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月浮梁梦今生》天不亡我干饭人

42、红袖娉婷两相厌

　　沈林渊养病的这两日，已经从庄红秀那里得知了徐娉婷事件的所有经过，他顿时感到很无语，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陆崇南和沈家的牵绊这么深，就算没有上辈子的玉佩事件，最终一定会来到他身边……天意难违啊，他还瞎搞什么呢？

　　沈林渊头疼地揉着太阳穴，现在的陆崇南表面上是大家公认的好孩子，但内心说不定已经扭曲成麻花状了。
　　他沈林渊只能一步一步来，慢慢地掰正这颗歪脖子树，希望能掰得回来吧……

　　庄红袖陪着小少爷叙旧的同时，还不忘留心徐聘婷。庄红袖是越看越心梗，越看越心累，徐聘婷又来了，又是这副气死人不偿命的丧气脸。

　　庄红袖眉头紧皱，旋即无奈地摇头喟叹，估摸着徐聘婷又在心里愤愤不平扎小人诅咒她了。
　　庄红袖不知道叹息了多少回，唉，小陆那么聪明的孩子，怎么就摊上这样一个蠢笨的母亲呢？已经过去三年了啊，徐聘婷怎么还在原地踏步呢？
　　一味推卸责任是长辈该有的样子吗？这样怎么教得好孩子哦？小陆要是被养歪了可怎么办？那么懂事的孩子可不能毁在他娘手里！

　　三年时间足以改变很多，连她庄红袖这种暴脾气都学会了收敛，学会了低头认错，可徐聘婷依旧固步自封。

　　庄红绣内心无限感慨，要是当初她再多观察段时间，不那么心急，就徐聘婷这样看不清局势也不会与人相处的二愣子，她是说什么也绝对不会招进绣坊的，更不会瞎了眼的还带在身边精心培养……

　　不过现在说这一切都晚喽，世上可没有后悔药。要是早知道……可惜没有早知道，千金难买早知道啊。

　　虽然她已经给沈家主修书讲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保险起见她还是得亲自跑去家主面前澄清一番。沈家主和她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兄妹关系匪浅是肯定的，单从他能安心地将锦绣坊交给她打理，就足以见得他对她的信任。

　　但人心这个东西啊，最是善变——保不齐因为某件小事就造成永远无法挽回的信任危机了，更何况是这种晚了三年才禀报上去的事件。她花了三年，好不容易才在锦绣坊有了一席之地，这种关键时刻一旦失家主的信任与鼎力支持，她管理起锦绣坊来只会变得比从前更难……

　　没有谁活着是容易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徐聘婷面对庄红绣的时候也觉得她好难，庄红袖可是曾经扬言要剁了她双手的大魔头啊！徐聘婷害怕庄红袖，她见到庄红袖，就像老鼠见到猫躲还来不及，对徐聘婷而言，即将和庄红袖在同一个地方至少待上两天，简直是折磨。

　　为什么徐聘婷会这么怕庄红袖呢？这个嘛，说来话长，这事儿要从三年前徐聘婷进锦绣坊说起。

　　锦绣坊的绣娘共分为五等，只有三等及以上的绣娘才被允许为客人刺绣，三等以下的绣娘人数虽占锦绣坊总人数一半以上，但她们只是预备役。说难听点儿她们就是打杂的，在采棉、纺线、煮线、打筒管、经线、卷线、递线、划耙、织布、染色、晾干的女工人手不足时就需要她们顶上。

　　徐聘婷这样正儿八经系统学过手艺的人，压根就看不上这样的活计，因此头悬梁锥刺骨卯足了劲儿完成任务勤快的不得了。短短一个月，徐娉婷就成为锦绣坊的三等绣娘，打破了锦绣坊晋升最快的记录。

　　这段时间徐娉婷没有给上司和其他绣娘挑她错处的机会，一门心思地扑在了任务上，耳朵里听到的全是奉承和夸奖。然而，等成为三等绣娘之后，徐聘婷就懈怠了，她的绣品在检查的时候发现了几处特别明显的错误，根本交不了差。

