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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风月场上的一场闹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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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送的瑶琴,如今已琴弦断琴身旧,时间这个残酷的看不见摸不着的存在,每每都把印痕印在她手中的别的器物上,唯独忘了给她印上。她在时间当中似乎是不存在的,这让她非常地绝望,她是被时间遗忘的人。时间忘记了给她戳上那个叫做时间的印记。
从山林来到人间,从悬崖来到城市,从小屋来到风月楼,她换了一家又一家风月场地。她从说话的姿势被教育起,到学会了吟诗诵曲。做这些事情,不是为了满足自己、提升自己,而是为了取悦那些客人。那些客人,一清色地全是男人。这让她想起了几百年前的事情,当时被抢走的全都是女孩。这个世界仿佛就是两个层面的,一个是男的,一个是女的,而男的拥有两个层面的居住权,女的只有暂住权。
这一切从很久远的年代就开始了。但是在很久远的年代之前,世界却不是这个样子的。可见,这个样子也不是自世界开始之后就有的。她不需要钱,也不需要住的地方,对她来说,她想要什么就可以有什么。她上房揭瓦,别人都不一定能抓地住她。山涧林地大草原,溪水大河与平原,都是她可居之所。帝国早已换了名号,皇帝也早已不再是那个皇帝。但多子还是多子,那心中的一团火未有熄灭。她似乎在等待一个结果,一个她此生想见到的图景。一个回环,一个圆圈,一个永远不挺的轮轴,一个生生不息的东西,应该叫做“道”吧。想到这个“道”这个词的时候,一丝苦笑浮现在她的嘴角。以前她读书的时候,她迷恋这个叫做“道”的词,似乎什么都可以用这个词来解释,仿佛世间一切难解之谜都可以用这个词来化解,所有的谜语的谜底都只有一个,那就是“道”。但渐渐地,多子开始讨厌起这个词。她觉得所有的谜团和谜语之所以都还是那些个谜团和谜语,而且一代代、一辈辈、一个又一个的轮回,人世间所有的苦难、痛苦、欢乐和悲伤,都一股脑地给了那个词,那是对“道”最大的不公。
她曾经去山上问过仙姑,修理小脚算不算一个“道”。大概仙姑从来不曾听闻如此荒诞不羁的求问,竟然打发一个小厮把她给赶了出来。
她见过无数的院落,院落里有了人造的溪水、假山和树木,屋里面也在人造一些东西。布料的品种更多了,颜色的花样更多了。这个时代的人们有了更多的时间玩耍,有的人游山玩水,在多子看来,也都是一些虚假的闹剧。真正的游山玩水,在多子看来,那就得去悬崖大河,攀援山麓,跟百兽为伍。她曾经带着小挽,或许是小倩,名字已经记不太清了,那个时候,男人们可以跟她走得很近,非常近。只是每一次,她都没有任何兴趣,更别谈什么乐趣。但那些男人们却乐此不疲,他们甚至都为了得到她而在风月楼、崔凤楼,唉,又忘记那是什么名字的楼了,总之,那些地方,男人有钱就可以进来,当然有权更可以进来。有钱的人大摇大摆地寄来,一洒就是满地的,哗啦啦啦咣当当的白花花的银子。风月楼里面的小厮们最喜欢这些个有钱的大爷,连这些大爷们宠爱的月儿、音儿啥玩意的名字的女子都在楼里面任意耍威风撒泼也不敢上前管。
记得在一个叫什么如意楼里面的时候,有一个长得特别出挑的女子,琴棋书画样样都会,多子就喜欢在她闲时围着她转,每次给她说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都会把她吓得半死,虽然那些事情都是多子亲身经历过的,只是把身份转换成别的人而已。多子想起来了,那个女子叫仙乐。仙乐,仙乐,脸若圆盘,手臂如玉,多子喜欢不经意间触碰她的臂膀,软软的、糯糯的,让人心里酥酥痒痒的。仙乐通常闲时并不多,她应该是如意楼里最忙的人了,点名要她的人都排到城楼外去了。用现在的话说,仙乐就是如意楼的台柱子。那时候的台柱子,可以比现在的台柱子强不知十万八千倍。多子挺可怜这些现代人的,他们真的不懂得欣赏美,他们只懂得欣赏大腿、细腰和整容后的僵硬的脸庞,遭罪被誉为美的代价。殊不知,美是不需要代价的,美就是大自然的赐予,美就是天赋而已。一个女孩拥有了美的基因,那并不是这个女孩努力的结果,而是天赐的。天赐的东西,是要用谦卑去对待的。但现在人,恰恰缺少了谦卑。看看现代人,贫穷的生活着。仙乐知道如何去让自己活得快乐,多子发现她有一天会天天接待那些长得高大帅气的,有一天又会点名要那些老丑寒酸的,还有一天专门接待那些俗不可耐的官员,还有一天也会接待那些等待不及要跳梁上揭瓦的暴躁之人。她也接待多侠客、刺客、土匪和虚伪的人。
