个干净。到时候罪过落到我头上,那是我给你背黑锅。埋泉,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喜顺阴阳怪气地捏着嗓子,他老好学管事讲话,装模作样充大人。

      其他小太监看他个子是一帮人里最高的,又年纪大,就假模假式地跟着夸,日子一久,喜顺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可埋泉明白,这种人要的就是别人卑躬屈膝奉承他,因为这样他觉得有面子,也特过瘾。

      “喜顺哥,我哪敢跟你过不去呀,误会误会,都是误会。您也说了,咱们这厢房那是您老人家在上头撑着天,可了不得,我埋泉可佩服你了。”埋泉先礼后兵,面上也看不出阴险的模样,“可是呀,您得想想,这袍子是我捡的,那是我的罪过,若是后头有人找袍子搜到我们这,这罪过您也说了,得落到你头上。可怜你平日勤勤恳恳,明明罪过是我的,却要怪到你头上,管事要是知道了,打我埋泉二十、二百仗都成,我心甘情愿。可你喜顺哥往后恐怕就不一样了。”

      喜顺睁着小绿豆眼,狐疑地问:“怎么个不一样?”

      “现在年关将近,天冷的很,每个厢房都分半捆柴熬夜。前几日就隔壁的厢房,就那小林子。侍奉主子时没注意,一壶茶给摔了个满地茶沫,惹的嫔妃们甚是不高兴。后头你也知道,管事因为这事把柴给撤了,冻了小林子三天,结果天没亮人就断气了。”埋泉说的绘声绘声,喜顺越听脸色也越难看,“现在各个厢房都摸着乖不敢惹事,要是咱们厢房出了事,管事岂不是要撤柴火?指不定还罢您的职呢!哎哟,那半夜冷啊,我埋泉自己惹的祸我认,可兄弟们架不住冻呀,尤其是你喜顺哥,您高瞻远瞩一看就不是凡人,我埋泉打心底还想跟您混呢。”

      埋泉这话说的是一副赤胆忠心,情真意切。一帮小太监听了都不禁神色动容,然后将目光都聚集在喜顺身上。

      喜顺像是被架在了炉子上,面对一大双眼巴巴的可怜小眼睛,他莫名地紧张起来,还跟着咽了口唾沫。

      半晌,他捏着袍子说:“可这东西……”

      “我昨夜从奔流宫的院子回来,这袍子兴许就是打那丢的。”埋泉伸手捏住袍子,嘴上跟炮仗似的吐个不停,“我认识个小兄弟在那办差,他肯定对宫里的东西如数家珍清楚的很。这袍子我带上,现在就去问问,要确实是那丢的,我给还回去。”

      她微微一拉,喜顺就撒手了,嘴上还逞强说:“那你去吧,往后别给咱们厢房惹麻烦。”

      埋泉像是得到了大赦的圣旨,当即吆喝:“得了!”

      可她刚走出门,突然迎面就撞在一个人身上。

      埋泉顿时一屁股坐在门槛上,疼的她龇牙咧嘴的,随即她抬头向上一看,心里登时咯噔一下。

      像是抹了白面的一张脸,隔近了看简直瘆得慌。

      可埋泉的脸转眼就跟对方一般白了,因为她面前站着的人,正是管事。

      管事伸手将地上的袍子捡起来,伸手扫开上面的雪屑,然后冷漠地看向埋泉。

      门内的小太监们都吓傻了,喜顺刚跪下,其他人都立刻噗通跪下去。

      “这袍子不像你们房里的东西呀。”管事也不进屋,他先看着喜顺,然后看向埋泉,“哪来的?”

      喜顺立刻嗷着嗓子喊:“管事赎罪、管事赎罪!是埋泉,这袍子是埋泉带回来的!”

      埋泉心里对喜顺是骂个不停,白眼狼,转手就卖人,亏得自己刚刚还把他当祖宗供。

      “埋泉。”管事打量着她,眼里透着股锐利,“说说。”

      埋泉挣扎着跪稳了,然后就大声说:“奴婢知罪,奴婢知罪!”

      她拜下去,管事就挑了挑眉头,问:“你有什么罪呢?”

