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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让我们的家回到过去的平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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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第二天中午一回到家,在院子里就听到简晓的声音,她怎么回来了,不说了不让她回来吗?简走进屋子,看到简晓正叽里呱啦在跟父母讲她自己在学校里的趣事,绘声绘色讲她在火车上的见闻。简晓不是个会关注细节的女孩,她没有注意到父母的貌合神离,没有注意到父亲脸上的愁苦与母亲眉宇间的怨恨。
看到简回家,简晓安静了一些,转过头叫了声“二姐。”回到家她们姐妹有时候使用这种表示亲缘关系的称谓。
简没有回应,而是问,“不是给你找了兼职吗?怎么回来了?”
“哦,我照你给的电话号码打过去,他们说客户要到二月初才过来,说到时候他们会给我打电话的。我想还有十几天就赶紧买了昨天下午的火车回来住几天。”简晓说的一脸轻松。
见听完只是“恩”了一声,也没说什么。因为她知道已经回来了,说什么都没用了。但愿别人经常说的“见招拆招”是真的有魔力,她接下来要应付的还得再加上一个简晓。
看简的表情,母亲开口说,“过年兴许都回不来了,回来住几天也好。”
简没再说什么,准备回自己房间,母亲在她身后问她,“你昨天晚上没回来去哪儿了?”
“哦,太晚了就没再回来。”简说,没有回头。
简晓看简回屋了又开始叽里呱啦的说话。简晓忌讳简,但并不忌惮。她不想自己一不小心说些不该说的,简又要指责她了。简晓在心里认为简是个怪胎,她指责一切假的东西。她不允许别人对她撒谎,其实这些还都不是致命的,致命的是她总能够识破谎言。对对她撒谎的人,如果是和她相关的她会直接指出对方在撒谎,不相关的她直接走开把对方一个人晾在那儿。以前简晓不服,跟简争辩过。她冲简喊,“你以为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东西是真的?你自己就真的那么真吗?”
然后简平静地说,“我从不认真的说假话,既然不想说真话那就索性别说。如果非得那样我宁愿你不要和我说话。”
那次争执后简晓再也没有和简发生过争执,按她的说法,她放弃简了。
简晓要去姐姐家看小外甥,邀简也一起去。简怕简妍不知道如何跟简晓解释家里发生的事情就答应跟简晓一起去简妍家。一路上俩人话倒还挺多,说些有的没得,都是些别人的事,大到中法关系,小到简晓宿舍舍友的家庭矛盾等等。
简妍结婚已经六年多了,丈夫乔文松说也算是简家堡本村人,是九岁那年跟着母亲改嫁来到简家堡的。乔文松的继父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自己也带着一双儿女。乔文松自己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都未成年,跟着母亲从小难免受些闲气,所以脾气反倒被磨砺的温和。
这季节乔文松还在外地打工,听简妍前几天说也快回家了,毕竟要过年了。劳碌人家一年也没多少相聚的时间。
简妍和乔文松的房子距父母住的地方并不远,二十多分钟步程。在一个僻静的山间,四个平房整整齐齐,被简妍打扫的干干净净,倒有几分世外的感觉。房子还是两年前修的,这年景仅靠乔文松打工的收入,他们的房子在他们结婚后的很长时间里都显得遥遥无期。可即就是不关心时事的农村人,也明白这多少跟这几年炙手可热的房地产有关,说是推卸也罢,总之就是个事实。
两年前简提出让简妍在村里选块地着手盖房子,钱她先借给他们。简妍却说不用,等过几年他们攒够钱了自己会修盖的。简知道乔文松颇有些文人脾气,简妍也是不想太靠着娘家。简妍当初选择乔文松,简家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同意的,但简妍自己坚持,家里也就没再拦。现在她不想被村里人瞧不起,更不想被家人瞧不起,自然不想接受简的钱。
简倒是说的很直白,“撇开乔文松不说,我是你妹妹,你跟我见外什么?再说了我是借给你又不是白给你,乔文松将来赚了钱还给我不就结了。而且现在不是你和你婆婆那边过不到一块儿吗。乔文松的继父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人家又有自己的儿女,当然是向着那边。你婆婆又没能耐维护你们,你还肘什么硬骨气。”
简妍被这么一说,心里倒怨起乔文松的无能来。简知道简妍的心思,就又说,“你也别怪乔文松,这也不是他能左右的。他待你也不错,作为丈夫他是合格的。”
