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咬人 ...
-
他走向跌倒在地的小团子,把她抱了起来,帮她拍了拍小裙子上的灰,然后又拍拍她的小脑袋,安慰道:
“小哭包,哪有什么老虎?老虎都被杀死了,这是哥哥骗人的,你快和你爹爹回家吧!”
说着,他顿了顿,帮她紧了紧头顶要散的花苞苞头,哑声告诉她:“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他们要是再欺负你,就告诉你的家人,不要只知道哭,知道吗?”
那时的小糯米团子也是像现在这样,哭得惨极了,却仍信赖地,带着一点儿小委屈地看着他,小手也是像现在这样,紧紧地攥着他的袖子,就怕他跑了一般,打着哭嗝道:
“小……嗝……哥哥,和……嗝……温温……回家……呀!有……有坏人……老斧(虎)……”
她吹着鼻涕泡,放开被她攥得皱巴巴的衣角,又抬起脏脏的小手围了个糯米团子的样子,哭道:
“……嗝……温温有糯……糯米团子,都……都给你吃呀……”
那时的他突然有点儿想哭。
从他出生开始,即使从很小的时候被和老虎关在一起,他没有哭。
后来的每一次辱骂毒打也好,还是老皇帝为了另一个儿子对他恶语相向、冷漠防备也好,他也没有哭。
亦或者是从小到大为了活下去,从太监手里讨食,被太监当狗骑时,他都没有哭。
却被一个五岁的孩子懵懵懂懂的话语触动了,她虽然说得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但他仍然听懂了,也记住了。
他知道她在告诉他,让他和她回家,不要再回去了,那里有坏人和老虎。
她对他说,和她回家,她把喜欢的糯米团子都给他吃。
十七岁的他忍住了眼底的酸涩,用衣袖的一角帮她擦了擦眼泪和鼻涕,哑声道:“那是你的家啊!哥哥从来都没有家。”
他说完后,不再管身后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团子,独自一人向荒僻的院落走去。
他虽贵为大周国的皇子,却活得连狗都不如,他从不觉得皇宫是自己的家,也并不觉得自己是一名皇子。
十七岁的他甚至觉得,他要不是皇子该多好,即使是宫里的小太监也比他活得自在。
家?呵!他还未出生时就没有,又何谈以后呢?
他想,才五岁的糯米团子大概也听不懂吧!
云规看着眼前已经长大,却依然如同多年前一般哭得满脸通红的小脸,眼神一阵复杂,帮她擦了擦鼻涕后,又拽起自己另一边的衣袖帮她擦着眼泪,哑声说:
“安嘉宝,你怎么还是这么能哭?”
安嘉宝的哭声慢慢变小,她看着眼前的小哥哥,似是想到什么回忆,眼里含着泪,笑眯眯地接道:“我还能吃……”
帝王向来阴郁的面容柔和了些许,哼笑一声,如同多年前一般,微微挑眉问:“呵!吃糯米团子吗?”
安嘉宝因为伤了脖子,特别小声地反驳:“错!我还会吃桂花糕、水果奶酪、芝麻糖和小汤圆。”
她看着眼前正在低头帮她查看脖子上的掐伤的小哥哥,不自在地、小声地补充道:“但……但是,糯米团子还是我的最爱呀。”
云规抬头瞥了她一眼,悠悠道:“糯米团子吃糯米团子,挺好的。”
说完后,又低头拿起她受伤的右手,帮她看了看。
这句话和多年前的话语如出一辙,但这次,十八岁的安嘉宝听懂了。
她气得,瞪着圆圆的兔子眼,眼眶周围还哭得红红肿肿的,整个小脸因为刚才哭得太过用力,红得既像圆圆的小苹果,又好似呼吸过猛的红色胖头鱼。
“你……诶呀!”安嘉宝刚想反驳,却被小哥哥突如其来的动作疼得把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给逼了出来,眼泪汪汪地控诉,“呜……你……你不仅骂我,还故意捏我的断手!”