      埋泉俯着身子也不起来,头磕着地说:“奴婢捡到这袍子不知道立刻回禀管事,求管事治罪。”

      门前的积雪很厚,但管事不在意地渡了两步,他继续说:“捡到。哪捡的?”

      “小岔道,昨夜子时。”埋泉这才抬头,“奴婢估摸许是谁掉了,想着捡回来交给管事。但一想您平日辛劳,定是累了歇息了。所以不得不将袍子带回来,留着天明时交给管事。”

      她这番瞎话都不带编的,出口成章比书院里的先生说的都溜,管事听着眉眼里的那股子锐气也消减了几分。

      “这袍子上的红云少见,后宫里想来应是凝香宫的丽妃才喜欢这等物件。专论刺绣的手艺,就连先帝也是赞不绝口。”管事俯视着埋泉,嗓门尖亮的像公鸡,“你昨夜可是从凝香宫回来?”

      凝香宫?埋泉听着话就在心里打鼓,自己明明当的是奔流宫的差。奔流宫在东院,凝香宫在西院,两者相差甚远不说,对于丽妃她也是听过的。

      丽妃的侍女平日洗衣时埋泉见过,她闲聊时从侍女口中得知,丽妃祖籍是益州,而她的家乡盛产芙蓉,丽妃刺绣手艺顶好,尤其在绣芙蓉上得心应手,还得过先帝的诗词赞许。

      而且丽妃喜穿白,多用芙蓉绣装饰。可识君送她的袍子上绣的是红云,是已故贵妃贞妃喜爱的式样。因为贞妃出身武将世家,喜好披红戎装,红云更代表她的身份。

      可管事为何说这是丽妃的?

      埋泉猜测着管事的心思,思量了片刻才说:“奴婢当奔流宫的差事,不知这是哪位贵妃娘娘的袍子。”

      “那我尽可去凝香宫和奔流宫问问,近日丽妃常去百花园赏花,天冷免不了披件袍子。此物若是她的,我自当还回去,也好替你这小东西请个功。”管事揉捏着袍子,可那柔嫩的手像是拿捏住了埋泉的喉咙,“至于奔流宫,贞妃早逝,自然无人动她的东西。这袍子若是出自奔流宫,那便是有人手不干不净偷了东西。后宫出个贼,无关的人也要跟着掉脑袋。埋泉,你说是不是?”

      埋泉又拜下去,她大声说:“管事英明,昨夜我回去之前与奔流宫的小太监遇见过,他可以给我作证。”

      管事这才细看她:“哦?当真?”

      埋泉立刻回答:“千真万确,奴婢可不敢撒谎。”

      管事当即一甩手:“那你跟我走一趟。”

      埋泉应了,她扶正了帽子跟着管事,喜顺等人看着两人越走越远,心里都砰砰直跳,脸上汗渍渍的。

      管事这一路走的快,埋泉提着袍摆才跟上,两人刚到奔流宫时,管事突然停了步子。

      埋泉也停下来,她看到今日宫门前的院子站着几名侍卫,几名戴着官帽的大人都在宫门前站着,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等莫约片刻,里头走出一个人,身材修长,样貌看上去很是秀气,但眉宇间那股魄人气势隔远了也能叫人觉得害怕。

      埋泉正猜这是哪位大人呢,随之就听太监紧跟着喊。

      “恭送刘丞相出宫!”

      埋泉双眼一亮,她盯着走来的这人仔仔细细打量,心想着,这就是权倾天下的大宰相刘观书?

      刘观书朝长廊走的缓慢,那原先等在宫门前的大人们都蜜蜂似的追在后头,期间还在交谈着些什么。

      管事拉着埋泉退到一侧,他按着埋泉的脑袋垂下去,然后大人们的一阵言论由远及近,传进了埋泉的耳朵。

      “陛下突得如此好学,实在难得。”

      “天子勤学,此乃国之幸事。”

      “先帝当可瞑目了,天子发奋图强,往日再有刘宰相辅佐之,天下可定,盛期可举。”

