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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枝头周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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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千树一喝完茶,柳雾津就站起来把茶杯一端,径直往厨房走去。
仿佛一秒钟都不想和她待似的。
等柳雾津洗完杯子放回柜子里时,她听见沈千树颇带幽怨的语气说:“你很讨厌我吗?”
这要让她怎么回答?
“不是,是我的问题。”
柳雾津暂时还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三言两语拨了过去。
沈千树知道她不是冲着自己,心里倒松了一口气。
跳过这个话题,柳雾津靠在沙发上,感觉自己的头发有些松,便把皮筋取下来重新扎了个丸子头。
唐姨清理完餐桌,过来和她俩打了声招呼,说是上三楼给沈千树收拾房间去了。
偌大的客厅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柳雾津不知道该怎么和沈千树相处,好像怎样都不自在。
迟来的亲情被素不相识之人弥补过去的年华,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算了,反正再差也不会到哪去了。
“去书房吗?”柳雾津问。
“好啊。”沈千树回她。
两人同时起身上楼。
柳雾津坐在书桌前,重新拿出作业本默写古诗。
“对了,你的名字,我还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呢。”
沈千树坐在先前的凳子上,凑近了些问柳雾津。
柳雾津一怔,手上写字的动作停了下来,在记忆里似乎没有人问过她,雾和津是哪两个字。
“是秦观的《踏莎行》,雾失楼台,月迷津渡,…里面各取一字。”
柳雾津不紧不慢的解释,在纸上写了下来,写完手上的钢笔恰好没了墨水。
“这样啊,很好听。”
“谢谢。”
柳雾津从抽屉里拿出英雄牌墨水吸墨。
“那小…你呢?”
柳雾津还是没将那个字说出口,薄唇紧抿,紧张的看着沈千树。
这一看,倒是把沈千树彻底逗笑了。
“我又不吃你哈哈哈…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也是各取一字。”
柳雾津吸好了墨,她哦了一声后又开始默写古文。
……
窗外的雪倏尔间大了许多,漫天银花飞舞盘旋,冬天藏在枝头里,凛冽的寒风直吹到柳雾津的心里去。
“要下楼看雪吗?”
柳雾津转身仰头,对上沈千树那双温和的眼睛。
“当然。”
柳雾津听后,兴奋的踩上拖鞋嗒嗒的跑到衣柜前,从下层柜子里找到两条毛绒围巾,一条递给沈千树,一条自己往脖子上胡乱一缠。
果然还是小孩子,什么心思都写在了脸上。
“等会儿。”
沈千树叫住柳雾津,从衣帽架上拿起自己的大衣外套,示意柳雾津穿件厚衣服。
“哦,好。”
柳雾津又回到衣柜前,手指在光滑的衣杆上滑动,停在一件不知哪年哪月买来的白纹呢子上,抬手挑了出来,堪堪披在了肩上。
收拾好一切,柳雾津便迫切的拉着沈千树的衣角下楼,推开紧扣的大门,铺天盖地般的银白色袭入眼帘。
梅花初开的尽头是一片皑皑,庭院里的高杆灯下飞絮飘舞。柳雾津挺立在院子中央,抬头感受冰雪消融。
只一件白呢子,一套毛绒连体袜,一双雪白靴,她全身上下都是白色。
像月亮一样的小孩,不加掩饰的显露在夜晚中,和雪地融在一起。
周围万籁俱寂。
“这边,冬天,不经常下雪。”
柳雾津说着,又捡来树下的残枝,蹲在积着薄雪的地上写写画画。
树枝游走在冰雪的纹理上,走出道道沟壑,一笔一划,渐渐清晰起来。
说是写写画画,柳雾津就当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发顶沾染了片片雪花也不用手去拍掉,任它化在乌黑的发丝上。
她写完一首《问刘十九》,回头去看沈千树。
沈千树为了不挡光,默默的站在她斜后方,一动不动,不知道看了多久。
大衣遮不住沈千树高挑纤瘦的身形,穿在她身上倒多了几分成熟、知性美。
“很清爽的字,练了很久吧?”
沈千树坦然的问道,没有被撞破偷窥的难堪。仿佛她一直都这样,落落大方。
“…谢谢,练了有两年了。”
柳雾津被沈千树夸的有些晕乎乎的,脸上的那抹绯红愈发清晰。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就像真的喝了甘甜可口的米酒一样。
————
唐姨收拾好了房间,在二楼的走廊窗户前看见两抹雪地里的身影。
“还是能相处的嘛。”
唐姨喃喃自语,笑着下了楼。
“夫人,小雾,天冷,别在外面冻着了。”
柳雾津在院子里听见唐姨的叮嘱,回她:“知道了——”
声音拖得老长,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沈千树拍了拍身上的雪,对柳雾津说:“走吧,该进去了。”
柳雾津撇下了树枝:“嗯。”
客厅里的老式电视机放着刚上映的《新白娘子传奇》,一到白素贞出场的片段,唐姨就啧啧称奇:“这白蛇……”
柳雾津自觉无趣,开始玩起了手指头。
沈千树往她这边移了移,轻声问她:“不爱看电视?”
柳雾津:“没意思。”
沈千树:“嗯?那我想想…”
片尾曲渡情响起,“白首同心在眼前”动人的歌词从电视里传出。
柳雾津闻言,手指不自然的伸展,转过头来看她。
“喜欢文学,尤其是古诗词,英语还不错,字也写得好…就是数学有些——”
“你—”
柳雾津出声打断防止沈千树继续往下说。她窘迫极了,有种坐在考场上被老师监视的感觉。
她还没来得及窥见沈千树的真实面貌,自己的皮囊倒是碎了个一干二净。
这种难堪进而转换成了怨气的眼神,钉在沈千树身上。
沈千树摇了摇头,缓缓的说:“都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好像也是。
“哦…那个,该上楼睡觉了。”
“好,那我也去。”
柳雾津给唐姨说了声,带着沈千树上了三楼。
小孩子嘴上不说,但一举一动都还是关心她的。
柳雾津把她领进三楼右手边收拾好的房间,沈千树注意到左手边的那间房上了枷锁。
“就是这,我先—”柳雾津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像飞鸟盘旋于栖息的枝头间舞而不下,又像沈千树下午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沈千树看出她的不善言辞,问:“你急着休息吗?”
“不。”
柳雾津否认的话倒尽显干脆。
“那你就是想和我一起睡咯?”沈千树的话传到柳雾津的耳里。
窗外的雪点依旧如珠落下,但屋内的燥热让柳雾津嫩白的脸蛋“噌”的一下变得烧红。
“…再见!”
柳雾津丢下两个字后飞快的转身下楼,嗒嗒嗒的拖鞋声响彻整个楼道。
沈千树嘴角噙着笑,目送柳雾津下了楼。
她转过身,眼神变得清明,从皮质行李箱里翻出一个塑料封皮的本子,坐在灯光微亮的窗台前,静默无声。
……
庭院风吹霜雪不止,江南入了寒冬,潮冷的湿气弥漫开来。
柳雾津和沈千树告别后,回到屋里关上门,加练了三刻钟的楷体,然后去卫生间洗了漱,换上睡衣准备睡觉。
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