虚伪的人,长得一表人才。他名叫小生。仙乐觉得这不是一个人的名字,因为小生在那个年代就是年轻人的意思,反正有那么点意思,还带有一点书生意气。小生对仙乐迷恋得很,仙乐也投桃报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小生对多子产生了兴趣了。在如意楼,多子只是一个给仙乐梳头穿衣的下人。仙乐看到小生的意思,就给了他们两个两包盘缠,送他们上路,去过正常人的日子。多子没想到仙乐对小生的理解如此之透彻,以至于要害多子都要以这种关心和爱的方式。
离开了如意楼,多子在这里的体验也就此结束。这个叫小生的白面书生带着他离开了如意楼。刚踏出如意楼,就在前一脚还楼里的姑娘们笑意盈盈地道别,后一脚踏出门踏出门槛,就立马安静了下来。后来,安静变成了冷静,冷静变成了阴冷,连空气在他们周围都结霜了。多子从眼角瞧着他,这个连真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多子看到了一张阴冷阴鸷的脸。
多子非常纳闷,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能是跟他离开了被仙乐供养的两年时光,可能是离开了如意楼这让他遮风也避雨的地方。说时迟那时快,真的下起雨来了。刚才还是一滴一滴地偶尔滴落在头上、脸上和手上。很快,不一会儿,就瓢泼下来。多子抱头,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时候,小生却自顾自地跑开了。多子在后面也跟着跑开去。小生并没有回头的意思,多子就跟在后面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跑不动了,小生也都没有回过头来,看看多子是不是跟过来了。
终于,多子发现了一个亭子,她要招呼小生去亭子里先避避雨,她朝雨中大喊,始终没有人回应。她只好自己先跑进了亭子。等她踏进亭子,整理好衣衫的时候,才发现小生已经坐在亭子里了。小生低着头,并不看多子。多子找个干燥的地方坐下,不知如何开口。多少多少年以来,多子从未遇见过这种类型的人。明明在如意楼的时候,小生是所有来过的客人当中最会说话,而且逢什么场说什么,最讨仙乐喜欢了。仙乐曾经养过一个小白脸,后来那个小白脸考取了功名,就把仙乐忘在脑后了。这个小生,听如意楼人的悄悄话说,也是要进京赶考的,已经考过好几回了,总算这回觉得差不多了,但揭榜之后仍然是榜上无名。仙乐觉得是自己拖累了这个书生,再说如意楼实在不是读书人该待的地方。有些书生,腰缠万贯,但是小生却不是这样,白吃白喝不说,还吃醋仙乐。在多子看来,那种吃醋就是装装样子。但仙乐也不这么认为,她从来不用去哄别人开心,只要别人哄她开心。大概,仙乐厌倦他了,多子想。想到这里的时候,多子有些同情小生了。毕竟一个人的一生,有几个两年三年的。他三次榜上无名,回家也无颜见父老乡亲。
“生,不要灰心……”多子试着找话题。当她说还没把这句话说完的时候,多子发现小生的脸别过去了,根本就不理会多子。
“生,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离开。”多子试着欠欠身,要走。多子走到了亭子边上,再往外就是大雨。
小生仍然没有说什么。
多子又悻悻地走出来,在离小生更远的地方坐下来。
当多子抬起头的一刹那,她发现小生刚刚在用厌恶的表情看着多子。这一眼,一下子把多子打回到了地面上,多子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个小生,自己的身份,自己的不死的现实,都在提醒多子,自己是一句腐朽的老尸,却要沾染这人间的鲜活的气息。多子默默地走进雨中。也不知走了多久,雨开始变小了,最后只是一些偶尔的雨滴会滴答在美貌和眼睫毛上,打得多子突然一阵哆嗦。秋意来了吗?不是的,分明也玫瑰在不远的山坡上摇曳,青翠欲滴的青草正茂盛地生长着。花有再发日,草有茂盛时,生命也有旺盛的时刻,多子想着自己的生命此刻处在什么样的时刻呢?衡量生命处于哪一个时刻,跟根据出生和死亡的时间线,但是多子的出生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多子的死亡在哪个时间点上,多子对此一无所知。想着想着,多子走入了一条狭窄的山间小道上,她听见了后面急匆匆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小生。小生并不看她,她却分明听见了小生的言辞:都怪你,这一切都怪你。
小生说的这一切,一定包括那个时候湿漉漉的衣衫和紧贴在头皮上的头发,还包括他失去了如意楼的舒适的被供养的生活。
多子要让他分清楚,不是多子要跟他走,而是小姐仙乐不要他了。
听了多子的话,小生破口大骂,骂得非常难听,他说:明明就是你暗中勾搭我,导致仙乐不爱我了,现在就两包盘缠,够吃多长时间,很快就吃完了,你得赔偿我?