      几人说说笑笑,可走在前头的刘观书突然停步,这一下也令他身后几名大人都不知所以地停下来。

      刘观书转向几人,说:“天子年幼,而今国政不稳,还需徐徐图进。你等当知晓,自先帝早去,诸侯人心不齐,其举更是引人深思。我等为国臣,当定天下,为天子将来临朝开辟明路。”

      几名大人闻言纷纷揖礼,前后不一地说:“丞相肺腑之言,我等自愧不如,往后自当尽效犬马之劳,为丞相驱策。”

      刘观书回礼一拜,旋即旋身继续朝长廊走去,从始至终都未看过管事或者埋泉一眼。

      等大人们远去,院里原本森严的架势瞬间没了,侍卫们散的散,侍女们走的走。枝头的冬雪一落,落针可闻。

      仿佛这处地方从来没有人来过,空空荡荡。

      管事继续朝院里去,埋泉赶忙跟上,随后到了门前,管事轻声唤了唤,立刻就有名年岁颇大的侍女走了过来。

      管事捧着袍子问:“兰香,这东西可是奔流宫的物件?”

      侍女兰香挤着鱼尾纹,她见了袍子似乎很惊讶,随即接过袍子就朝殿内走,都没回答管事的话。

      管事和埋泉在门口等了许久,片刻后就有人回来了。

      只是这次来的人不是侍女兰香,而是披着白棉袍的识君。

      埋泉见了识君先是看了管事一眼,然后先声夺人说:“就是他,昨夜子时,奴婢就是和他见过,他可为奴婢作证!”

      管事见了识君双眼瞪的贼大,他当即就要跪下,可识君却先一步说:“管事大人赎罪,奴婢识君昨夜的确见过她。”

      管事闻言就愣住了,皇上这是在说什么呢?

      但能在深宫里一步一步走到管事这个位置上的人从不缺眼力劲,他似乎隐约察觉出了什么,所以他一语不发地站在原地。

      “奴婢从不曾进过奔流宫,识君可以作证。”埋泉朝识君挤眉弄眼的,“管事可以问他。”

      识君立刻回答:“确实如此,昨夜奴婢在清理厕所,宫内除却天子在挑灯夜读外,无人在此。”

      识君朝着管事挤眉弄眼,管事这才反应过来,他尴尬地说:“哦……哦、哦、哦,原来如此,那这袍子……”

      识君仰着脑袋像是恍然大悟地说:“哦!昨夜天子曾去过院里,奴婢见外头天冷,就将袍子给天子披上了。兴许落在外头了,奴婢失职,还请管事赎罪。”

      管事只好顺着识君的话往下编:“天子若是不怪罪,那是你们捡回一条小命,如此,这件事便作罢了。”

      他说完就没好气地瞟了埋泉一眼,然后觉得不可思议地多看了识君几眼。

      埋泉心里可是落了个大石头,现下放松下来,她悄悄地朝识君竖大拇哥。

      识君想笑不能笑,他突然又说:“天子昨夜说了,奔流宫老旧,鲜少缺人打理。正好管事也在,奴婢给您通报一声。”

      管事闻言眉头一挑,他似有所感地看了埋泉一眼,嘴上迟疑地问:“那……”

      识君指了指埋泉:“不然就让她负责打扫奔流宫,平日也好伺候主子。”

      管事明白了,他故作沉思地说:“如此,那奴婢承陛下之意,埋泉。”

      埋泉昂着小脑袋喊:“奴婢在!”

      管事转向她:“往后定要注意,莫要得罪了天子,需细心侍奉。”

      埋泉跪下去磕了头,忍着笑说:“奴婢得令。”

      管事说完也不打招呼,脚步飞快地走了。

      此刻硕大的奔流宫前只有识君和埋泉,他们强绷着脸许久不笑,等管事走远了登时齐齐笑了出来。

      埋泉笑嘻嘻地上前拍了拍识君的肩膀,说:“真有你的。”

      识君刮了刮鼻子,说:“以后你就能进这宫殿了,没人拦着你,你也不用担心管事。”

      埋泉点了点头,她昂首环视宽大的宫门,心绪复杂地说:“是呀,终于迈进来了。”

      她扫视的目光最终落在识君身上,心想着,兴许这就是我爹说的。

      因祸得福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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