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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腊月 ...

  •   夜里雪下深时,埋泉才得到偷溜出宫的机会。

      皇宫很大,把守的人员众多,但一下雪,人就架不住冷容易犯困,这就容易给埋泉逮到时机。

      半个月的功夫她能把皇城里的大门小门都认个清楚,还有主事的是谁,门卫里头那些人叫什么名,当的哪个时辰的差。

      她将这本事归功她死去的爹,因为她父亲祖祖辈辈都是商贾,做得一手好生意,尤其是在察言观色的本事上得天独厚,说是老天爷赏饭最恰当。

      可命这东西不讲究,活的好的反倒是死的早的。埋泉她爹就是这类,赚了大把银子永远不嫌够,终是移花接木给心狠手辣的诸侯做了嫁衣。

      她爹死前,埋泉就在跟前,可她爹没看她,只是伸着空空的手握个不停,嘴里念叨着‘银子、银子。’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埋泉埋她爹时偷偷地骂,她娘在坟头哭的稀里哗啦的。

      之后埋泉跟她娘一路去了瀚城,就是现在这地方。邺国的首都,人员混杂的地儿。东南西北口音不一的人多的不得了,也是机遇最多的都城。

      起初她想进馆子给人当跑堂,但瘦巴巴的身子板叫人看不起,给轰出来了。

      再然后去茶馆给人后厨帮着烧灶,人老板娘碎嘴说她长的贼眉鼠眼的,一眼没看就容易偷吃,而怕老婆的掌柜就当圣旨听,当时就让她滚蛋了。

      打那时候起,埋泉就知道,瀚城这地方的人都鬼精的很,这一套那一套,压根瞧不起她。

      后来埋泉就摘了她爹给她留的玉镯子,在宫门贿赂了一个老太监,混进了宫。

      当时见那太监攥着镯子眉开眼笑的贱样,埋泉终还是得承认,她爹见钱眼开那套,在这世道里可太行了。

      新入宫不久的太监能得一份红利,那算是净身给的补贴,远不及埋泉贿赂的镯子值当,但这笔钱足够她在城外偏僻处租个院子。

      晚上趁御膳房吃饭的功夫,埋泉顺了不少好东西,吃的喝的。她还认识了一个后宫的好心姐姐,软磨硬泡给骗了床冬被。

      所以她晚上就想着给她娘送过来。

      亥时刚过到子时的时候,雪下的更大了,铺天盖地将午夜的长街盖成苍茫一片,棉鞋底子薄,踩一脚就湿哒哒的,给埋泉冻的直打哆嗦。

      她背着被子,手里提着一筐东西,像是搬家的行脚商一路风风火火,推开木门就忙上手关。

      可这风一刮就吹的满堂雪,蜡烛晃晃悠悠地强撑着。

      “娘,这冬被。”埋泉摘了眉毛上的雪花,冲屋内那人笑嘻嘻的,“还有些果蔬和猪肉。”

      埋泉他母亲这两天染了风寒,在床上盖着薄被也发抖,见了闺女也不见怪:“哪来的?”

      “别人送的。”埋泉解了绳子,抖着被子往床上一铺,“你摸摸,好料子呢。”

      埋泉她父亲死时才二九,三十不到,她爹娶她娘时才十四,她娘当时还比她爹小两岁,才十二,是农户家的老幺,半两银子半卖半送给迎的门。

      农户出身的人从小就是穷到大的,所以她母亲一见这冬被,再一摸就喜笑颜开了。

      “这手工可是顶好的。”她母亲眼里只有冬被,可看向埋泉时,喜庆的目光就淡下去,“在宫里做了半个月,没认个主子?”

      埋泉坐在椅子上脱了鞋,小脚丫已经冻白了,白皮上浮着泡。她觉得痒的不行,就伸手在上头挠。

      “没呢,再说我这买进去的,不是货真价实的太监。要给人看出来我是个丫头,还不得给轰出来?”埋泉抬着脚丫往蜡烛上头靠,可越暖就越痒,“我呀,就今天混点,明天混点,给家里置办妥当了才是紧要的事。”

      “唉。”她母亲突然哀愁地叹了口气,“你才五岁,要在大点就好了。我给你讲个媒婆,这地界有钱的爷们遍地都是,紧要的是给你许个亲事,咱们娘俩才能高枕无忧。可你瞅瞅你,唉。”

      脚底的水泡一摸就疼,埋泉从袖子里摸出针线,一脸认真地对着蜡烛挑。

      她嘴上不满地说:“我怎么啦?”

