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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No.11【等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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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
她在坡下,他在坡上,时间仿佛静止。
男人脸上带着汗渍,眼球布满血丝,眼下是深深乌黑,显然很久没休息好。
她也满脸满身泥土,凌乱的发丝粘在脸上,憔悴得不像样子。
对视太突然,两人都微怔。
何兴尧撇开头,不自然地问:“还好吗?”
她垂下头,眨了眨泛酸的眼睛,轻声哽咽道:“还行。”
“傻子。”何兴尧朝她伸出手“拉紧我。”
林木沐摇头,示意他往下看。
她怀里抱着浑身通红的小三根,孩子呼吸急促,浑身已经开始轻微抽搐。
林木沐三根举起来,艰难往上递:“先救孩子。”
“林木沐。”他不耐烦,“我说,叫你把手给我。”
林木沐愣住。
她清透的眸子看向他,眼里有嘲讽之意:“何兴尧,你还是这么冷血。”
“不救三根,我不会走。”
短暂的沉默后,何兴尧叹了口气。
“把孩子举好。”他声音冷冷淡淡,不带任何情绪。
实际上,救援难度并不小。
长麻绳已经在搜寻过程中消耗,何兴尧手上仅剩的麻绳,绑上固定物,堪堪到坡边。
林木沐所在位置是个土质松软的陡坡,为了固定身形,何兴尧将麻绳一头系在相对粗壮的树干上,一头栓在自己腰和脚踝。
他半个身子几乎悬在空中,脚踝被麻绳勒出点点血红,林木沐目光被树叶遮掩,只看到他的肩膀。
救援过程惊心动魄,湿软的土堆再次垮塌,原本连成一线的崖岸变得参差不齐,孩子虽然救出,但林木沐的身体已有一半埋在土里,何兴尧腰腹也开始见血。
等把孩子放到安全位置,何兴尧再次返回。
他伸手,林木沐再次拒绝。
她扯出一个惨白的笑:“五仁,你先带孩子走。”
他们都明白,再次救援成功的可能性很低,土堆一旦倾泄而下,林木沐将被完全掩埋。
“林木沐,你想死吗?”
“我撑得住。”林木沐平静回他。
声音萦绕在耳边,何兴尧仰起漆黑的眸子盯她,他起身,解开栓在身上的绳索,脱掉上衣,一点一点撕成条状,接到麻绳上。
然而,距离还是不够。
他在她惊讶的目光中,跳了下来。
“何兴尧!你疯了吗!!你疯了是不是!”
林木沐气得捏住拳头在何兴尧身上打了一拳。
他接住她的手,反剪别在她身后。
她动弹不得,拿眼刀朝他身上刮,气喘吁吁道:“放开我!”
“你跳下来,孩子怎么办!”林木沐皱眉呵斥。
他看她皱成川的眉宇,下垂嘴角难得扬起一缕笑。
趁她不注意,何兴尧朝着她唇角轻轻贴去。
林木沐歪头,吻落到右腮,干燥的嘴皮贴在肌肤,引起她小小战栗。
“你……”
“嘘,别说话。”他把头埋进她脖间,眼神空空看着前方。
“你带他走。”何兴尧突然开口。
“记住,东南方向有临时营地,医疗设备和物资都在那。你口袋里,有我放的指南针,一直往南就可以下山。”
他蹲下身:“骑上来。”
“我……”
“废话好多,上来。”他拽着她往肩膀上坐。
他的声音从下面一点点往上飘。
“林木沐你听好,我会把你举起来。”
他将她举起。
“你的右侧,有一个突出的黑色石头,抓住它借力。”
“何兴尧。”她带着哭腔。
“我撑不住了……你……听话。”他虚弱得说话都带着喘。
她乖乖抓住石头。
“踩我头。”
“我不要……”
“踩!”
她一只脚踩上他头顶,何兴尧身形一晃,几秒后站定。
“用你最大的……力气,去……够绳子。”
她伸出手,绳尖就在咫尺,摇摇晃晃,她却够不到。
“我够不到!何兴尧我够不到!”
周边泥土又开始松动,一点点往下垮塌。
“你去踩……那块石头,别怕。”
黑暗中,何兴尧踮起脚,他全身都被冷汗打湿,顺着发端往下滴。
林木沐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向上伸展。
她踩上石块,并精准抓住了绳子。
“爬!!”
下方传来喑哑的嘶吼。
林木沐眼泪不停往下掉,她不敢回头,不敢再问,身边土堆在分崩瓦解,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害怕。
快到地面时,她试探性的喊:“何兴尧?”
