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冰冷的荷花池泡一遭,丝毫没影响热热闹闹的小正月。
周楣姝被人搀扶站在塘边,她不咸不淡看了一眼,见林倾韵会浮水,颇为失望:“怎地这般不懂规矩,来人,把这奴才捞上来送回去,别扰了夫人小姐过节的气氛。”说罢,看热闹的人群散去,回到偏殿又是一番君臣俱欢。
寒冬腊月,雪满宫墙。
林倾韵在侍卫的帮助下,足足泡了大半个时辰,才艰难爬上岸。
上岸后,她差使了个过往有些交情的小太监,劳他向顾知安通传自己求见。
顾知安这人,掌控欲极强。
今日发生的一切,必然会一丝不差地传进他的耳朵。
林倾韵希望,他能看在她今日所受侮辱的份上,来栖梧殿见上一见。
她在赌,赌他们之间二十多年朝夕相伴的情分,赌顾知安的心里还有她一席之地。
雪还在下,入目的刺白,将栖梧殿包裹的越发空旷,偌大的院子里静寂如空,唯有雪花落下的扑簌声,在夜色中越发沉重。
在小怜的啜泣中,林倾韵终究是换了身衣服。
栖梧殿缺衣少食,药材更是稀缺,她不能生病。
小怜拿着毛巾爬上床,细细为林倾韵绞发,小丫头低着头不吭声,唯有一双眼眶红红的,撅着的嘴巴都能挂油壶。
她不是奴籍,可心甘情愿做林倾韵的丫鬟,只因十年前,如果不是林倾韵出手,她早就被继父玷污卖掉,屈辱了却残生。
十年相伴,她太了解自己的主子。
万事大局为重,宁可苦了自己,也决不能为世子爷添乱。
主子是真的傻。
“唉~”
长长叹出一口浊气,小怜从背后抱住林倾韵,本就不丰腴的身形竟比之前更纤细,“姐姐,你跟陛下是不是吵架了?”
朝夕相处的两个人,突然连面都不见,显然是在赌气。
尤其是搬进皇宫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越发怪异。
林倾韵回握住小怜的手,强撑出几分笑意:“算不上吵架吧,就是有些事情没说明白。”
蛮王府运作多年,终等到先帝暴毙,面对没有传位诏书也无亲生子嗣的境况,内阁大学士萧鋮推举蛮王世子顾知安继承大统,再加上其他官员的力推,顾知安半推半就地应下来。
应下后,便是将蛮王府举家迁入皇宫 。
但顾知安却下令,由府兵副官护送王爷夫人入宫,留下府兵首领林孝冲率二十人留守王府,没有御诏不得擅动。
林孝冲是林倾韵的长兄,两人已数年未曾相见。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林倾韵便去找了顾知安,想问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安排。
深秋的寒风萧瑟,她在后花园假山的凉亭中,听到了寒彻心扉的话语。
户部侍郎贾广进:“殿下,皇宫守卫的人手怕是不太够,林孝冲真的不能用?”
顾知安沉思:“人手不够便去军中挑几个,林家的人,我们得防。”
防林家人?
林倾韵甚至怀疑,是不是秋风太大,让她听错了顾知安的话。
整个林家只剩下兄长与她两个人,为了保护好王爷和王妃,兄长无数拿命相搏,好几次身受重伤命悬一线。
她,从生下来就属于王府,属于顾知安。
为什么要防一个属于自己的人?
林倾韵想不通。
她僵硬地靠在假山后,过度震惊让手脚一时不听使唤,她想冲出去质问顾知安,也想向他表露自己的忠诚。
犹豫踌躇了许久,久到天色全黑,久到她浑身的血液凝滞。
贾广进:“那林姑娘手上的线人……”
顾知安:“暂时不动,等时机成熟我会收回。”
蛮王府地处西北,离郡安城将近一千多里,想要躲过那位的暗杀,同时运筹帷幄,自然需要一支躲在暗处的队伍。
线人就是这支队伍,由林倾韵提议筹备建立的。而今,顾知安竟想把这支队伍收回。
隔阂不知何时起,窥见已无转圜地。
林倾韵记不起当日是怎么回的房间,只是回去之后便发起高热,病了半月有余,顾知安却一次都没探望过。
病好之后,她无数次鼓起勇气,想与顾知安深入交流一次,以期能消除他们之间的猜疑与嫌隙。
但,顾知安开始故意回避她。
没过几天,周丞相率一众大臣恭请顾知安入主皇宫,以平大安无主之乱,治国为黎民百姓之安。
入宫之后,林倾韵只匆匆见过顾知安两次。
一次是与世子府的所有下人一起,等待入宫之后的差事安排。
顾知安让他们自己找院落安置,原先做什么活计,现在依旧跟之前一样。
第二次是线人传信,王爷跟王妃受不住路途颠簸,放缓了赶路速度,恐怕不能在登基之前赶到郡安城。
每一次,都有其他人在场,林倾韵找不到单独跟顾知安对话的机会。
隔阂就像荒野里的草籽,任由时间浇灌,很快便生根发芽,放肆生长。
有时候,林倾韵也分不清,事情发展成如今这般,到底是自己心中的恐惧与怯懦多一些,还是顾知安的冷漠与无情更多。
小怜不懂她的纠结,天真道:“那找机会说清楚不就好了?”