简妍听简这么说,也不想别的了,就挂了电话跟乔文松商量盖房子的事。完了又让乔文松专门打电话给简,说钱他们一定要还的。简说先把房子盖起来再说,然后又嘱咐乔文松如果遇到什么问题记得跟她说,她也可以帮忙想办法。
简当时就想,简妍当初选择的是爱情,当面对生活的困窘,她会不会发出“爱情有那么重要吗”的疑问,换做是理性自私如自己,是不是根本就不会选择爱情?答案是肯定的,七年前她简就是这么做的。
果然刚开始挖地基就被乡土地局拦住了,说是占用了耕地。简中升想办法疏通关系没用。大家心里都明白,没有关系只那点儿钱是填不饱他们的。
那天简刚好打电话回家,是暑假,简晓那会儿还没来北京,就跟简说了。简跟简妍说,你们先停一停,她来想办法。
简通过一个要好的朋友打听到高中时邻班的一个同学在县土建局。简记得那个男生,高中毕业后上了一个什么大专,学的是什么专业不记得了。当时跟于今关系挺好,大学的时候在一起玩过几次。
简辗转找到那个同学的电话,自报家门后,难得他还记得简,说话间很是热情。简说明来意后,他也没怎么推脱,说让乔文松直接去找他,说是可以帮忙协商协商。简向他道谢,他却提到了于今,说于今现在在法院供职。简岔开话题,说了点儿别的挂了电话。
这种事只要找个关系,象征性的交点钱本就不是什么大事。而且简也知道,也不是那个同学的关系,是他老子的。他们还太年轻,何德何能呼风唤雨。
简妍的房子接下来就很顺利了,月初动工,半个月就修好了。这几年乔文松倒是没闲着,日子过得还算体面,也一直想着给简还钱的事。有一次还专门打电话给简,说要先还一部分钱。简只说不急,让他们再攒几年。乔文松不善言辞,被简这么一说就没了下文。
简和简晓到简妍家时,小外甥融融正在睡觉。简晓小心翼翼的在小孩脸上印下一个吻,然后一直站在床边乐滋滋的看着小外甥白白胖胖的脸傻笑。
“早上几点回来的?本来说要过来的,可融融睡着了。”简妍说着,也跟着站在床边看着简晓。
姐妹三人聊着天,不觉就下午了,小外甥也刚好醒了,简晓抱着小外甥又是咬又是亲,直到小外甥疑惑地看着她大哭起来。简晓这才意识到这么小的孩子早就忘了她是他的小姨了,但还是不服气的嘟囔,“没良心的小东西。”
简和简妍看着她哭笑不得。
简妍要留简和简晓吃晚饭,简晓说要回家陪父母,简妍也就放行了。自始至终简和简妍都不提家里发生的事。
路上简晓和简聊些最近娱乐新闻,倒还算开心。说也奇怪,在这些别人的事情上,简晓和简倒是很少起争执,说到底都是别人的生活。
拐过一个弯,简晓还在激动的表达她关于当下一件震惊全国人民的车祸事件的义愤填膺,都没注意到简已经没再听她说话了。简注意到迎面走过来的几个人,小树带着小苗也在其中,后面是几个村里人。小树看到她们时头低的更低,都不敢抬头看简家姐妹一眼。
简晓看到是小树,很热情的叫了一声,“小树!”
简晓和小树年龄差不多,简晓又是那种挺玩得开的女孩子,在去北京之前还经常和这群小孩一起交往。
小树听到简晓叫他,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简晓,叫了声“晓儿姐。”就匆匆的走过她们身边。
从内心里小树并不惧怕简晓,即就是今天发生了这件事,一直以来小树都觉得他和简晓有种亲近感。他只是惧惮简,从灵魂深处他都是怕她的。他最怕简看他的眼神。记得他刚懂事第一次看到简,她就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他。之后这眼神变成厌恶,甚至在很多时候她都不会看他。就像现在的简,她根本就没有看他,眼睛冷漠的看着河对岸荒芜的山。但他就是惧怕简,这权威似乎在简第一次用奇怪的眼神看他就奠定了。简晓注意到小树的异样,困惑地说,“这娃怎么了?”像是在问简,但她知道件事不会回答她的,所以自己归到自言自语里面去了。心想,简什么时候可以改改她这自以为清高的烂脾气。
简注意到走在小树身后,向她们迎面走来的几个村里人。他们的神情里明显有嘲笑,走过她们姐妹身边时,简听到其中一个人阴阳怪调的说,“姐弟情深啊!”其他村民则附和着笑。
简听到了,简晓自然也听到了。简心想,难得这群愚昧的人还知道这么一个词。简从不否认她瞧不起这群愚昧的人,整天无所事事,别大把的精力浪费在别人家的蜚短流长上,而让自己的妻子儿女过着贫苦的生活。
但他们知道还是太少了,简会用行动实践“姐妹情深”的一种表现形式,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维护、保护好自己的姐姐妹妹。
简脸色平静,她并不打算理会这群无聊的人。可简晓不是简,简晓自己热情,所以对别人的不热情、不怀好意也都很敏感。何况他们脸上的侮辱是那么明显,简晓就是神经再粗,也看得出来这不是平白无故的中伤。更何况她在这个地方生活了近二十年,这个地方的风俗人情,这个地方人的人情世故她也懂。她拦住他们,“什么意思?你们说什么呢?”
