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孤城》偃七

3、父亲

　　北城高中下午五点半放学，之后不过一个半小时，整座校园人都走了干净。

　　谢司禹单手拎着自己刚从后勤部拿来的的校服，另一只手也不闲着把自己黑色的鸭舌帽戴在脑袋上。他不是一个人，随行的倒还有俩个人，长得扎眼，若是高二高三的瞅一眼，也会想着，这两人怎么凑一起了，嚯，怎么还有一帅哥······

　　谢司禹左边的男生眼睛大大的，像是揉了一汪春水，漂亮得不成样子。顶着一头微微卷的头发和一个一米八几的大高个，说话竟然也是像个孩子一样的语气，“我就说了班头肯定是要问这些的。他一教语文的，就是天天心眼多，还爱瞎想。”

　　谢司禹右边的那个也笑，眉眼弯起来，像极了风流公子哥，偏他语气还轻佻，“禹儿啊，你认真说是不是为了哥才来的北城？”

　　林肆乙想笑，但又不敢，只好憋着笑道，“不是，成言哥，你那是捐了一栋楼才来的北城，禹哥儿可是实打实凭成绩进来的。”

　　谢司禹看着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倒感觉到有些好笑，也插科打诨道，“我妈，让我在这收房租不知道你们信不信。”

　　“几套房啊？”

　　“数不清。”

　　俞成言作势要踢他，笑骂：“又暗地里催我交房租呢？！”

　　俞成言今年回国读高三，去的北城高中。因为老宅离这边有点远，且这少爷又铁了心想考北城大学，所以他就拖了谢司禹给他找套房子。眼下，谢司禹和俞成言恰好就是房东和住户的关系。

　　谢司禹也笑。他是薄唇多情的长相，偏偏性子又不那么热络，在生人面前的笑意是三分也不达眼底，在熟人面前则是淡淡的笑，但是带着多年的情分。眼下谢司禹这笑恰是后者，但是又多了那么一点不同。

　　这三人从小一起混大的，什么乌七八黑，损人利己的事多多少少的都干过。这样的兄弟情义好也不好，因为你知道在你后面是有兄弟在的，但是你自己什么德行他们也比你自个还清楚。眼下俞成言看着谢司禹没搭话，心里有点底了，“我就说你好端端的在南元，怎么突然就跑来北城了，果然是来事了。”

　　谢司禹漫不经心道：“哥，私事。”

　　在他们这种人的圈子里，公私事其实还挺分明的。这种分明不是说对他们分明，而是对着外人挺分明的。公事就是需要别人来动手打点的，私事就是需要自己亲力亲为的。俞成言和谢司禹家不一样，独门独户，一脉单传，是俞成言的就是俞成言的，怎么抢都抢不过，别看他爸在国外又娶了一位，但那不是没孩子吗，一切都像外面看着的那样，挺好。而谢司禹家呢？就像林肆乙说得那样，看着都累。谢家三房，个个都是吃人的鬼，谢家爷爷从小培养着谢司禹，在外人看来的的确确是从小就沉稳，但是在他们仨看起来又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要俞成言来说就是，他俞成言是明明白白地使坏，你谢司禹是不动声色的蔫坏。

　　而林肆乙就一句话，禹哥儿给人使绊子的时候，你还傻乎乎乐呵呵地往前递绳子呢。

　　总之就是别惹谢司禹。

　　林肆乙一听到这些事啊什么的就脑子疼，“我说，咱们现在还是一高中生呢，能不能别这么深奥，聊点浅显易懂的？成言哥，你是没看到我们班女孩今天见到禹哥儿的样，我估摸着怎么今天晚上学校表白墙也得被刷爆哈哈哈哈哈······”

　　俞成言看着谢司禹也不是多想聊那些事，也转了个话，但是还是散散懒懒的模样，“开学前几天我拉着他去泡图书馆，不过是转身找个笔记的功夫，他桌子上小纸条已经满天飞了。”

　　谢司禹抬眼看他，“那小纸条里面给你的不多？”

　　俞成言没理他自顾自继续道：“结果这人谁也不搭理，陪着我在图书馆发了三天的呆。”

　　林肆乙笑得不行。谢司禹看他看得不耐烦，踹了他一脚，皮笑肉不笑道：“小可爱闭嘴。”

　　林肆乙家里姑娘多，所以爱和女孩玩。他打从上了学开始，就在女生堆里混得好，也不知道做了多少姑娘的“姐妹”。高中班里的女孩们又因为他长得漂亮，嘴还甜，就给了他一个外号－－小可爱。其实类似这种外号的，林肆乙从小就有，但是说实在的，他一个大老爷们是真不喜欢这种玩意，别人说一次他就揍人一次。