多子一听,呆住了,她非常生气,但还是试图跟他讲道理,因为在这荒郊野岭之地,不知道眼前的男人会做出什么事来,显然他是盯上了多子的盘缠。多子说:盘缠是小姐送的,一人一包,将来是要用来过日子。
小生一听这话:哼,过日子?谁跟你过日子?跟你能过个什么好日子?你看看我这手,是给你劈柴挑水耕田的手吗?你再看看我这身板,你让我养你啊。我是读书人,不是养女人的人,我需要女人养我,但看看你,要身材没身材,要相貌没相貌,要才华没才华,如意楼是不要你了,把你这个包袱丢给我,也算我倒霉,今天你必须把盘缠给我,赔偿我的损失。
多子听了这前后不通的逻辑表述,哈哈大笑起来了,不过此时多子还不想就此结束,她忍住笑,想继续跟他说道说道,但是此地不是说道的地方,于是她开始软下来,表示盘缠可以给他,但必须等回到小生的家再给他。
小生听了多子要跟他回家,更加气急败坏了,他说:你这个风月场上的女人,谁要谁倒霉,你还想跟我回家,是不可能的。
多子装作可怜的样子,说:仙乐小姐就是这么跟我说的,也是跟你这么说的,你难道翻脸不就不认了吗?
小生听多子又把仙乐搬出来,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那一声哼竟然非常响亮,多子分明看到一颗鼻屎从小生的鼻孔里随着一声哼给飞了出来。多子听见小生的嘴巴一张一合,心想,人类的两张嘴唇,就那么一张一合之间,到底能冒出多少杀人的火啊。只听得小生说:“仙乐,小姐,什么仙乐小姐,我跟她之间,不过是一场交易,现在交易完了,所以她就不算个什么东西了。还拿这点盘缠恶心人,谁稀罕?”
多子立马插嘴说:“不稀罕,你还要夺我的盘缠?”
小生狡辩说:“那是我应得的,我付出的这些年难不成是白付出的?你倒好,跟我沾光,也分得一包盘缠,那分明就是我的。”
说着,小生就要来多多子的盘缠。多子装作夺不过他,任由他夺过去。他一把把两包盘缠都包在怀里,佝偻着身体往前跑。多子在后面追。
他们走了很久,住过两个晚上的客栈。每次住客栈,都是他睡床上,让多子睡地下。别说睡地下了,就是睡在外面的树杈之间,多子都乐意。反而是床铺,让多子很不舒服。
这个叫做小生的男人,真名叫凌霄开。凌霄开,凌空一越,重开云霄。再看看这个躺在床上打呼噜,一身萎缩的样子,哪有半点凌空云霄的样子。多子张灯,调小火苗,端过蜡烛来,仔细瞧瞧这个叫凌霄开的书生,只见他皮肤皙白,眉毛稀薄,鼻子在鼻根出塌陷进去,鼻翼小,有鼻尖,嘴唇是一条直线,在嘴唇的中间有撅起的一块小肉肉,下巴尖,有稀薄的胡子,喉结不明显,腿长脚小,呼吸匀称像婴儿。果然是个小男人。这样的男人,真才华没有多少,真本事也没有多少,要力气没有力气,要钱没有钱,托生错了,应该托生成一个女子,今生还可以靠着男人吃上饭。得亏,皮相还算可以,骨相吗,一点气质都没有。
多子吹灭蜡烛,心里为这个男人祈祷:西天佛祖,太上老君,王母娘娘,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给这个叫凌霄开的男人赐一个五大三粗的婆娘吧,可以给他做饭,给他耕田,给他挣钱,给他生娃,给他养猪,给他养鸡,总之里里外外一把好手,这样凌霄开才会开心。
后来的凌霄开也没有开心。虽然上苍眷顾,的确按照多子的祈祷赐给了凌霄开一个婆娘,只是那婆娘长得实在是太过于难看了,也太过于能干了,凌霄开的确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心只读圣贤书,但是每逢夜深人静的时候,婆娘田地里干活的力气还有几成剩余就要在凌霄开身上卸掉到没有,也是让凌霄开苦不堪言。没几年,那个白白的小书生就离开了人世。
多子会在他的忌日,人都走了之后,来个他的坟上添一把土。说到底,都是生灵。每一个生命都是一个相貌,只是凌霄开是这样的相貌。
凌霄开的在多子的生命里只能算是一朵小小的,连浪花都算不上的,算是一滴小小的雨滴,就是那种滴在手背上,根本就感觉不到的那种雨滴。但毕竟这滴雨滴曾经滴落在了多子的手背上过。凌霄开,一个可怜的男人。多子又来他的坟上撒了一把土。
