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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昆仑台 ...

  •   苍青色的断崖前,雪已积了三尺深。

      无边的飞雪像是永远不会停歇一般,不断切割着视线,放眼望去,此方天地触目皆白,唯余簌簌。

      天界原是不分四季,亦没有雨雪的,唯有此处例外。

      ——此处名为昆仑台,其下连通着冥界与人间,是天界关押罪大恶极之人、加受重刑的地方。

      因杀伐之气太盛,天界昆仑台已有三百年未曾开过。而此刻,重重冰冷的锁链中间,却缚着一个人。

      只见这人双手皆被铁链高高束起,双膝亦深陷于积雪中,一头长发散了满背,是一片茫茫的白里,唯一的一点异色。

      不知犯下了怎样的滔天大罪,她周身皆是触目惊心的伤痕,几处要害都被铁链钉穿,不断有血色浸透单衣,滴在洁白的雪地上,不多时,又被沙沙落下的新雪盖过。

      像是为了证明人还没死透,漫长的寂静后,她终于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

      垂落的青丝间,那张原本风华绝代的脸上已经血色退褪尽,与四下的雪色一般苍白,唯有一双桃花眼亮得惊人,全然不像一个垂死之人。

      云渡抬起头。

      许久之前,包括她自己在内,谁都不曾想到过,那个天界万年来唯一一个以剑道登顶的赤河神女,有朝一日会被关押于此——

      直到一年前,一个从异界而至、被称作“穿越者”的魂灵突然占据了她的身体,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那个魂灵带来的、似乎是名为“系统”的声音。

      她的神识被困于自己体内,无法说话,无法行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穿越者鸠占鹊巢,在所谓“系统”的指示下,借着自己的躯壳,做出了一桩桩一件件无法挽回、罪不容诛之事。

      先是谋杀东蘅上仙,盗取仙器后嫁祸给夙姬仙子;又是暗中杀害凡人、偷练禁术。

      再后来……
      甚至还将她数千年来唯一的徒弟,南无舟,生剖金丹后,推下了诛仙台。

      南无舟根骨极佳,又勤于修炼,是整个天界唯一一个有望修成十转金丹之人。

      后来他确实修成了,却在满心欢喜地前来告知“她”时,被“她”亲手挖去了那枚金丹,据为己有后,又将他推下了诛仙台。

      云渡至今都还记得那天在诛仙台前,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像是浑身的骨头都被一节节打碎了般,悲痛绝望、不可置信。

      仙界之人容颜永驻,彼时仍是少年模样的南无舟跪伏在她的脚下,他胸口那个生剖金丹时的血洞无比骇人,光是看一眼都让人觉得疼痛难忍。平日里那样清冷克制、傲骨清风的一个人卑微地染上一身尘埃,苦苦哀求自己——

      他哀求的甚至不是那颗金丹。

      他说:“什么十转金丹,师尊若是喜欢,尽管拿去,弟子心甘情愿,绝无怨言……弟子只求师尊,别不要弟子……”

      话音未落,已被她一掌击下了诛仙台。

      云渡甚至记得,那时的穿越者站在诛仙台前,看着不断向下坠去的南无舟笑了一声,以一种讥讽的语气同体内的系统嘲弄道:“看不出来,这还是个舔狗。只可惜咯,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哈哈哈哈哈哈!”

      云渡并不知道所谓的“舔狗”是什么意思。
      但光凭想也能想到,不会是什么好词。

      她一直在体内暗中与穿越者抗衡了许多年,极偶尔的时候,也能够夺过身体的一部分掌控权,然而最多也不过堪堪半秒。

      那时体内的系统和穿越者说过,这具身体原身的自我意识太强,恐怕时间久了会留祸患,他们要尽快物色下一个合适的穿越对象。

      从那时起,她便一直在等。

      直到七日前,那个穿越者的种种恶行终于被人抖落出来,眼看众怒难平,刑罚将至,他才带着那个系统又从她的身体里消失了。

      和来时一样,走得干干净净,无影无踪。

      只留下云渡面对整个仙界的滔天怒气,和随之而来的蚀骨刑罚。

      昔日把酒言欢的知交故友,如今全都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而昔日素有心怀苍生之美名的赤河神女,如今成了虚伪至极、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众叛亲离、人人喊打。

      ……

      南天门那边似乎隐隐传来了些许动静,云渡轻轻呵了口气,甚至已经无法在空中结出白雾。

      大雪落了她满肩,稍稍一动,积雪落地的同时,一身的锁链便会当啷作响。

      今日已经是她被压上昆仑台的第五日了,昆仑台下有座大阵,会源源不断地吸走她体内的活气,若是换个人来,恐怕连如今都无法撑到。

      她的面前是万丈断崖,身后是五千长阶,八十一道雷刑施毕,三十六根铁锁加身……

      彻骨的寒冷几乎要冻住这幅千疮百孔的血肉之躯。

      可她还不能死。

      她记得那个穿越者离开之前,系统说过一句“下一个穿越对象已经选定”,也就是说,那个鸠占鹊巢、作恶多端的穿越者眼下还存在于三界之中,非但如此,他还要继续祸害下一个无辜之人!

