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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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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断续续病了大半个月,林倾韵主仆二人,一直在栖梧殿闭门不出,难得过了几天消停日子。
这段时间,登基大典恢弘隆重,顾知安终是得偿所愿。
晚霞绚彩,落日遗辉。
林倾韵一身素衣,静静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大病过后身子疲乏的紧,郁结在胸口的疙瘩仿若都不似过往那般憋闷。
天色缓缓黑下来,小怜凶巴巴来赶人,“姐姐,太阳都落山了,怎么还不进屋!”
这天多冷,病才刚见起色,若是再受了寒那还了得!
“姐姐别动那凳子,我来搬!”
病了这一场,林倾韵本就清瘦的脸颊,现下是一丁点肉看不到,衬得那双杏眸越发大,让人一见便心生怜惜。
林倾韵苦笑:“哪就娇弱成这样,连个凳子搬不起。”
说着,她弯腰一手抓起凳子,证明似的举了举,颇有些得意地进屋。
在她腰间,悬着枚竹叶形玉佩,翠绿翠绿的,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摆。
林小怜瞪她一眼,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几分,转身去了厨房。
今日她托人带了只鸽子进来,加点党参炖了,给姐姐补补身子。
林倾韵把凳子搬进屋,放到火盆旁边。
今日烧的炭火是上好的银丝炭,不光没有烟,量也足够大,除了盆里正烧着的,门口还放了两筐。
这些都是宫里的线人送来的。
林倾韵把玩着腰间的竹叶玉佩,敛着的眸子看不出喜怒。
从她生病的那一天起,尚食局便不曾再给栖梧殿分配过物资,低劣的手段,肮脏却有效。
如果不是手中掌握着线人,她们姐妹二人恐怕早就饿死在宫中。
只是这线人她还能掌控多久?
林倾韵的思绪被满屋的鲜香打断,一抬头,只见小怜已经摆上晚饭,除了鲜香扑鼻的鸽子汤,还有一道素小炒、一道糖蒸酥酪,鲜甜的味道,令人食指大动。
迫不及待想品尝时,栖梧殿的房门被推开,一身明黄色常服的顾知安信步而来。
顾知安,不,应该是崇安帝,他一进门便注意到林倾韵腰间的玉佩,脚步顿了顿,走进屋。
“好香啊,还是小怜的手艺好,许久不曾吃到,倒是有些想念。”
无比自然地拿起筷子,顾知安就像过去那般,坐到林倾韵身边,仿佛之前的冷漠疏离从不曾有过。
见他来,小怜脸上立刻露出几分欣喜,她冲林倾韵使了个眼色,让她好好跟顾知安说说话,趁机把误会解释清楚。
“爷,陛下难得喜欢,我再去厨房加个菜。”说完便一溜烟跑出去。
林倾韵深吸一口气,从凳子上站起身跪下行李:“参见陛下。”
等她跪下,顾知安才眉头轻动,抬手扶住她胳膊,“快起来,跟朕还客气什么。”
他们之前的确是不用客气的,最起码没有这些虚礼。
在气候恶劣、物质稀缺的大西北,他们也曾亲密无间,他可以毫不嫌弃地吃她剩下的餐食,与她用同一个水囊喝水,也曾同塌而眠,在冰冷的冬天为她捂热冰凉的脚丫。
可如今……
被顾知安扶起后,林倾韵按照宫里嬷嬷教的,微微后退半步,再次跪在他身侧,拿起公筷为他布菜。
桌上的菜色简单,林倾韵每样都夹了些,期间不曾跟他对视,表情冷漠淡然。
昏黄的烛光不断摇曳,勾勒出她纤细的侧影,一身素衣盖不住的绝色容颜,因着神色的清冷越发勾人心弦。
在林倾韵再一次伸筷子时,顾知安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还在赌气?”
他以为林倾韵在为自己的冷落而闹脾气,“你知道的,郡安局势复杂,周丞相是天下文官之首,朕必须要给他颜面。”
这番解释到底是在说接周楣姝入宫,还是纵容周楣姝欺辱于她。
林倾韵无法确定。
她轻轻抽出手腕,“陛下不用解释的。”
赌气,当然有,但更多的是委屈。
朝夕相伴二十多年,她向来把他看得比自己重要,又怎么会因为平衡朝局的退让而赌气。
他终究还是不懂她。
林倾韵按下心底的失望,抬眸:“陛下胸有丘壑,自不该受绊于男女之私,这些韵儿都懂,您教过的。”
她声音柔顺坚定,倒是出乎顾知安所料。
他倍感欣慰的同时,又隐隐觉得胸口发闷,看向林倾韵的眼神不免多了几分审视。
许久不见,她比之前清减了些。
脾性不比之前活泼明朗,举手投足愈发沉稳,娇艳的眉眼也添了几分成熟韵味。
落落大方的气质,倒是比郡安城的大家闺秀还要出色。
“玉儿,还是你最懂朕。”顾知安满意她的识趣。
不枉他亲自放在身边教养。
林倾韵敛下眸子,继续伺候顾知安用膳,她跪的端正,一板一眼地执行着教习嬷嬷教授的宫中礼仪。
顾知安享受着她的服侍,一顿饭吃下来,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用完晚膳,林倾韵泡了一杯红枣枸杞菊花茶,这是他们在蛮王府常喝的。西北气候恶劣,能种的植物有限,唯独大枣和枸杞,不惧干旱风沙,年年丰收。
淡黄色的茶汤澄澈香甜,热乎乎喝上一口,从喉咙一直暖到小腹。
顾知安浅浅抿了一口,状似无意地开口:“听说最近你跟宫里的线人联系了?”