“小树不都管你叫姐了吗?难不成你爸还不准备认子归宗?”那个村民说得满不在乎,一副要看简家姐妹笑话的表情。
“你说什么啊?谁认谁啊?”简晓不信,她愤怒的冲他们喊。
“简晓,别问了,跟我回家。”简打断简晓。
简晓把目光转向简,“简,他们在说什么?他们这话什么意思?”
简平静的看着简晓,她知道简晓和她不一样。如果说她是为了保住这个家而让自己变得不平静,让她对左右提及此事的人充满恨意的话,简晓则是多少为了维护她受辱的尊严,她更加无法忍受这件事带给她的耻辱。
“是谣言。”简间断的回答。
“谣言?”简晓显然不信,“为什么会起这种谣言?”简晓的不依不挠让简有些愤怒,但她依然不动声色。
“谣言能有为什么,就是有些人出于破坏别人的幸福与平静故意制造的舆论。”简很理论的回答,“走吧,跟我回家。”简拉起简晓往前走。
那两个村民在她们身后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简回过头看着他们,“你们会相信的,我说它是谣言他就不会成为事实。”
简晓一回到家就往父母房间冲,简试图拉住她被她用力甩开了,她要去质问父亲小树的事,简只好跟进去。
“爸,小树怎么回事?他跟我们家什么关系?”简晓直截了当的问简中实。
简中实站在哪里不知道作为一个父亲怎样向女儿解释自己曾经的背叛和不忠。
“他们说的是真的?”简晓自己得出结论,“你怎么可以这样。”她喊着跑出去了。
简站在门口还是没能拉住她,只好再跟着跑出去。
在大门口,简挡住简晓,“你什么时候可以像个大人一样思考问题,现在是你耍性子的时候吗?,你已经二十一岁了。”简冲着简晓喊。用力把她扯进院子里面合上大门。简晓盯着简的眼睛,她终于是明白自己和简的差距了,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在遇到这种事时还能这么冷静。
“你进来听我说。你长大了,该学会去原谅别人,尤其是你的亲人,他们给过我们的爱永远不会比给我们带来的伤害多。”简眼神温和的看着简晓,她拉过简晓的手,“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想了关于爸爸、妈妈、姐姐,还有你的很多事。过去是我对你太苛刻了,我把你当作一个别人来要求,而不是当作妹妹。这是我的错,我习惯了按照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别人而不想别人是不是能够接受,我不知道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生活方式与态度,而别人是无法干涉的。”简顿了顿看着简晓又接着说,“你能明白我说的吗?”
