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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魔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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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云渡脚步一顿。
她先是强行召出浇雪,方才又替司空挡下了一刀,已然是强弩之末。
大概是出于此因,所以南无舟短短的一句话,才会让她五内俱焚似的疼了起来。
她抬起头看着他,像是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犹不死心地问他:“若我说……那些都不是我做的,你信吗?”
然而听闻此话,南无舟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之事,顿了两秒后,放声笑了出来:“噗,我的好师尊啊,您当我还是当年那个傻子吗?”
他的目光扫过云渡苍白的脸庞和周身那三十余处被铁索穿透、仍在往外渗血的伤口,少顷,忽而玩味地笑了起来:“这样吧,师尊,若你将胸口处的金丹剖还给我,再自己从诛仙台上跳下去,或许……我便信你了?”
他原本料定了自己虚伪至极的师尊是干不出这种事的,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她若真将金丹剖出,恐怕走不到诛仙台人就死透了。
哪曾想听完这句话,她居然只是短暂地沉默了片刻,紧接着惨淡地提了提嘴角,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毫不犹豫地提剑朝着自己心口刺去!
浇雪冰冷的剑尖刺进骨肉,云渡的眼前绽开一片泼天的血红,失去意识前,眼前最后看见的,是南无舟陡然变色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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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渡原本以为自己会死。
然而再次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
这似乎仍是她在听风居时的房间,一应陈设都与从前一模一样。从前她总是喜欢热闹,因此房间里从色泽到摆件都并不冷清,从湘妃色的床,到绘着人间百景的屏风,再到窗前那一排颜色各异、小巧可爱的花……
全都并无不同。
唯独那满室浓郁的药味中掺杂着的化不开的魔气让她知道,此处已非天界。
她试图坐起来,然而仅仅是稍微动了一下,就感到全身一阵钻心般的疼,疼得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可这口凉气刚一吸进去,就又不上不下地堵在了心口,堵得她难受地咳了两声,这一咳,就又咳了一地的血。
刚醒就被自己折腾得狼狈不堪的云渡:“……”
屋内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屋外的人,南无舟刚一进门,看到的就是他那位撑在床头、不住咳血的好师尊。
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她是故意做出这副模样,好博得自己同情,脚下却一刻不停地走到了床边。
云渡咳得直不起腰来,几度想要咽下喉咙里的血而不能。
南无舟冷眼旁观了几秒,终于伸出手,往她背后输入了一股灵力。
云渡这才稍微好受了一些,可体内流淌过的灵力却带着一股无比浓厚的魔族气息,存在感十分强烈地提醒着她,南无舟已经入了魔,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乖巧懂事的徒弟,而是魔族的新任魔尊。
他穿着一身深黑的长袍,如琢如磨的眉眼里如今尽是戾气,再也不复从前舒朗清俊的模样。
咳声终于止住后,房间里又重新归于一片寂静。
二人一个立于床前,一个靠在床头,相顾无言。
云渡看着面前相伴过千年,眼下却几乎让她觉得陌生的男人,突然觉得心口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疼得她想要落泪。
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终于听到南无舟开口问:“师尊便这般不想见到弟子吗?”
云渡身上没什么力气,她疲惫地摇了摇头,重新躺了回去,片刻后,答非所问道:“你的金丹……怎么没拿回去?”
她能感受到,那颗金丹此刻依然在她体内运转着。
闻言,南无舟脸上却瞬间浮现出了压不下去的怒气,他拳头紧了又紧,一双眼死死盯着她,像是要把人盯出个窟窿来。良久,才俯下身,咬牙切齿地问:“师尊以为我不想吗?若不是还要靠这颗金丹吊着你的命,我早就像当时师尊对我的那样,将它生、剖、出、来了。”
云渡好不容易压下眼中的泪意,睁眼看着他:“你不希望我死么?”