      “模样不像我,一点都不好看。还有那牙,漏风就是漏财,谁能要呀。”她母亲像是悲从中来,看埋泉的眼神只有埋汰,“我估摸,你呀,这辈子甭想嫁人了。”

      “不嫁就不嫁喽,长这模样还不是你生的。”埋泉嘟囔地撅着嘴,心里只觉得受了委屈,“等我在宫里干几年活,攒了钱就出来做生意。到时候我养你,你担心个什么劲。”

      “哟哟,说你几句还不乐意,跟你那死鬼爹一个德行,架子、脾气一般大。”她母亲尖着嘴不说,还瞪着她,“当初就该把你卖给楼里的妈妈,可人家说了,就你这样的,半个铜子儿她也不想给。还是我心善,忍着把你带到这。到这时候了,你倒是跟我吆五喝六起来了,唉,我命苦啊。”

      埋泉握针的手指都在轻轻地发抖,去年从外地到瀚城这一路很辛苦,她往自己身上、脸上撒泥巴,装成乞丐一路乞讨才要到些吃的。一个白面她自己都舍不得,都喂她母亲肚子里了。

      她还学别人当小骗子,在街上和老乞丐搭伙摆卖身葬父的把戏,后来要到的钱被黑心老乞丐给抢了。她去追,还挨了两拳头,从此门牙就漏风了。

      而她娘就只会坐在别人的屋檐下,一脸愁眉苦脸地唉声叹气。

      埋泉在心里念叨,真是个喂不饱的祖宗。

      她抿着嘴受着气,从齿缝里漏出的小风扑腾在蜡烛上,蜡油跟眼泪似的往下掉。

      埋泉沉默了半晌,心平气和地扭头问:“果蔬和猪肉够吗?我估摸三五天有的吧?”

      “天天都是这些东西,宫里不是有羹吗?”她母亲将自己蜷缩在冬被里,“改明给我送些清淡的,我这两天没胃口,吃不了肉。”

      那东西煲出来可得花时候,你可真敢提。

      埋泉心想着扭头去看母亲,对方的脸色病恹恹的,嘴唇上残留着死皮。

      她又心软了,吱应了一声:“明天我给你带些。”

      “出门把门关严实了。”她母亲躺下去,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刮风下雪,你也不知道带点柴火回来,可冻死我了。唉,命苦啊。”

      埋泉盘着腿看被子里起起伏伏的背影,拉住将她母亲衬托的好小好小,可将她的影子却拉的又长又大。

      到底谁是大人?

      埋泉忍着痛穿上还冰嗖嗖的棉鞋,一站起来就像是踩在冰冷的河里。

      她转身出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门,一气呵成,紧跟着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阿嚏!”

      她揉了揉鼻子,鼻涕却又挂了下来。

      这时候的雪像是倾盆的雨,洋洋洒洒的将院子浇灌成冬季的模样。

      她踩着一脚深一脚浅的雪泥,一步一个水坑朝外走。瀚城的腊月寒冬夜,街上行人寥寥,埋泉是独自一人走过的大街、小巷、宫门。

      进宫后她就忙着往厢房的方向去,晚上她得睡大通铺,七八个人挤在一起。她还得穿着衣服睡,毕竟她是个丫头,要是叫人看出来,那是要掉脑袋的。

      急赶慢赶时她已经冻的脸颊通红,走过长廊在经过奔流宫的院子就能到后头的厢房。

      巡夜的太监和她擦肩而过,扭头追着背影瞧时就在思量,人家穿着厚棉衣走路都阔气,改明我也得自己弄一套。

      埋泉这样想着,踏过院子正要走小岔道折路,可脚步忽然一顿。

      她扭着头,发现黑灯瞎火的宫门前坐着一个小小的影子。

      她凑近一瞧,顿时乐了。

      哟,这不是小傻子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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