　　庄红袖直接大发雷霆，将徐聘婷骂得狗血喷头以泪洗面，要不是有其他人在一旁替徐聘婷解释，庄红袖恐怕直接就把徐聘婷派出去扫地了。

　　那是庄红秀第一次听见陆崇南的名字，她想到那么有天赋的孩子却因为交不起束脩而受到同窗的排挤和欺负，被打得鼻青脸肿好不可怜……

　　庄红袖心生不忍，就提前预支了徐聘婷工钱，自己还偷偷贴补了点儿，足够把接下来一年的束脩都交齐了。

　　庄红袖本以为这件事过去了，哪曾想她就是随口问了一句事情后续，差点就被气吐血——徐聘婷这个蠢货竟没用这钱交束脩，自作主张地将它用来给孩子置办笔墨纸砚了，还是一整套的！？

　　庄红袖不理解，非常不理解，陆崇南被排挤的根本原因就是他免束脩进私塾惹人眼红了啊，可徐娉婷还给他置办这些在私塾里都算得上的稀罕物件儿，这不是纯粹在给孩子找麻烦吗？

　　同窗们仔细一想，诶，陆崇南这个连束脩都交不起的穷小子却能拥有崭新的一整套笔墨纸砚，可他们却只能捡别人用剩下的，心里头自然就酸水直冒彻底不平衡了啊。

　　再加上陆崇南的年纪又小，怕不是要被某些小心眼的大孩子给欺负死，庄红袖在心里默默为陆崇南捏一把汗。幸亏陆崇南他爹是聪明的，没有被眼前的利益被冲昏头，说什么也要徐聘婷将这些东西给退了，然后把钱还给她。

　　退了好啊，庄红袖是真怕徐聘婷又拿着这钱干什么奇葩事儿，反正徐聘婷是说什么也不会给孩子交束脩的，在她看来，她儿子是因为有天分才不交钱的，这可是荣誉，是向其他人炫耀的资本。

　　庄红袖还没为他的苦心白费了生气，徐娉婷到先委屈上了，跑到庄红袖面前哭哭啼啼哀哀凄凄诉苦，说丈夫怎么怎么不待见她，说她怎么怎么命不好眼光不好……话里话外求着庄红袖将钱还给她，吵得庄红袖很烦躁，最后直接一句“上个月的工钱不是已经结了吗？”将人给赌的闭嘴了。

　　说到底徐聘婷又不是真的落魄千金，只是被养在府里给小姐们做衣服的绣娘而已……
　　同是天涯沦落人，别搁她这倒苦水！

　　况且庄红袖听了老半天，完全不觉得徐聘婷有哪点苦了呀。
　　是她们对苦的理解不一样吗？为毛好事从徐萍婷嘴里说出来全成了坏事呢？

　　什么叫小姐看不起她，给她安排了个孤儿？那明明是她理想中的好男人啊，父母双亡亲戚关系疏远自身有本事家庭小康，真是羡慕死人了！

　　什么叫逃荒的时候只能喝稀粥遭罪啊？要是让你尝一尝草根树皮虫子老鼠等等这些脏东西，甚至是人的尸体，恐怕就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遭罪了。七年前津州大荒可是饿死了上百万人！连他们这个邻州都被波及了，沈家不知捐出去多少银子才让锦绣城免受于难。

　　要说徐聘婷唯一惨的地方，可能就是在安家落户时耗光了积蓄，也没有田地种植粮食，偏巧自己又有了身孕。开头那年过得艰难，庄红袖是相信的。不过想想还有那么多外乡人都被拖去挖矿做苦力或者沦为乞丐，庄红袖顿时觉得比起那些人来，徐聘婷已经足够幸运了。

　　但徐聘婷这个人不仅不知足还十分嘴碎，以前的东家也拿来说事儿，什么叫为难人给你的工钱少养不活家啊？
　　六年前你一个挺着大着肚子的外乡人，拿着自己的绣品第一次到镇上找工作没有被人骗就顶好了，东家包吃包住还给找稳婆接生，完事儿还放你回家奶孩子，绣品只需要定时交就成。
　　等孩子大点不哭不闹看着乖巧，不仅允许你带过去，甚至连他的那一张嘴也管了，要不是孩子他爹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把孩子接回去照顾，你恐怕就吃定人家了吧？

