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北方飘落的雪》甄柏

4、闯过不知谁的葬礼

　　巴尔隆斯下了一场雨，弃子们齐齐敲击窗棂，在为即将到来的禁锢呜咽。
　　安久伸手感受着玻璃窗外刺骨的凉意，舔了舔指尖。
　　干的。
　　看来窗户也没能给雨水自由。
　　安久突然不觉得孤独了。
　　从新都回来后安久再也没能离开过房间，每一个条条缝缝都被母亲楼月给封得严丝合缝。就给她留了几个透气孔，还有这扇打不开的窗子。
　　安久理解她。自父亲离开后，楼月对安久几乎是监禁式的保护，要不是为了赚钱养家，她恨不得每分每秒都盯在安久身边。
　　理解，但不能接受。
　　于是，安久对楼月说：“我想去工厂。”
　　在巴尔隆斯只有两种人会去工厂，一种是去工作的，另一种是假装工作的。
　　安久已经十四岁了，也到了去工厂的年龄。
　　“你不用去，家里还有些钱。”
　　“没有可是！”楼月强调。
　　安久没有再要求什么，只是默默回到房间，等待着灰白色的天空再次亮起。
　　窗外的雨水不知道什么时候结了冰，抹花了玻璃。
　　安久想起栩博羊的时候，栩博羊也在思考。
　　名额。
　　这个名额，指的是新都永久居住名额。
　　领袖虽然创造了一个完美和谐的新都，但资源总是有限的，尤其是奢侈品。因此，领袖对新都的人口作出限额，将居住权分为高层居住名额，新都居住名额和限时居住名额。
　　高层，指的是新都二层，四大家族核心所在地。
　　这个世界上80%的奢侈品最终都会流入这里，不论是世纪初酿下的醇香佳酿，还是现世代非常稀有的珍禽异兽。除此之外，还有神秘的、耗材昂贵的永生圣药。据说，新都二层到现在还是那些人，两百多年了，一个不差。
　　当然，传说而已。
　　在高层居住名额上，四大家族分配得非常均衡，每个家族仅有一百人整，多一人不多。
　　因为领袖为新都制定了最严格的一条要求：均衡。
　　想要有人进来，就得有人先出去。
　　其次是新都居住名额，在新都四层，也就是最底层。里面住着各大家族的仆人、宠物，还有少数新都以外的人。
　　新都居住名额的数量会随着整体资源总量而改变，相对富裕，却也不可多得。
　　最后是限时居住名额，也是新都内交易的“货币”。
　　新都外围分子，还有来自三个殖民地的人：梅尔隆斯、巴尔隆斯、卡尔隆斯。这些人拥挤在只占新都四层百分之一面积的外围土地，每天都在为更多的居住时间而奔波。
　　哪怕是这样，也比新都外面好上一百倍。
　　“名额......”栩博羊又念叨了一遍，回忆里一些被尘封许久的碎片再次被翻开，像铁犁一样狠狠划拉过去。
　　“噗！”气压释放的声音远远传来，洁白的蒸汽消失在路灯那惨淡的光里，被一口吸尽。
　　这是个大家伙，扁平的铁皮脑袋遮挡住惨白的天际，像是擎苍的巨人。形态各异的机械臂缓缓收至背后，打开了胸前的舱门。
　　大家伙里跳出来的人小跑着到栩博羊面前，向他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开拓者十一号向您报告！统司，波塞冬有要紧事要见您。”
　　“走。”
　　栩博羊一把抓起身边的长剑，跟着男人钻进开拓者，疾驰而去。在蒸汽机的驱动下，看起来笨重的开拓者带起一阵阵破空声。
　　几个孩子们目送这个蒸汽驱动的大家伙远去，悄悄咽下一口唾沫。
　　“呜！”临近海面，海兽的低语顺着风雪传来，将开拓者紧紧裹住。一头通体雪白的海兽猛地出现在二人视野里，森然的獠牙还挂着乳白色的涎液，在探照灯下现得晶莹剔透。
　　但这个可怜的家伙还没碰到开拓者就被一只锯刃手臂锯开两半，蓝色的血液洒落一地。
　　“统司......”
