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爱上谁的》肖廿三

5、救世主

　　“把你家长叫来吧，我问问你家长的意见。”眼前这个上半身的社会精英正在恐吓我。

　　班主任的日常装束是：腰以上，黝黑锃亮的三七分发型，干净明亮的银丝眼镜，没有一丝褶皱的Polo衫。腰以下，运动五分短裤，提拉到小腿中部的白色长袜，一双黑色洞洞皮凉鞋。上半身的社会精英，下半身的遛鸟大爷是我们对他的称呼。

　　“还是算了吧郑老师，我签，我签。”

　　“想通了？不用跟你家长沟通一下吗？”办公室里的班主任并不那么严肃，表面上，这毕竟还是自愿的协定。

　　“想通了，您也是为了我好。”

　　“不对不对，这话不对，这得是你自愿上才行，不是我为了你好，而是你自己为你自己，你还是把家长叫来吧。”

　　“郑老师，我为了自己的前途命运，自愿上周末的自习课，很感谢学校为我们提供这样的学习环境，我一定会努力的。”

　　此话一出，宣告本次反抗活动的最后一股势力溃败。

　　高中本是有周末的——周六下午放学到周日晚自习之间的25小时30分钟。但事实上，高中没有周末，学校开放了所有的教室供学生来校学习。而导致高中没有周末的根本原因是几乎所有的学生都签订了关于周末自愿来校学习的协议，换句话说，学生自愿取消了周末，校方被迫承担了周末再教育的压力。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愿意给别人添麻烦的人，既是自愿，那么，我不愿意。

　　忙碌了一周，在周六晚上看场电影，周日早上睡个懒觉，算不得是过分行为吧，所以一连两周，我都这么过得。到第三周，我们的抗议组织被班主任在周五的班会课上点名批评，要求我们必须加入大部队，协议尽快签字上交。可直到周六下午都没再见到班主任，协议也没交，自然不能作数，我们商量着再□□最后一个周末。

　　这件事的结果就是在周一的班会课，我被判定为逃课，成为班里唯一的不良少年。比起逃课被罚，我更瞧不上他们的逃兵行径，背信弃义的学习机器，不过尔尔。最后班主任念在我是初犯，只罚了一星期打扫卫生，没有停课，也就有了这一次的谈话。

　　生物钟确实很难改变，纵然在班主任面前说了那么多大话，到了该玩的时间，总会感到一阵莫名的冲动，难以静下心来，比如说规规矩矩地坐在教室里，在周六的晚上。

　　我不停观望着四周，鬼都没一个。静不下心来的也不止我一个，却以最后两排居多，看漫画的、照镜子的、打瞌睡的、袖子里插着耳机捂耳朵听音乐的、冥想的、小声聊天的、还有打牌的、观牌的。确实，在自己有选择权利的时候坐在最后两排，一定都是些爱搞小动作的。倒也不能一杆子都打死，个别学霸，就是喜欢坐在最后通观全局。

　　“何念远，别他么瞅了，一对Q要不要？”

　　“不要，不要。”

　　“都不要？那你们输了，飞机！”

　　“你怎么什么都不要。”

　　“我只剩一对五，怎么要。”

　　“你的牌怎么每把都那么烂。”

　　“你还不是一样的烂。”

　　“你俩哪是牌烂，是技术烂吧。”观牌的安瑾吐槽道。

　　“话不多说，再来再来。”

　　“我这次牌不错，你输了，明摆着告诉你，还剩一个炸弹。” 开局到现在我终于得意起来。

　　安瑾不停地拽我的衣角，一抬头，是巡查老师。

　　人赃俱获，炸弹还在手里。

　　大脑疯狂的运作，怎么样才能让老师相信这是一场不得已进行的学术交流。

　　“斗地主是三个人对吧？”

　　“嗯。”

　　“好，三个人斗地主。”她边说边记录在一本笔记本上。

　　“老师，其实……”

　　“停，不用跟我狡辩，这不是我要管的事儿，明天晚上你们自己去找班主任邀功请赏吧。”说完便扬长而去。

　　三个人打牌，最大的输家是我，不仅输了一晚上的牌，而且冠上了“屡教不改”的名。那两人都是初犯，班主任应该不会太过为难，而我只能寄希望于班主任也是斗地主的狂热爱好者，对我网开一面。

　　叫家长在所难免，停课也是情理之中。我终于安静下来，趴在桌子上盯着圆珠笔尖发愣，盘算着怎么给斗地主找一个听上去比不想学习更冠冕堂皇的理由。

　　“害怕啦？”安瑾小声问。

　　“刚被老郑批评，没几天就再犯，有点不知好歹，恩将仇报的意思对吧？”

　　“别担心了，会没事的。”

　　“大不了被停课几天，刚好休息。”

　　“没那么严重，相信我。”