“呜呜呜……”
皇帝一听她哭就又头疼又无奈,额头已经开始条件反射地、突突地跳,左手还未过脑子,就已经抬起来,捏住了小姑娘的小嘴。
看她既像案板上憋着嘴跳动的小鲤鱼,又像农场里使劲挣扎想要呱呱叫的长嘴小黄鸭,叽里咕噜道:“嗝……呜呜……呜……嗝……”
连帝王自己都未发现,此时的他早已放平了多年来紧紧蹙起的眉头,阴暗狠厉的眼底掺杂了一丝笑,挪揶道:
“孤刚才摸了摸,骨头没断,就是有些淤紫,是谁刚才哭着喊着脖子要断了,手也要断了?”
皇帝看她已经把眼泪憋了回去,正气鼓鼓地瞪着自己,便把捏着小姑娘小嘴的手放了,重新斜靠在软塌上感叹道:
“啧!安嘉宝,你可真是……从小是个小哭包就不说了,居然还是个娇气包。”
“你……云规!!我这些伤都是谁掐的?!”
这是安嘉宝今天第二次叫他的名字,也是第一个唤他名字的人,帝王难得征了征。
他都快要忘记自己叫什么了。
他不喜欢这个名字,却没想到当这两个字从小姑娘的嘴里念出来时,并没有想象中的厌恶,甚至还有些开心。
小时候是没有名字,长大后有了名字,却没有人愿意叫,也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
现在……是无人敢叫了。
帝王还没反应过来时,身旁的小丫头再次气愤地控诉:“要不是你……要不是你乱掐人……”
皇帝:……
他现在第一次感觉有点儿理亏,确实是多年的习惯使然,他把她当成了要杀自己的那些人,这才误伤了她。
正在他想着要怎么安抚好炸毛的小姑娘时,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只听见小姑娘熟悉的哭声再次传来:
“呜呜……我……我可真是新婚当天最可怜的小娘子了……呜……才成亲第一天……便……便被夫君……”
云规条件反射地、猛地坐了起来,像刚才一样,伸手捏住了身旁还想要喋喋不休的小嘴,对着窗外的陶易徳怒道:“陶易徳!怎么还没到甘露殿?!”
无辜被迁怒、做了背锅侠的陶易徳也不敢怒,只能小跑着跟在马车旁边,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陛下,因为今天风比较大,所以仪仗行得比平日要缓慢一些,现在已经到撷芳殿,转过去就是甘露殿了。”
撷芳殿在甘露殿的旁边,甘露殿是历代皇后的寝宫。
陶易徳紧张地听着马车里的动静,帝王没有说话,但过了一会儿,也没有帝王的怒火从马车里传来,这才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被吓出的冷汗,继续小跑着跟在马车旁边。
车旁的众人也死里逃生地松了一口气,尤其是驾着马车的侍卫,要是平时的话,他们今天这一批人早就被拉下去处死了,就连陶总管也要被拉下去打四十大板。
马车里的云规哪有时间和心情生气,只想着快点儿到甘露殿,把这小哭包送走,哭得他头疼。
他一刻也不敢松懈地捏着安嘉宝蠢蠢欲动的小嘴,警告道:
“小哭包!你要是再胡闹,孤就……”
云规看了看她脖子上又青又紫的指印,心里一突,又看了看她怕是只要说一句重话就泪眼汪汪的兔子眼,斟酌了一下,故意沉着声音吓唬她:“孤就把你扔去喂老虎!”
他总是不自觉地把她当成小孩子来吓唬。
安嘉宝听到这,本来已经憋回去的眼泪却突然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珍珠似的眼泪一滴接一滴地砸在云规的手背上,把云规的手再次烫得猛地一缩。
三十岁的人了,还是一个运筹帷幄的帝王,现在却有点儿手足无措地挪到她身边,无奈解释:
“哪有什么老虎,老虎都被杀死了,你怎么还是那么……”
云规还未说完,安嘉宝已经扑到他的怀里,哽咽道:“小哥哥,你怎么还是那么好呀!”