那次多子跟着凌霄开回了他的老家。他的老家在一个非常偏僻的地方,方位应该是在京城往南偏东的方向上。多子见多识广,但也没有见过如此贫穷的地方。没有完整的一个碗,都是瓦片,还是用过了很久的瓦片。没有筷子,用手指扒拉着吃饭。他们在土坷垃里刨食,但收获却寥寥。他们的山是小山,河是小河。但是小山之外是无数的大山,小河之外是很大的河,却唯独在他们的这个村庄的周围是小山和小河。
凌霄开一共有几个姊妹,他排行老三。父母已是老态龙钟,但仍然要在土坷垃里刨食。每到秋收,官家还要在征收粮食。官家要求,上交的皇粮必须是收成中最好的,干瘪的、不干的统统都不要。
凌霄开回到家中,把两包盘缠放在老两口身边,慢慢摊开,那是白花花的银两,老两口乐得开了花,兄弟姊妹凑进来看,也乐不可支。多子终于明白了,盘缠是他们的命。所以在狭窄小道上的凌霄开一副要杀了多子的架势。
就在他们欢天喜地地宰杀猪和鸡的时候,多子悄悄地离开了。
走过小山,多子如履平地。从小山爬大山,多子也毫不费力。只是那山头已经没有了往昔的风光。多子站在一个较高的山头上四下里望,这里的山光秃秃的,没有树木,更没有树林。这里的山只有裸露在外的丑恶的大石头和小石头,还有生长的杂草,连在杂草中穿梭的也都是一些土不拉几的小黄土蛇。这里没有狮虎猛兽,也没有大雕小鸟。这里山外是山,却没有路相连。站在这里,看不到大河,大河在百里之外,但是小河却弯弯曲曲地最终要流向大河。
多子在后来给凌霄开的信中,劝他离开那个穷窝窝。正如她猜测的,没有回信,多子在信中也没有留下地址。她曾经回去看过凌霄开。那个时候的凌霄开一家子都盖起了大屋,女姊妹嫁得还不错,至少没有男人敢家暴她们,都是有钱带来的好处。男兄弟都娶了老婆,老婆要么好看要么能干。凌霄开娶了一个能干的老婆。看到他老婆的一瞬间,多子有些惭愧,也有些迷惑,当年她给凌霄开的祈祷难道真的应验了。多子想,自己虽然不死,但是也没有通灵吧,要不然给自己祈祷一下,下一刻就来哗啦啦啦的银子。果然没有应验。凌霄开过起了游手好闲的生活,也不再去想着考取什么功名利禄。如果不是草草结束的一生,他应该还能享受好几年的福。
后来多子去探望了仙乐小姐,小姐已经变成了老姐。看到仙乐苍白的脸上一对深深陷下去的眼窝,眼睛下面还有两个大眼袋,在走出仙乐所在的房间,多子深深地叹了口气。仙乐的房间在如意楼的最后面,以前是堆放用不上的乐器的,小房间仅供容得下仙乐身长差不多大小的床,床头有一个建议的柜子。以前的仙乐如此地富有,现在柜子里只剩下一些小首饰了。
仙乐对于多子的到访,显得意外又惊喜。落魄的仙乐如倒霉鬼上身,谁也不愿意跟她有任何关系,如意楼念在当年仙乐的功劳的份上,给了她一个安身之所。
多子问仙乐,怎么会如下这样,只不过才过去几年而已。
仙乐笑了笑:人生也不过就几年而已呀,那些年接待客人太过于频繁,掏空了身体,当时只是觉得没有食欲,人年轻,没有往那方面上,但谁承想,就是得到那种病。也不知谁长舌,把这事给捅出去了,结果如意楼的生意受到很大影响,有的客人雇佣地痞流氓前来打砸闹事,好在上头有人,给摆平了这事,但为了如意楼的声音,老板已经不允许我继续做了。仙乐说到这里的时候,对如意楼的老板充满了感激,她说:多亏的老板人好,要不然自己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多子婉转地提给当年仙乐的财富被誉为可以买下整座城池,为什么会一下子落魄成这样。仙乐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我不久于人世,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多子,趁着年轻,找个好人家嫁了,生儿育女,老了有指望。哪像我这种人,就是有万贯家财又能如何,住在这里,就要给人家租房金,要不然凭什么让你住在这里呢?”