“是不是爷最近太忙,等登基大典结束,得了空,你们好好把话说清楚。”
平日里如胶似漆的两个人,再大的误会,也不至于闹成不复相见的境地。
抱着林倾韵的肩膀,小怜声音雀跃,乐观的仿佛已经看到两人重修于好,林倾韵回头,看到她眉眼弯弯的眸子,胸口的郁结好似散了不少。
她转身抱住小怜:“你说得对,等殿下忙完就好了。”
空旷冰冷的栖梧殿,两个身形纤细的姑娘,就这样相互抱着,偶尔低语几句,不久便只剩浅浅的呼吸声。
院外的雪扑簌个没完,没一会儿地上便铺了厚厚一层。
顾知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殿外,他神情冷冽,穿着一件白色金丝绣线大氅,几乎跟地上的大雪融为一体。
在他面前,跪着个一身夜行衣的暗卫。
“既然她制止了你,就不算你失职,起来吧。”
良久,顾知安抬手让暗卫离开。
在林倾韵身边安排的人,不止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危。
当年她父母的死,并不像外人所知晓的那般大义与壮烈。实际上,没有人愿意去死,尤其是育有两个子女的夫妻。
深夜,凉风起,吹起一地雪花。
那些掩埋过的脚印,被积雪埋的更深,在这暗夜之中不复存在。
四更天,林倾韵迷迷糊糊被人晃醒。
“姐姐,快醒醒,你别吓我!”是小怜的哭声。
脑袋昏沉的要命,眼皮像是被胶水粘在一起,怎么都睁不开。
林倾韵心中很是着急,她知道自己不对劲,十有八九在发烧,想安慰小怜几句,嗓子却犹如含着刀片,压根出不了声。
她一着急,竟眼前一黑,再次晕了过去。
小怜见叫不醒人,心一横转身朝着太医院跑去。
栖梧殿原是皇后寝殿,位置算不得偏僻,只是后来建的凤栖宫在东边,太医院便往东挪了挪。
小怜顶着寒风跑得飞快,路上的雪很深,她深一脚浅一脚的,时不时摔上一跤,最后为了不耽误时间,硬是手脚并用爬进太医院。
折腾大半个时辰,赶到太医院,却没有看到值班的太医。
只有个侍奉的小太监,正支着下巴打瞌睡。
小怜满头大汗,扑通跪在小太监面前:“大人,我家姐姐发了高热,劳烦您去给看看。”
小太监被吓得一激灵:“唉……哎呀!姐姐你快起来,我哪是什么大人……”
“大人们昨晚就被周小姐叫走了,说是染了风寒,值班的太医去她那守着了。”小太监七手八脚把人扶起来,才发现小怜穿得单薄,衣服也湿透了。
在宫里呆得久,见过的腌臜事多了,小太监几乎在小怜出现的那一刻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无非后宫争斗的那些脏手段。
知道有人要生病,便先行把太医抢走,寒冬腊月病上一回,摊上命大的脱上一层皮,若是命短的……
小怜愣了一下,随后死死攥住小太监的袖口,“求你,救救我姐姐,求你……”
仿若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般,小怜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她眼神灼热,仿若燃着火。
小太监被她看得心中一痛。
“罢了,看在你忠心的份上。”
他扯开小怜的手,转身走到常坐的凳子后边,从一张盘腿杌子下面抠唆出一包药材,满脸心头地塞给小怜。
“这是我上次发热剩下的,去煎给你主子喝,能不能活就看你姐姐造化了。”
说完他把人往外一推,“快走快走。”
小怜被推到门口,跪在地上狠狠磕了三个头,才把药塞进怀里,咬牙往回跑。
韵姐姐不能有事。
好不容易跑回栖梧殿。
林小怜顾不上自己的狼狈,去小厨房生了火,闷头熬药。
林倾韵昏昏沉沉,被扶起来喝药。
她烧的迷糊,凭着本能吞了几口汤药,她知道药材的昂贵,心疼小怜不知费了多少功夫才求来的药材。
本想一口气全灌下去,但这苦涩酸麻的味道实在难以下咽。
紧闭着嘴巴不让刚吞下去的药材吐出来,林倾韵皱着眉头,忍得浑身颤抖抽搐。
林小怜心疼的不行。
忍着泪劝道:“姐姐,想吐就吐出来,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药。”
怎地要把自己逼得这么苦。
病榻上的人双眼紧闭,脸颊越发瘦,苍白的唇瓣因为隐忍而颤抖。
都病成这副模样,还在心疼她求药材不易。
如此心善的韵姐姐,世子爷怎么忍心苛待至此。
林小怜长叹一口气,背过身擦干眼泪,掏出半块麦芽糖,轻轻塞进林倾韵嘴里。
这还是她们在宫外时自己熬的,剩的不多,一直不舍得吃,她原想等药全部喂完,再让韵姐姐甜甜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