　　徐聘婷是被庄红秀骂着哭跑的，庄红袖喝口茶降火气，她捂着心口，徐聘婷真是气死人不偿命！每句话看似贬低实则炫耀——没有极品亲戚，丈夫有责任心会打猎能挣银子，孩子聪明懂事又孝顺还有读书天分，家里的重活都不需要她干，甚至为了保护她的手，连生活做饭这种简单事也不让她做！

　　这还有什么可不满的？庄红袖直接一个大羡慕，这种好事怎么就没落到她头上呢？不过话说回来，连她这种衣食无忧，手里不差钱的管事姑姑都不平衡，就更别说那些在夫家过得不如意的绣娘们了。徐聘婷这话在她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要是在她们面前还敢这副做派，徐聘婷迟早要吃亏的……

　　她还是得多ma，劝几句，庄红袖突然沉默了，抬头望天，徐聘婷这人不听劝……她觉得还是多给她找点事情做更靠谱，忙起来就没空瞎聊显摆了……应该大概吧。

　　……

　　庄红袖千算万算，愣是没算到徐聘婷这个趴脚虾居然敢轻信不相识的绣娘出的馊主意！徐聘婷难道不知道她们是竞争者吗？还以为锦绣坊是她从前呆的地方啊？怎么就这么不长心呢？
　　深更半夜偷摸进锦绣坊偷学机密！徐聘婷啊徐聘婷，你说你付诸实际行动之前好歹要打听清楚避开守卫啊！
　　简直蠢的没眼看，连布的影子都没摸到就被其他四位管事“带”着她本人以及一干吃瓜群众抓了个人赃并获……这不是纯纯脑瘫吗？

　　咳咳，其实这也不能全怪徐娉婷，要问徐聘婷怎么这么大胆？

　　怪就怪他庄红袖看走了眼，觉得徐聘婷是个能成事儿的，在她成为三等绣娘的这天对徐聘婷承诺——要是徐聘婷能在五年内成为锦绣坊的一等绣娘，她就禀明家主给徐聘婷看眼沈家的机密。至于能学到多少，就全凭个人本事了。

　　要知道所有的原布和样品都有严格的管理和限制，每天都由几位管事姑姑派人轮流看守，除了他们五位管事姑姑可以上手研究以外，只有极少数的一等绣娘才有机会看一眼。

　　恰巧那天巡逻的不是她庄红袖的人，这不就悲剧了吗，根本没人给她通报一声，她就被四位管事姑姑“请”过来了……

　　看见徐娉婷的那一刻，庄红袖真是心脏病都要给气出来了！平时看着哭哭啼啼唯唯诺诺小家子做派的徐聘婷怎么会有那样肥的胆子，到底是谁给她的勇气？爬都还不会呢，就妄图飞起来，简直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烂脚虾。

　　徐聘婷可不觉得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她坚信自己是有本事的。
　　彼时的她已经超越锦绣坊的大多数人，成为三等绣娘，打破了锦绣坊最快晋升三等绣娘的记录。
　　徐聘婷为了不做这样那样掉价的差事儿，忍受着庄红袖无止境的刁难和苛责终于成为了三等绣娘。

　　然后……然后她就懈怠放松了，对你没听错，儿子只是她找的借口罢了，他就是单纯的想偷懒。

　　在徐聘婷看来，她有天分，成为一等绣娘是迟早的事，但庄红袖却心妖作怪仍旧不满，每天逼着她练半个时辰的基本针法不说，事后还要检查，但凡出半点差错就一痛臭骂，并让她重新再绣。

　　徐聘婷觉得这是在白白浪费为客人定做衣裳的时间，挡她的财路就等于要把她逼疯。恰逢此时，有个想巴结徐聘婷的杂工成天在徐聘婷耳边吹嘘沈家的机密有多么多么厉害，见过的绣娘最终都成为了一等绣娘，甚至是管事。
　　徐聘婷这样天赋异禀进步神速的人要是能得到上头的恩赐，瞧上这机密哪怕一眼指不定就一飞冲天前途无量……巴拉巴拉诸如此类的奉承话。不得不说徐聘婷心动了，尽管人家可能只是随口说说，可她却当了真。