　　谢司禹今天刚入学就听到了这事，还没找到机会来刺他。

　　林肆乙躲过这一脚，笑嘻嘻道：“禹哥儿你是不是以为这称号我会跟小时候一样生气哈哈哈哈哈，我告诉你，这可是我女神送我的外号，死都不会改的那种。”

　　恰好此时已经走到了公交站台，俞成言一米八四的个靠在公交站牌边上，眼睛微眯着，没再管林肆乙那傻样，“周末来我家吃饭，一个都别少。”

　　谢司禹不知道又再看什么，好半天才收回视线，低声应了一句，然后把自己的书包又往上一提，道：“先走了。”

　　没再看那两人，他低着头看路，只管朝着自己的方向走。

　　俞成言瞧着那背影，倒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厚道地笑了。

　　陈善灵一直分不太清没有太阳的早晨和逐渐变得雾茫茫的傍晚。就像现在已经放学快两个小时了，她有些昏沉的脑袋依旧没能看清半降的黑色车窗所呈现的世界，反而越来越凉的晚风把她吹得有些咳嗽。

　　“善善，车窗摇上来，不然会感冒。”

　　温厚的声音还是陈善灵从小一直熟悉的那个样子，只不过现在因为车里还没散走的烟味让她有点恶心。

　　当然恶心的可能也不止这一个原因。

　　陈善灵靠坐在副驾驶座上，脑袋还是向右斜着，声音懒懒的，“我妈今晚回来得早，有什么事赶紧说。”

　　旁边高大的男人安静了一会，最后又响起来纸袋子摩擦的声音，片刻东西就被递到陈善灵的视线之内。

　　陈善灵没接，俩个手还是插在校服口袋里，“什么？”

　　“上次出差的时候看见的小物件觉得你可能喜欢，所以就买了两套，给你和妈妈的。”

　　你和妈妈。

　　陈敬言一直很会来事。比如一月三次的见面，每回都是直接打给陈善灵，然后在周五放学的时候冷不丁地和好不容易才有时间来接陈善灵放学的谢画吟见上面，最后在陈善灵的同学们面前上演一出家庭美满的幸福画面。再比如现在礼物明明是给妈妈买的，却又偏偏说是带给陈善灵的。

　　陈善灵面无表情地接过来空中的袋子，想起来逢年过节的时候，姥姥那边的亲戚对妈妈说的话，大致意思就是，明明是你谢画吟对不起人家，最后还非得整得像是别人对不起你。

　　陈善灵终于转头看了一眼边上的父亲，眉眼深邃，气质温和。明明是已经四十五岁的人了却依旧保养得很好，难怪能吊到年轻姑娘。

　　陈敬言道：“你妈妈最近工作挺忙的，什么事也可以跟我说，每月打给你的钱都收到了没·······”

　　“爸，”陈善灵打断他。陈敬言侧过身看她。

　　“你没打算和那个姐姐再要个孩子吗？毕竟你们结婚也挺久的了。”

　　陈善灵是故意的。她喊不出那个大不了自己几岁和自己父亲结婚的女人叫阿姨，只能喊这个称呼来提醒自己，也提醒着陈敬言。

　　车子内有些安静，外面的夜风大了起来，有些灌风。陈敬言不断摩擦着口袋里面的东西，最后还是陈善灵缓缓开口，“想抽烟就抽呗，记得把窗子打开。”

　　陈敬言看着自己不怎么熟悉的女儿，面容还是保持着平日的温和，“我和你妈妈离婚的时候就说过，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小孩。”

　　陈善灵有些惊讶，“那个姐姐也同意？”

　　“你问得太多了。”

　　“我明年就成年了，有什么区别？”

　　陈敬言有些烦躁地开了窗。女儿和前妻的性子越来越像，总是能把他的平静打乱最后却又无可奈何。他把口袋里揉皱的那袋香烟扔到中控台上，有些认命道：“我和她是丁克。”

　　陈善灵眨眨眼，“你们生活不和谐吗？”

　　“······”

　　陈敬言吐出一口气，“如果说我想和妈妈复合，你觉得有可能吗？”

　　陈善灵面色冷下去，又侧坐回右边靠窗的位置拿起自己的书包，“爸，我就问你一件事。”

　　“什么？”

　　陈善灵利索地开门下车，外面果真起风了。她把那个纸袋子丢到副驾驶座上，声音和风声一起带到车里，“我妈前天过生日你记得吗？”

　　“嘭”一声，车门关住，陈善灵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