“可他是我们的爸爸,我们那么爱他……”
“他的爱不比你的少。”简打断简晓。
“我接受不了……”
“没有要你接受什么,你只要明白你是爱这个家的,你就应该忘记过去发生过什么,我们要保护这个家。”
“想想我们怎样才能让我们的家回到过去的平静。”简看着简晓的眼神近乎恳求,她在寻求一个同盟者,她真的太累了她不想再一个人了 。而简晓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她也想过简心,可简心无论从观念上 ,或是理解上她都不具备成为她的同盟的条件。简心从初中毕业就一直呆在父母身边父亲的权威不可能让她给出一个自己的想法或态度遑论作出什么决定。
“我们要怎么做?”简晓抽泣着低下头拭去脸上的泪珠。
“别哭,只要我们自己不放弃幸福,幸福就不会放弃我们,相信姐姐。”简说。
“我相信。”简晓靠着简的肩膀,她从不知道简可以这么坚强。
这时大门吱呦呦的从外面被推开,简转过头看进来的人,简晓则把头迈向院子里。
“你们俩站在门口干什么?”是简中升。
“没什么。”简简短的说。
“二伯来了。”简晓掩饰着侧过头擦了眼泪问候简中升。
简中升显然看到了简晓哭红的眼睛。也是,家里出了这种事尤其在农村这种人穷得只剩下闲工夫家长里短的地方,能不乱吗?不过他到是带来各好消息。
“二伯,您来是有事?”简知道简中升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
“我是来——”他突然停顿看着简晓。
“您说吧。”简没看简晓说。
“我听说王家的状子被退回来了。”简?神秘地说,一副他拿到了一手资料的神态。
“是吗?”简的回应很平淡。简中升没想到简听到这个消息会是这是这种反应,突然就像个被刺破的气球疲软了。但他又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看着简,但他什么都没说,他觉得自己这次的什么都不说是那么明智的选择,但他还是在心里想,这世上敢情没有这丫头办不了的事。
“堂哥房子买了吧?”简似乎不经意的问。
“嗯,买了。多亏有你帮忙。”简中升开怀的回答,像终于放下了一件心事一样。
“我爸在屋里,您进去跟他坐坐吧。”简看简中升带来的消息没多大价值就要离开。简中升则因为上次带简中实去见王德才的事被简知道,差点儿坏了儿子在省城买房子的事后就再没敢动让简中实认子归宗的念头,这会儿他跟简中实又能有什么好聊又可以聊的,唯恐再聊出点儿事端来,所以连门都没进,借口说家里还有事就走了。看简中升走远,简准备回屋被简晓拉住胳膊,简晓看着她问:“姐是不是你在背后做什么了?”
“放心好了,你只要继续爱这个家,其他的事我会处理好的。”简拍拍简晓的胳膊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简晓也跟进去。
母亲做好晚饭后脚她们去吃,简晓也没再扭捏,饭桌上只是不看父亲也不说话。简中实自己觉得羞愧,支持了几口就放下碗出了门呆在院子里。
吃晚饭简也来到院子里,坐在父亲身边的石凳上,“简晓还小,没经过事,以后她会明白的。”简并不看父亲说。简中实转过头看着简,简望向院子东南角那棵柳树的眼神是那么涣散,她自己就明白了,她似乎一直在原谅,可她的原谅是什么?是退步,忍让,还是装作自己什么都理解?
第二天天气很糟糕,门外的风凛冽的呼啸着,感觉空气都要凝固了。简和简晓呆在家里看电视,父亲也不再那么拘谨,可以找话题和她们姐妹俩说话,母亲也不似前几天神经质,开始变得平静,今天还张罗着要做简晓最喜欢吃的小煎饼卷菜,一会儿简妍也要过来。
小煎饼的做法简单,但程序颇多,具体包括哪些程序简从来就没弄明白过,她甚至屡次把原材料的名字搞混,简晓每次都摇着头说,“简语啊,你这辈子没戏了,哪个男人要娶了你,”每次说到这儿她还故意顿一顿,然后再把剩下的半句话说完,“该去撞南墙了。”
家里这些事简妍比较熟悉,一般都是简妍在做,简晓也就是因为喜欢吃不至于把原材料的名字记不住罢了。
因为程序多,所以往往一顿饭做大半天,到吃的时候,倒是秋风扫落叶,一点儿事不费。离开简家堡这么多年后,对这里的很多东西简都没了热情,包括一些特色食物。记得以前她特别喜欢母亲做的土豆馍馍,做法也挺麻烦,削土豆皮、洗干净,磨成末,掺上淀粉搅拌,在团成球状或片状蒸,蒸熟之后拌着麻辣酱吃,很有嚼劲。确实很麻烦,但当时真的很喜欢吃,所以母亲还是会经常做给她吃。很多年没吃了,因为很多年都没有在家里好好呆上几天了。很多东西都忘记了,有些是真的忘了,有些则是刻意忘了,逼不得已,选择性记忆并不是谁都能把握的一门技艺,也并不是谁都有这好命可以想忘记什么就把什么忘记。
差不多到晚饭时间的时候,简妍也宣布她已经把调料什么的都弄好了,卷上菜就可以吃了。
这时简的电话却响了,是于今。简不接,手机却乐此不疲的叫,简站起来把手机扔回自己房间出来安心的配家里人吃着饭。吃完饭已经是六点多了。简回自己房间发现手机还在响,简拿起来的瞬间手机挂断了,简看一眼,十七个未接,都是于今打的。她刚准备扔下手机去院子里陪家人说话,手机在她手里响起来。简接通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