　　徐聘婷并不觉得自己比庄红袖差，她幻想着等她成了管事并把庄红袖踩在脚底下的美好生活，她怀着打压庄红袖的憧憬，一头栽进了其他人的陷阱里。

　　不过是几个有心人的洗脑怂恿，徐聘婷就十分有底气地蟒干，完全没想过她的上司要怎么办，打了庄红袖一个措手不及。

　　即使已经人赃并获，徐聘婷却依旧理直气壮地狡辩她不是窃贼，只是按照上司的吩咐来认真学习而已。她还委屈上了，在她看来锦绣坊是不是就像她从前待的大家族那样，天赋好的总是快别人一步，不给她们找点事儿干，让她们提前学习手艺，难道还要养着她们吃白饭？

　　拜托，这是锦绣坊，不是深宅后院。她庄红袖身为资深宅斗高手都得收敛脾性遵守锦绣坊的规矩，你徐聘婷算哪门子葱？敢教她该怎么办事儿。

　　徐聘婷滔滔不绝地教眼前这些人要怎么怎么做，完全不顾五位管事姑姑已经黑下来的脸色。

　　庄红袖从前只是觉得徐聘婷有点儿烦有点儿笨，但还有救，但彼时的她只觉得徐聘婷这个人又毒又蠢。

　　她跟徐聘婷说这些机密原本是想激励她上进，让她把懒散的态度收一收继续保持向上的劲头，她才能安心培养其他人。可谁知道她一不留神，就让徐聘婷将天捅穿了个大窟窿！
　　动什么歪心思也不能不经管事姑姑允许窥探沈家机密啊，这要是被家主知道了这种小贼是她手底下的人，指不定怎么想她呢……会不会以为她要监守自盗欺上背主啊！

　　庄红袖在心里抓狂，杀人的心都有了。
　　徐聘婷这蠢货自己蠢到没边，一丁点儿眼色也看不来就罢了，还一个劲儿地攀咬她！什么叫她承诺给她的？耳朵聋了听不明白她承诺的是等到她成为一等秀娘再禀明家主以后吗！
　　这种情况下还要把她也拉下水，这个蠢货不会是已经被别人收买了，专程来对付她的吧，不然坑队友对她有什么好处？额，徐聘婷这样坑人的猪队友应该没人会想收买吧？
　　那就是潜意识里觉得既然事情已经败露，就要把她庄红袖也拖下水，她才会尽心尽力地把这蠢货从这件事里摘出来？
　　她凭着本能的直觉，抓住了她的要害，不想被她庄红袖当做弃子卸磨杀驴直接抛弃。
　　弃车保帅的事情，她徐聘婷从前在大家族里不是没见过，所以她就是打定主意了非要赖上她庄红袖，说什么也要让她把她洗干净？

　　不得不说，红姑你真相了。

　　徐聘婷行动之前就把退路想好了，她只是看一眼又没构成偷窃罪，还能杀了她不成？要是被抓包了，她大不了主动请辞，拍拍屁股走人，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回到原来的小作坊里去。
　　对，徐聘婷就是这样有恃无恐，因为她的前半生足够幸运。

　　庄红袖觉得徐聘婷这玩意儿，就是老天爷看她不爽，派来存心给她找茬的。

　　众目睽睽之下，她庄红袖就算再怎么不想，也必须得捏着鼻子承认徐聘婷是她眼瞎招进来的。看着其余四位管事幸灾乐祸的表情，庄红袖真的是将徐聘婷碎尸万段的心都有了。
　　她庄红袖今天要是被赶出了锦绣坊，就花钱找人杀了徐聘婷泄愤！
　　不是挺得意的吗？她倒要看看如果徐娉婷成了一具尸体，还怎么得意？

　　她又不是吃素的，老虎不发威真当他是兔子啊？
　　活了大半辈子，见过不少傻逼的，但从没见过这么傻逼的，亲自把刀子插向唯一有可能保护自己的上司，还是往心窝子里捅那种，捅完了之后还一副洋洋得意的嘴脸自说自话，觉得自己很有道理是吧？

　　庄红袖拿把杀猪刀砍人的心已经蠢蠢欲动，就算砍不了人，也要剁了她那双手撕烂她那张嘴……
　　这世上要钱不要命的疯子多了去，徐聘婷真以为能一直顺遂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