      在抓到那个人之前,她绝不能死。

      云渡咬破舌尖,借着嘴里的血腥味儿让自己保持着一线清明。

      今日是羿泽神君的寿辰,天界会比平日里热闹很多,而与此相对的,对昆仑台这边的守卫也会松懈一些。

      反正事已至此,她说什么都不会再有人信,罪多不压身,她得想个法子逃出去。

      她得逃出去,然后查出始作俑者究竟是谁,她得为无辜受冤和惨死的人报仇,得洗清自己的罪名……
      再给无舟一个交代。

      从诛仙台坠下时,南无舟最后的那个眼神,她永生也忘不了。

      -

      虽说云渡是三界第一剑,修为实力都远非常人能及,但任凭是谁,在经历了八十一道雷刑后,再在昆仑台上被三十六道铁链锁住周身各处大穴整整五日,也翻不出什么花来了。

      因此今日昆仑台下,非但只有两排天兵把守,这些把守此处的天兵们,此刻还都有些心不在焉。

      “听说了吗?”最左侧的天兵杵了一下身旁的人,低声议论道,“我听他们传言,最近魔界动荡,换了个新的魔尊,好像就是里面关着的这位以前的弟子,南无舟!”

      “我也听说了!我还听说啊,当初就是因为这位赤河神女亲手挖了那南无舟的金丹,把他推下的诛仙台!”

      “这事儿我也知道,千真万确,而且据说当初赤河会收南无舟为徒,就是看上了他绝佳的根骨,为日后的十转金丹图谋呢。”

      一个天兵流露出了鄙夷神色:“想不到啊想不到,这赤河神女从前最是护短,向来容不得旁人说她弟子半分不是,背地里却是怀着如此龌龊的目的,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诶,你们说,她能成为三界第一剑,背地里是不是少不了这样的龌龊勾当?”

      “那谁知道呢……”

      几个天兵正议论得津津有味,突然听到昆仑台上传来了一道虚弱至极的声音,似乎是有人低声说了句什么。

      随之而至的是一股瞬间笼住整座昆仑台的强大威压,众人下意识安静了下去,下一秒,他们所有人都听清了——

      那是一道气息微弱却不容拒绝的剑召:

      “浇雪,听凭我召。”

      话音刚落,昆仑台上金光骤起,一道巨大的剑影从天而降,霎时间脚下大地震颤,只听“铮——”一声剑鸣,三十六道玄铁锁链齐声断裂!

      耳畔嗡鸣不绝,两排天兵怔然抬头,只见那道金光逐渐隐去后,五千长阶的尽头,缓缓走下来一个人。

      她一袭白衣,长发披散,几处伤痕深可见骨,每走一步,滴落的血迹便在洁净的积雪上绽出一片赤色的花。

      而浇雪剑气之下,他们手中的长枪,甚至无法提起。

      这便是三界第一剑,赤河云渡。

      浇雪既出,万物皆可斩。

      即便重刑加身,气息奄奄,也绝不容任何轻视。

      她右手提剑,周身染血,一步步从长阶走下。终于行至他们面前时,似乎是抬起眼,淡淡说了一句:“对不住各位了。”

      随后浇雪剑身一震,两排天兵就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云渡一路踏雪走到了昆仑台断崖前。

      一眼看去,断崖下方云雾缭绕,什么也看不真切。但她知道,只要从这里跳下去,她就能下到人间。

      那个她曾经最喜爱的,时常带着南无舟一起偷溜下去,喝酒听曲、好吃好玩的人间。

      她的嘴角久违地勾起了一个怀念的弧度,正欲纵身一跃,就在这时,却隐约听到南天门的方向传来了金戈杀伐之声。

      随后是一道断断续续,但却已经足够让她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叫喊:“新任魔尊南无舟……杀上仙界……赤河神女……剖丹之仇……”