多子说:“仙乐姐姐,你当时完全可以出去租房子,找一个没有人认得你的地方去,做平静的日子。”
仙乐听了多子的话,若有所思,喃喃自语道:“如果有来生,我会勇敢一些。”
“现在就可以,仙乐姐姐,别把自己当成要死的人,只要人或者有一口气,这也是自己的人生,不是吗?既然是自己的人生,那就要好好地活,哪怕只是一分钟,都要好好地活。”多子说道动情处,也忍不住落泪。
“好妹妹,”仙乐说的话多了就会大口地喘气,需要歇一歇才能继续:“好妹妹,你替我好好地活,如果有来生,我一定按照妹妹所说的,为自己好好地活,不去干这种取乐别人的活,咱的身体、咱的舌头、咱的嘴巴都为了取乐别人而活着,别不曾被别人取乐过。下辈子,托生个男人,咱也让别人来取乐咱。”
多子说:“不,托生个女人,也可以自己取乐自己,不用取乐别人。”
仙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说:“那样的世道,到哪里去找呢?或许地下有吧。下去我要多喝几碗孟婆汤,把这世的统统忘掉,下一世绝不干着营生。”说着说着,仙乐的眼泪从眼窝里倾倒而出,气息变得很微弱。
多子探望的时间早就过去了,如意楼的老板差下人来撵。多子央求自己多待一会儿,看看仙乐的样子,已经快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但是下人一连横肉,横竖不讲道理,连拖带拽把多子给扔大街上了。
多子自有办法。她趁人不备,闪进了仙乐的小屋。这个时候了都,不用敲门了,仙乐正在睡觉,气息那么地匀称微弱,她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多子是一下子出现在小屋中的。多子想,即使她看出多子是闪现出来的,估计都不会去多想,而是认为是自己眼花了。多子轻轻地坐在仙乐的身旁,看着仙乐那凋零的模样,谁曾想也不过短短的一瞬间的工夫之前,仙乐还是软软的身段、款款的走路姿势,还是肉嘟嘟的胳膊,是多子最喜欢抚摸的地方。也就是一瞬间之后,仙乐却枯萎凋零成这副模样。人生啊,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黎明十分,到多子从如意楼的顶楼飘荡下来,像羽毛一样落在当年仙乐住的大房间里,如今房主已经换作她人,前人已悲,后来仍乐。这世间,从来没有什么新鲜的,看看这个房间就知道了,世间就是一个圆环,圆环在不停地转动,有的人被甩出去了,但上面一直都有人。
仙乐就在多子查看当年的大房间的时候,一口气没上来,死了。多子在那一瞬间突然感受到了空气中突然的一阵颤抖,当她回到小屋,发现仙乐已往生的时候,她才突然意识到原来刚才的那种感受,就是空气中突然有一种像鱼儿上浮冒泡一样的感受,就是空气中突然在一瞬间多出来的那一点点的冲击的感受,原来是一个生命的离去。
多子在一刻钟对生命似乎有了另外一重认识,每个人来到这世间都是被时间所感受到的,而平常人之所以没有意识到这种时间在某个时刻的颤动,是因为人们都太关注于世间的享乐了,而丢失了真正的生命本身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