　　“嗯嗯。”

　　原以为只是安瑾安抚我的话罢了，相信她有什么用处，一来她不是班主任，不由得她来论功行赏，二来她不是我，不能替我去负荆请罪。

　　事实证明，我低估了这段临时的友谊，又或者说，在此之前，我从未拥有过如此的友谊。同时被低估的还有安瑾应变的能力。板上钉钉的事情，我完全没想过有什么转圜的余地，能想到的只是怎么找一个像样的理由。

　　第二天下午，在我到学校之前，安瑾跟着另外两名牌友去了班主任办公室，替我领了罚。班主任念及初犯，批评教育后，罚三人写了检讨，这件事就此作罢。

　　“反正他只知道三个人，也没问名字。”安瑾风轻云淡，一句带过，并不希望我表示过多的感谢。

　　“大恩不言谢！”我双手抱拳，像古装剧中的侠客。

　　“大兄弟，客气了！”

　　本以为事情得以如此解决已足够圆满，奈何没有不透风的墙，喜欢打小报告的一米九大班长第二天就将此事原委告知班主任，结果，意想不到。

　　班主任老郑得知真相后非但没有多加怪罪，反而做了三件事，让我对他彻底的拜服：

　　1、训斥了班长打小报告破坏班级团结

　　2、没有因为被欺骗而恼怒进而继续处理我的错误

　　3、肯定了我和安妮的伟大友谊

　　起初班长通知我和安瑾去办主任办公室，我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既然真相大白，绝不能拖累安瑾和我一起受罚，打扫卫生、叫家长、停课，一律后果都应当我一人承担。自己犯了错误，反倒让另一个女生替自己挡在前面，这使我羞愧难当。所以从教室出发一路到站在班主任面前，我的脸都是火辣辣的，甚至，感觉到一丝疼痛。

　　“事情我都知道了。”老郑批阅着作业，没有抬头。

　　“郑老师，牌是我玩的，安瑾完全没有参与。她单纯地考虑到我不是第一次犯错，可能处罚会很重，就替我扛下了这件事儿。都是我的错，完全不关安瑾的事儿，任何处罚我都接受，如果安瑾也要处罚，算我身上，我一并都接着。”

　　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如此虔诚恳切地认错，为了男生的脸面，不能被别人和自己看不起，也为了安瑾，昨天开始，她是我的朋友。

　　“你讲完了吗？”老郑继续批改作业。

　　“讲完了。”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老郑终于放下笔，转向我和安瑾：“我说什么了吗？你哗啦啦讲一大堆，我说要罚你了吗？”

　　我和安瑾对视一眼，越发迷糊，不明白老郑意欲何为，果然他才是打牌高手。

　　“叫你们来也是例行公事，毕竟消息传到我耳朵里，得有点作为才能服众。”

　　我和安瑾继续低着头，不晓得该说什么好。

　　“不用低着头，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现在像你们这样有情有义的孩子不多了，这才是朋友的样子。”

　　我和安瑾的临时友谊正式得到了官方的认证，此刻开始，我便可以肆无忌惮地说，安瑾是我的朋友，这不再是自作多情、一厢情愿，也不再需要进一步的试探，我大胆推测安瑾的也是如此想法。那一天，我像小孩子在家长面前炫耀自己在幼儿园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这次我不会处罚，下不为例。你们要把这种精神多用到学习中去，互相帮助，共同进步。”

　　“嗯。”

　　“念远啊，你的入学成绩不高，更要加劲儿学，多向安瑾学习。”

　　“好。”

　　“安瑾，你好好学，如果你选了文科，我一定继续带你。”

　　“谢谢郑老师。”

　　上课铃响了，老郑挥手示意我俩回去上课。我和安瑾刚到门外就听到办公室里的另一个年轻女老师说话，我不由得走慢点多听几句。

　　“郑老师，你没怀疑你班上这两个学生是在谈恋爱吗？或者说有这个苗头？”

　　“哈哈，作为老师你不能制造紧张的氛围，这男生和女生关系好，它不一定就是谈恋爱，伟大的革命友谊是存在的，我们不要去引导和干涉。”

　　这个乌龙事件最终的处理结果就是，我没有因为再犯错受到严厉处罚，安瑾也没有因为帮我使得自己蒙冤，班长无疑做了大功臣。

　　老郑对安妮说的那句话，意义重大。老郑在历届所带的班级都是最好的，不出意外，分科之后老郑会继续带文科一班，是最好的文科班。他对安瑾说那句话的意思无非就两层：第一，老郑对安瑾的期望很高；第二，老郑对安瑾极尽喜爱，他有权利让某个学生出现在自己的班里。

　　安瑾是我的救世主，是我的福星，齐心协力的那些日子里，所有的事情，无论开头再怎么光怪陆离，结局只有两种：第一，锦上添花；第二，因祸得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