      听到“南无舟”三个字的瞬间,云渡的脚步一顿,握剑的手居然破天荒地颤抖了起来。

      她回头看向南天门的方位,片刻后,深吸了一口气,脚步一转,径直向着那边而去。

      ……自她重新掌管这具身体以来,所经历的皆是谩骂与折辱,她自知那一桩桩恶行虽都非她本意,但说到底确实是出自她手,铁证如山。

      没有人会信她,如今她亦不知……南无舟会不会信。

      但不论如何,前尘种种误会不堪,她终究还是想再见他一面。

      -

      南天门前。

      一地瘫倒的天兵与魔物间,一个身材颀长,极俊极美的男子横刀架在守将颈。他一双狭长的眼眸深黑到近乎无光,像一潭极北之地的深渊,只一眼,就足以摄人心魄。

      南无舟轻轻抬了一下手,一群原本已经杀红了眼的魔物顿时一齐停了下来。他眼尾微敛,看向刀下的守将,声调似玄冰轻碰,淡漠间透着几分不耐烦:“本尊再说一遍,交出赤河神女。否则,本座便荡平你这南天门,自己杀去听风居。”

      天界原本还在两难,云渡原就是罪仙,押在昆仑台上不死也要脱层皮,交出去也无妨,反正南无舟与她隔着深仇大恨,想也不会善待。只是南无舟到底是魔界之人,轻易交人,有损天界威仪。

      然而这南无舟不知修了何种邪术,明明是个失了金丹的废人,却在短短一年时间内臻至化境。如今战神斫风尚在闭关,赤河云渡又被押于昆仑台,再这样下去,恐怕真会葬送许多仙界将士的无辜性命。

      守将只犹豫了片刻,还未来得及开口,下一秒,却见昆仑台方向现出一道金光,紧接着,上古神剑的剑气激荡开来——

      竟是浇雪!

      南无舟瞳孔猛地一缩,那道金光隐去之后,听到远远地有天兵大喊道:“报——!赤河神女召出浇雪剑,现已逃出昆仑台——!”

      不知是不是守将的错觉,他竟感到脖颈上横着的长刀随着那句叫喊颤了一下。

      这一颤颤得他五内俱焚,生怕满眼戾气、喜怒无常的新任魔尊手一抖,他便人头落地了。

      却听短暂的沉默后,南无舟竟突然低下头去笑了起来。

      他肩膀不住地抖动,笑声里尽是阴冷癫狂,听得人汗毛倒竖:“……好啊,如此甚好。”

      话音未落,他便一脚踹开守将,独自提刀径直朝着昆仑台的方向而去!

      魔尊已臻化境,一路上竟无人能将其阻下。直到行至碧水阁前,一把折扇终于拦在了他身前。

      南无舟抬眼看向扇子的主人。他记得对方,昔日云渡的好友,上仙司空。

      司空着一身碧色袍子,眉眼间天生带着一股风流。此刻他将折扇一收,看着南无舟,难得正色了几分:“……无舟,回头是岸。”

      南无舟不欲在此人身上多费时间,一把甩开司空:“滚开。”

      未曾想他好心留这人一命,对方竟还仗着过去曾有过那么一点儿不值一提的交情,不知死活地缠了上来!

      折扇带着锋利的扇缘破空而至,司空在身后一边操控折扇,一边喊道:“云渡已被押至昆仑台,即便你不找她复仇,她也活不了了!南无舟,你冷静一点!”

      南无舟侧身闪过一扇,不知是因为司空胆敢出手阻他,还是因为他口中所说的话,他终于再也压制不住心底的暴虐,提刀径直朝着对方劈去!

      “既你执意找死,本尊便成全你。”

      那长刀带着万顷威压,转眼已挥至司空面门,根本无从躲闪!

      千钧一发之间,一把长剑凭空出现,横在了司空身前,刀剑相撞,发出一声长鸣。

      “铮——!”

      南无舟刀势一阻,目光顺着那剑刃一寸寸向下看去。

      只见剑身底端,赫然刻着那个他最熟悉不过的剑铭。

      浇雪。

      霎时间,过往种种皆系于这一剑之上……历历在目。
      数秒的死寂后,他缓缓回过头,见一片宁静洁白的碧水阁后,远远地走来了一个人。

      从前在听风居时,她便最喜欢穿红衣,可直到眼下人走近了,南无舟才发现,那原来是一身的血。

      他原本以为看到她如此落魄,自己会感到快意,却没想到眼下心里的第一反应,竟是觉得那血色刺眼。

      云渡通身被着那刺眼的红,长发倾覆,单手提着召回的剑,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像极了初见之时。

      他记得那时的他还只是人间战乱中流离失所的一个孩子,而她也是这般提着剑,自尸山血海中,将他捡了回去。

      回首已是数千年。

      南无舟倏地有一瞬晃神。
      回过神来时,听见那道极为熟悉的声音开了口:
      “无舟,不要伤及无辜。”

      南无舟一向是最听他师尊的话的。

      他于是放下刀,弯起眼极尽温柔、也极尽寒凉地笑了起来:“师尊,别来无恙。
      “许久未见,没想到您还是一如既往的……虚伪不堪,道貌岸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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