南无舟骤然逼近,死死捏住了她的下巴,力道重到让她怀疑下一刻下巴就会被捏碎。他附到她耳边,低声道:“事到如今,师尊也不必同弟子装模作样了。你放心,在将你折磨够之前,弟子是不会让你那么轻易地去死的。”
云渡感受着耳畔之人的气息,盯着头顶的天花板,仍想试图同他解释:“无舟,那些事真的不是我干的,我当时神识被……”
她话没说完,突然被一声低喝打断了:“云渡!”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直呼她的名字。
南无舟稍稍拉开二人间的距离,紧盯着她的眼睛,双目猩红道:“你是不是觉得,这天下之人除了你之外,全都是傻子?当初便是这样,你说什么,我便信什么……多可笑啊,我甚至直到最后都还在一厢情愿地信你,都还在奢望你能将我留下来,可是结果呢?”
他们二人此刻只有咫尺之隔,呼吸交错间一个炽热,一个微凉。南无舟的声音轻柔极了,可是那彻骨的恨意还是从唇齿间一点点溢了出来:“你以为事到如今,我还会再信你半个字么?你到底当我是个什么东西?你座前一条永远忠诚、永远被你愚弄,被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么?
“嗯?师尊,你说话啊。”
云渡再一次忍无可忍地闭上了眼。走到今天这步,她已经无可分辨。
没有人信她。连南无舟也不信她。
“你我阔别一年,除了满口的谎言,师尊就没什么别的话想同我说了吗?”
她不说话,他便静静在床前等着她开口。两人僵持许久,她终于忍受不了那压抑到极点的氛围,沙哑地问了一句:“此处是魔渊么?”
南无舟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问这个,哂了一声:“是又如何?弟子知道师尊一向厌恶魔族,可如今除了这魔渊,你哪也去不了了。”
云渡没有理会他这话,接着问道:“天界那边,你是如何处理的?”
“这个就不劳师尊操心了。”
他说着为她拢了拢被子,柔声道:“师尊如今身子不好,还是少费些力气同我假模假样地演这些戏了吧。天界已与你决裂,眼下你的命是我的,在我玩够之前,好好养好身子,争取多活些时日才是最要紧的。”
说完这席话,房间里又再一次地沉默了下去。
云渡原本想问问他,被剖去金丹、又推下诛仙台后,这一年的时间他是怎么一步步走过来的,为何会堕入魔族,又是怎样成为的魔尊;她想问问他当初剖丹时的伤口如今还会不会疼,想问问他在魔渊里的日子过得如何……
可却怕一开口,换来的又会是一句“道貌岸然、虚伪不堪”。
最终只是闭口不言。
漫长的沉默后,南无舟像是觉得无趣,终于站起了身:“既然师尊没什么好说的了,那弟子就晚些时候再来。”
他说罢拂袖要走,却被云渡开口叫住了:“……我的剑呢?”
南无舟回过头,狭长的眼尾弯起,对她笑了笑:“既然师尊已经留在了魔渊,那浇雪剑,也不必再跟着了。
“对了,先前忘了告诉师尊,你的一身修为已被弟子尽数封住,眼下你与一凡人无异,也无需再想着逃出这里。我还有事要处理,师尊便躺在这里,好好休息。”
云渡闻言,目眦欲裂地从床上支起身子:“南无舟!”
南无舟脚步未停,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房间的木门在他身后轰然合上。
云渡怔然看着面前那道紧闭的房门,许久,躺回床上自嘲地笑了一声。
她才刚从一个囚笼中逃脱出来,转头又被关进了另一座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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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的每一日都有人来给她送药,而每天夜里,南无舟都会来她房间休息。
除了睡前会同她讲自己被她推下诛仙台后的见闻经历外,他只静静躺在她旁边,什么也不做。
而她眼下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由他与自己同床共枕。
夜晚的房间里药香未散,黑暗里能够听见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心跳声,南无舟轻轻揽着她,男人的语气温柔,体温灼热,让她一时分辨不出话音里纠缠的,究竟是不死不休的爱还是恨。
“师尊,你知道吗?诛仙台一直落到底,是一片又冷又黑的虚无之地。起初我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只有彻骨钻心的疼。我不停地想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你何以至于要那样对我?”