腰间翠绿色的竹叶玉佩,是调遣线人的信物,世间一共两枚,一枚在林倾韵这儿,另一枚在顾知安手中。
当年,蛮王府被先帝针对的厉害,顾知安这个世子就是个活靶子,时常被暗杀。而蛮王留在郡安的钉子接连被拔,暗卫派了一波又一波,终是没办法再插入皇宫大内。
为了突破这个困境,培养蛮王府的眼睛喉舌,林倾韵提议建立线人这个组织,把跟先帝有仇的普通人集结在一起,彼此扶持帮助。
顾知安当时还笑话她儿戏,武功高强的暗卫都做不到的事,一群手无寸铁的普通人,怎么可能探查到先帝的动向。
却不曾想,就是这样一个普罗大众的联盟,将他推上皇位。
林倾韵低头,摘下腰间的玉佩细细抚摸,她没否认,“找人帮忙带了些东西。”
她在皇宫中处境艰难,总不能任由周楣姝苛待,生生把她跟小怜饿死。
顾知安语塞,眼神中闪过一丝歉疚,很快被怒意盖过:“你在埋怨朕?”
“奴不敢。”林倾韵跪下告饶,只是背脊挺得直直的,抬着头直视顾知安,“但奴想向陛下讨个恩典,求一个明确的安置。”
“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亦或者掌事姑姑、洒扫宫女,总要有个位置。”
而不是像她现在这样,奴不奴,主不主。
栖梧殿,也不是她该呆的地方。
刚搬进皇宫时,她只让小太监带自己去个没人住的院子,临时落脚,小太监便将她带到这栖梧殿,还说是个废旧的院子,不占后宫位分。
住进来之后才知其中缘由,再擅自搬离,反倒更不合适。
顾知安的神情变了,他手指紧握成拳,面沉如墨。
幼时定下的婚约,在这一刻犹如天堑,横亘在二人之间。
若是按照蛮王当时的承诺,许林倾韵正妃之位,现在她自当以皇后位待之,莫说这栖梧殿,就是凤栖宫也是住得。
暗夜的风来的突然,吹得房中烛光摇曳,有一盏煤油浅的竟直接灭了,偌大的房间立时暗下几分,平添些许阴鹜。
林倾韵跪得笔直,执拗地等待答案。
半晌,顾知安长舒一口气,弯腰要扶她起身,“你容朕再想想。”
周丞相那个老狐狸,虽然没明说,但把周楣姝介绍给他认识,摆明就是要那个位置。
还有兵部、户部、吏部的老家伙,仗着年龄和资历,个个都上了折子。
除此之外,母亲那边的亲戚,也是虎视眈眈。
很明显,在他的抉择中,林倾韵根本担不起一国之母的位置。
意料之中的迟疑敷衍,这一次心底竟只有浅浅几分失望,大概是习惯了吧。
多可怕。
全心全意放在心尖尖上二十多年的人,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竟悲凉至此。
皇宫,果然是最考验人心的地方。
林倾韵收敛掉内心所有的情绪,温柔的回应,“奴静候佳音。”
顾知安这才勉强露出一丝欣慰。
眼神重新落到她的腰间:“线人是非常之时行的非常之法,如今,玉儿不防帮朕琢磨琢磨,可还有用的上的地方。”
他面露苦色,仿若真被困扰到。
皇宫中的线人数量不多,但却是为蛮王府提供最多情报及帮助所在,当时用的有多顺手,对顾知安来说现在就有多防备。
飞鸟尽,良弓藏。
更何况这把弓不仅伤人,还有可能伤己。
林倾韵敛下眸子,低头拽下竹叶环翠,“开刃之剑,如若不想伤人,要么以鞘藏锋,要么入炉重铸。”
“全凭陛下处置。”
双手将环翠奉到顾知安面前,林倾韵低头等着他做决定。
不管是藏锋还是重铸,她都能接受。
因为此时处置的是线人这个组织,而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天子垂眸,终是舍不得这柄利剑。
他从林倾韵手中捏起竹叶环翠,紧紧握入掌心,“那便以鞘藏剑吧。”
“自今日起,无朕指令,所有线人皆归其位,不得以线人之名从事任何任务。”
林倾韵:“奴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