　　“下潜。”在海岸线出现海兽主动袭击，这是护卫队的严重的失职。但栩博羊现在并不准备去追究这个，能在深夜让波塞冬主动找上自己的事，绝对非同小可。
　　配重舱蓄满海水后的开拓者狠狠坠入海渊，背后的钢缆簌簌作响。在岸上像恒星一样明亮的探照灯，现在像是被带上了近视眼镜，刺眼的光却只能照亮身前不到三米的区域。
　　一路上有不少海兽上前骚扰，但也只是些缺乏智慧的低级生物，不过是一刀之合。
　　下潜还在继续，开拓者被挤压得有些变形，发出难听的嘎吱声。幸运的是这一带的压力连海兽也有些承受不住，相较之下倒是更清净了些。
　　“哐！”
　　开拓者剧烈颤抖了一下，激起一阵淤泥。
　　二人从始至终都没有交流，栩博羊只是站在男人身后，平静地注视着舱外。他并不是很乐意见到波塞冬，如果可以他更想给他一剑。
　　开拓者刚站稳不久，一阵淡蓝色的光晕凭空出现在二人面前。四个两米左右的半裸男性从光晕中走出，把手掌贴在了开拓者上。
　　四只手掌就这样穿过了开拓者的金属外壳，贴在栩博羊身上。
　　又是一阵淡蓝色的光晕，栩博羊已经是到了另一个神秘的空间。
　　或者说，是一个蛋里面。
　　“蛋”的底部积淤着一潭深蓝色液体，几根象腿般粗大的透明管道连接着水潭边缘，将蓝色液体沿着内壁输送到“蛋”内各个角落。
　　沿着这些管道，上面生长着很多囊状舱体，像是灯笼一样悬挂着。每一个舱体里面都沉睡着一个半裸男人，随着舱体的跳动，能看见男人胸口明显的起伏。
　　而“蛋”的最顶部，是一根诡异的、纤细的柱子。它像是一根线，轻盈、柔然，泛着柔和的波纹。可它又是有着手腕粗，散发出的淡蓝色光线像是凝固了，浓稠而又坚韧。
　　那四个男人像是受到了一种不可视力量的牵引，悄然飘起，进到了四个舱体里。
　　与此同时，一个格外精壮的男人从潭底浮现。从外观上来看，他和那四个男人大致相同，唯一的不同就是他看起来更要虚幻一些，让人有些怀疑他的真实性。
　　他就是这里的主人，波塞冬。
　　“你终于来了。”波塞冬没有和栩博羊废话，直入主题，“宙斯已经找到这里，他向我发出了桥接请求。我拖不了太久，你们必须保护我，这是你们答应我的！”
　　波塞冬的声音有些颤抖，本就虚幻的身影闪烁着，看起来随时可能消散。
　　面对波塞冬的急切，栩博羊只是淡淡地说出两个字：“交易。”
　　“可恶的人类，贪得无厌的人类！我早该想到，和你们合作就是一个错误！”
　　“我会向领袖反映你的要求，你可以选择拒绝我们的报价。告诉我宙斯的能力。”
　　“你们这个贪婪的种族，你们简直就是撒旦的造物，即使是十八层地狱也惩罚不了你们的罪孽！”
　　...
　　“四十年前没杀了你，才是我最大的罪。”栩博羊缓缓收起长剑，晶莹的蓝色鲜血从剑身上飘起，融入到顶端的柱子中。
　　“不至于，不至于！”波塞冬显然是有些害怕栩博羊，没敢继续耍横。只见他右手一挥，一个巨大的水球从水潭飞了出来，在空中缓缓旋转着。
　　只是几秒钟，水潭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了整整一米，而空中的水球已经快有一只成年象的大小。
　　波塞冬继续挥动着双手，水球转速越来越快，体积也越来越小。狭小的“蛋”内被水球刮起一阵风暴，舱体内的男人们纷纷睁开眼。
　　刺眼的蓝光一闪而逝，空中的水球荡然无存，留下的是一颗耀眼的明珠。
　　“拿去吧，你这个可恶的吸血鬼。”波塞冬说着，满是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