他说到这儿,轻笑了一声,继续道:“后来我想明白了,并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而是这一切从一开就是假的。你曾待我的那些好、教过我的那些道义,还有相伴过的千年光阴,其实都是假的。
“我原以为我会就这样死了,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却徒生了心魔。偏偏这心魔还救了我一命,让我从那虚无之地一点点地爬了出来……师尊想知道那个过程有多痛苦吗?”
他说着,将云渡的身体掰正过来,与他面对着面。云渡对上那双寒潭般的眼睛,才发现里面尽是癫狂与阴戾,而在那癫狂与阴戾的最深处,竟还跳动着一缕鬼火似的光。
“……我把我的执念、爱恨、五感六识全都供给了它,那纯黑色的魔气一点点侵蚀着我的神志,却又无比深刻地提醒着我,那些都是假的,我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我在痛苦中不断地沉沦,想要和它抗衡,潜意识里又觉得它说的其实是对的。
“后来记不清过了多久,我终于把它融进了骨血里,我变成了它,它也变成了我。那时候我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在魔渊。”
“不过这些和被师尊剖了金丹后扔下诛仙台比起来,也不算什么。”他伸出手描摹着她的眉眼,呢喃道,“所以师尊要不要猜一猜,我有多恨你?”
云渡听他说着,只觉得满心满肺尽是苦涩。
她看着他隐在黑暗中的双眼,再一次试着同他解释:“无舟,为师真的从未图谋过你的金丹,亦从未想过要舍弃你。一年前,我突然被一个异界魂灵夺了舍,我……”
“嘘。”他突然将食指压在了她的嘴唇上,低声问:“师尊还记得剖我金丹那日,同我说过什么吗?”
云渡整个人蓦地僵住了。
她当然记得。
十转金丹的实力到底不同于以往,那天穿越者因为担心他会反抗,先是好言好语地哄骗他喝下了一碗药,随后在他浑身无力、无法动弹之时才下了手。
而他从头到尾都清醒着。
察觉到她的反应,南无舟冰冷地笑了起来:“虽然我说过暂时不会让你死,但师尊也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人当傻子啊。真把我激怒了,对师尊可没什么好处。”
“不……我只是……”
“闭嘴。”
话音刚落,他突然俯身上来,用实际行动堵住了她的嘴。
云渡猛地睁大了眼睛,随后开始疯狂地挣扎。
她从这一吻里感受不到任何的温情,有的只是无尽的折辱、掠夺与狠厉。
……何况那是她从小养到大的徒弟。
她于情爱一道向来迟钝,从前只觉得这个徒弟乖巧懂事又贴心,是她最信赖、最亲近之人。她一向不喜孤寂,有了南无舟作伴,漫漫岁月也变得有趣了许多。
因此两人之间即便有过一点儿亲昵之举,她也从未做他想。
毕竟天界礼法中,师徒相恋是为不伦。
直到此刻。
她一身伤病还未养好,修为也被尽数封印,反抗也无济于事,只能任由南无舟强硬地撬开她的唇齿,攻城略地。
像是为了惩罚,那吻到了后面,甚至咬破了唇舌,弥漫开了甜腥的血气。
夜色洪水猛兽般吞没了二人,惨白的月色透过雕花镂空的窗棂洒在床头,像一地的碎瓷,拾不起,拼不回。
云渡终于在这一吻里无声地落下泪来。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那滚烫的气息终于淡去,才听到她在黑暗里喃喃问道:“为什么?”
却听南无舟悠悠笑了起来:“弟子心悦师尊,从许久之前便存了这样的心思,只是从前一味在克制隐忍……
“而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克制的了。弟子大逆不道,师尊好好受着就行。”
云渡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你说什么……”
接着就感到一双手从背后环住了他,黑暗中传来男子轻慢狎昵的低笑:“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