回答她的是熙熙攘攘的风声。
“何兴尧!”巨大恐惧将她笼罩。
“何兴尧!”
她一边爬一边扯着嗓子喊,手足无措。
崖底远远飘来一句答话。
“别回头,走。”
她鼓起勇气,再次向上攀爬。
眼看要到地面,异变突生,绳索突然下滑。
绑着麻绳的树根经过地震冲击,周围土壤本就松散不少,多次负载让它不堪重负往一旁栽倒。
千钧一发之际,一双脏兮兮的小手拉住了绳索尾端。
张三根小脸通红,强忍着浑身疼痛把绳子套在手臂,紧紧抱住身边树干,用尽全力阻止绳索下滑的趋势。
林木沐也赶紧乘势而上,双方合力成功到达地面。
与此同时,崖边的土块全线崩塌,坠入坡底。
“不要!”林木沐扑倒在地,毫无形象的大哭起来。
“别哭。”坡底再次传来何兴尧的回应,声音轻轻的,飘在耳边,仿佛随时要消散。
林木沐朝坡底看去,何兴尧整个身体都埋在土里,之余头部可以稍微转动,他朝她扬起嘴角,无声说了句快走。
眼泪再次滑落,她的心酥酥麻麻,抽痛到只能小口呼吸。
面前是再度陷入昏迷的三根,坡下是面临生命危险的何兴尧,她必须尽快调整状态,寻找救援。
林木沐强忍泪水,环顾四周。
树林纵横交错,一旦离开很难回到原地,如何返回救人,是当下必须解决的难题。
震后的山地垃圾、泥土和碎石交织,地面并不适合做记号,周围挺拔的大树成了最好选择。
然而在树干刻画的方式太慢了,当前情况并不允许这样做。
林木沐沉思片刻,捡起地上尖锐的石块,无毫不犹豫往手臂划去。
血正争先恐后地从被割开的伤口往外涌,林木沐沾着鲜血在树干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她背起尚在昏迷的三根往外围走去。
等到再无动静,坡下面色惨白的男人疲惫地闭上双眼。
他身上手上全是伤口,四肢埋在土里,冷到毫无知觉,加上淋了几场雨和不眠不休的搜寻,身体已到达极限。
就到这里吧,他想。
他本该死在那个肃杀的冬夜。
好困。
浓重的倦意袭来,大片黑色染上眼眸,他有些看不清了。
恍惚间,何兴尧隐约听到林木沐的声音。
他睁眼抬头,坡上空无一人。
何兴尧自嘲一笑,她怎么可能折返?
然而,这次她真的折返了。
她的声音由远及近,贯穿他的耳膜:“何五仁,汉州桥下说的话永远算数。”
他再次抬头,对上她坚定的眼神。
所有伪装都在此刻卸下,他难得露出一丝脆弱问:“你会来救我吧?”
“会。”她朝他比出一个加油的手势,“走了,等我!”
她总是于绝望时给他一道光,让他沉溺其中。
“好。”他合上眼,哑声回答。
*
木沐背着张三根一路穿行,左脚和手臂都在隐隐作痛,滞痛感让她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
树木、山石错位,小路被泥土掩盖,树林变成一个庞大的迷宫,何兴尧给的指南针起到了关键作用。
她咬牙前进,开始是小跑,但经历多次摔倒后,行动明显变慢,体力透支让她走得十分艰难。
他们一直往南穿行,在经历无数岔路和乱石后,终于看到点点亮光。
她朝亮光前行,步履蹒跚。
亮光越来越近,她不停暗示自己,快了,坚持。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走下山林。
山下,曾经灯火村庄早已面目全非,四周冰冷漆黑一片,只余东南角有星星点点亮光。
那就是何兴尧说的营地吧。
眼看胜利就在眼前,木沐加快了脚步。
然而,稍微泄气的她感觉浑身越来越冷,开始颤抖、干呕,脑袋也钝痛起来。
这样下去,很可能撑不到喊人救援。
为了保持清醒,林木沐决定用石块敲打膝盖,剧烈的疼痛和碰撞感让她勉强维持判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营地越来越近。
林木沐眼里像是蒙了一层雾,只远远察觉有人的身影向她走来。
她朝人影小跑起来,很快体力不支带着三根跌倒在地。
那人也察觉情况不对,向她奔来。
一双水桶靴停在眼前。
“你怎么样!”那人问她。
她大口喘气,话到嘴边却发现嗓子已经无法发声,她用气息朝空气大喊:“有人,在山里,等救援……在……”
话没说完,一阵眩晕感袭来,她彻底丧失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