她当然知道现在已经没有老虎了,可是以前有啊!那只老虎可凶狠了,可他还是如多年前一般笨拙地哄着她,骗着她,怕她害怕,怕她哭。
云规全身僵硬地任她扑到自己怀里,听着她哭着说自己怎么那么好,这是第一次有人说他好。
有人说他蠢,有人说他天生卑劣,有人说他低贱,也有人说他不择手段,是个疯子、暴君。
却没有人说过他怎么那么好。
除了眼前这个满脸鼻涕眼泪的小笨蛋。
云规听着怀里的小姑娘越来越难过的哭声,那是不同于她平时的哭,平时的哭是故意的,带着撒娇的意味,现在的哭却是压抑的,刻意不想让人知道一般。
云规只觉得滴在脖子上和肩膀上的泪水有如千金重,压得他喘不过气,压得他心里一疼。
他想,他还是喜欢她刚才的哭声,至少是没有烦恼的,小姑娘是打打闹闹的,是快乐的。
云规犹豫了一阵,还是慢慢把手放到了小姑娘的背后,不甚熟练地拍了拍:
“怎么了?皇宫里真的没有老虎,就算有,皇宫里的老虎也从来都不吃人。”
所以,你不要怕。
安嘉宝紧了紧抱在郎君脖子上的两只手臂,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道:“我不怕呀!”
后面还有一句未说完的话:我只是怕你怕呀!
这时,安嘉宝软软糯糯地在云规耳畔说了一句她很早很早以前就想对他说的话:“夫君,温温真的好喜欢你呀!喜欢到想每天都对你说一百遍我喜欢你。”
云规薄唇微勾,心道,小孩就是小孩,前一刻还在哭,下一刻就在说着我喜欢你,但抱着她腰间的手臂却无意识地紧了紧,调侃道:“你一个小孩,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就说喜欢孤?”
安嘉宝止了哭声,把脸贴在他的脖颈处,撒娇似地蹭了蹭,嗡声道:“我知道得可多了,喜欢就是想和这个人一辈子在一起,想和他手牵手,想和他抱一抱,还想和他生孩子呀。”
安嘉宝说到这时,害羞地蹭了蹭,柔软的嘴唇无意地擦过云规耳后敏感的肌肤,云规脖颈有些痒,就像被小奶猫亲了一下。
小孩无意识的亲昵,让云规死寂的心似乎软了一下,但想到小姑娘刚才说的话,他拉开了怀里的小姑娘,严肃地问:“谁告诉你这些的?”
以安义敬(安嘉宝的父亲)那老头和她的两个哥哥对她的疼爱,连男的都不太让靠近,是不可能会和她说这些男女之事的。
安嘉宝头皮一麻,不痛的左手紧张地抓了抓塌上的垫子,支支吾吾地说:“温温……温温……”
她能说她曾经女扮男装和好友去过青楼,还看过各种被禁的话本子吗?
看着云规越来越危险的眼神,安嘉宝水汪汪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啊转。
云规抬起左手轻轻地扣住小姑娘温软的下颌,止住她想要垂下去的小脑袋,眯着狭长深邃的桃花眼,一字一句道:“安嘉宝,撒谎的小姑娘可不是好孩子!”
安嘉宝小脑袋被卡着,转不动了,心里一急,眼睛一闭,刚要实话实说,却被马车外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
马车外的陶易徳轻声道了句:“陛下,娘娘,甘露殿到了。”
说着,马车已稳稳地停在了甘露殿的大门前。
安嘉宝眼珠滴溜溜地转啊转,突然,小脑袋猛地低了下来,轻轻啃了一口捏着她下巴的大手。
尖尖的小牙齿恰好撞在虎口上,云规连疼都未感觉到,只感觉到钻心的痒,像是被小姑娘胆大包天亲了手背一下,又像是被调皮的小奶猫舔了一下。
云规没有习惯突如其来的亲昵,捏着她下颌的手松了,瞪着胆大包天的小姑娘。
陶易徳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掀起车帘的,他恰好看到了帝王被咬的一幕,吓得赶紧低下头,站在那里瑟瑟发抖。
只觉得今天怕又是血染皇宫的一天,安首辅的掌上明珠估计连明天都熬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