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灵纪》李狗带儿

6、第六章

　　是夜，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风铃猛然从睡梦中惊醒，隐约感觉床头有人影伫立。
　　“明月，是你吗？”她揉了揉眼睛。
　　此时正巧一道闪电，霎时亮如白昼。
　　“明月！你大半夜不睡觉在干什么？”风铃睡眼惺忪地问道。
　　面对她的询问，明月显得有些呆滞，定定地盯了她老半天，才缓缓开口：“我…我做噩梦了。”
　　“…….”风铃无奈叹气，掀开被子一角，“快上来吧，小心着凉。”
　　她顺从地钻了进来，小猫一般缩成一团，拱进风铃怀里，长发散乱在面颊。
　　“你啊，还像个小孩子一样。”风铃帮她理顺了乱发，又将她搂在怀中，轻轻拍着后背。她们两都是孤儿，幼时她也常这样哄明月入睡。
　　只是那夜，她太过于大意，竟然忽略了，明月的身体，一直在微微颤抖。
　　也是这夜，刘芙骤然离世。诡异的是，刘家人未为她设灵堂，做法事，反倒生怕被人看到似的，慌慌张张地连夜下葬。
　　当然，这是后来听说的了。
　　淅淅沥沥的雨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凌晨，风铃起身时夕月还在酣睡，她不经意伸手，掌心却触碰到一片滚烫，再一她探额头，更是烧得吓人。
　　“快起来，我们去医馆。”风铃扶着明月的肩膀替她披上外衫。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却又像看到怪物一般挣脱出来，蜷缩在床尾，哆嗦得更厉害了。
　　“你怎么了？”风铃想碰碰她，哪料甫一伸手便激起她强烈的抗拒。僵持了一会儿，风铃连拖带拉地将她背在背上，又披上蓑衣，匆匆出了客栈。
　　此时天还是灰蒙蒙的的，城内多数店面都紧闭着大门，风铃心急火燎地奔跑着，背上的明月呼吸声越发急促沉重。冰凉的雨水渗进里衣，与汗水混为一体。
　　不知不觉拐进一处小巷，前方角落突然窜出数个身影。定睛一看，为首之人脸上有几处刀疤。他后面还跟着几人，其中竟还有半大的孩子。
　　“这是要上哪儿去呀？”他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一边用铁棍不断敲打着手心，刀疤随着咧开的嘴角愈显狰狞。
　　“滚开，别碍事！”背上的明月还发着烧，风铃心中焦急万分。
　　“哟，口气还不小，兄弟们，给她点颜色瞧瞧！”随着他一声令下，持各色武器的手下如恶狼猛虎扑了上来。
　　背着人极大地限制了风铃的行动，她堪堪向后一闪，一记铁棒紧擦着面门呼啸而过，这一击下了死手，可见对方是穷凶极恶之人。她无奈退到墙角，将夕月放下，拔出长剑上前迎战。
　　对手虽是普通流寇，舞刀弄剑毫无章法，但胜在人数。几个回合下来，风铃毫发无损，却也没讨到便宜。
　　正在这时，其中一人趁着风铃被牵制之际，偷摸到明月身前，明晃晃的弯刀向着她的脖颈高高扬起——
　　眼看着刀尖就要挨到明月的脖颈，风铃当即朝着他的方向投掷出手中剑。伴随着“噗呲”一声，刀尖穿透血肉之躯，弯刀落地发出清脆一响，那人随即慢慢倒了下去。
　　热血飞溅到明月脸上，她睁开眼。
　　见闹出人命，其余人纷纷丢械作鸟兽散。
　　“你没事吧？”
　　风铃飞扑到她身边，明月一言不发，她眼神冰冷地凝望着倒在地上的人，片刻，又僵硬地将视线转移到风铃脸上。
　　风铃回头看少年的尸体，伤口处还汩汩冒着热血。他瞳仁散漫，带着一丝迷茫望向天际。
　　风铃伸手合上他的眼。
　　可下一秒，胸口突如其来的刺令她几乎喘不上气。一低头，那把本该掉落在地上的弯刀，不知何时贯穿了她的胸膛。
　　一瞬间身体似乎被无形的大手攥住，力量不断流失，她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即便如此，她还是努力保持清醒，到底是谁？是刚才的流寇？带着疑问，风铃艰难地回头。
　　首先对上的是一双眼睛。漂亮的杏眼，眼尾微微上翘，此刻正布满血丝。惊恐，憎恶，迷茫，各种情绪在乌黑的瞳仁中交替呈现。
　　那时风铃再熟悉不过的眼睛，明月的眼睛。
　　“为什么……”两人的声音交叠在一次，一声是不解，一声是恐惧。
　　“为什么，要杀他……”明月失神一般喃喃道。
　　我是为了保护你。风铃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又伴随着一阵痛楚，胸口的弯刀被抽出。雨还在下，很快伤口涌出的血液就被冲刷殆尽，在地面上汇聚起鲜红的溪流。
　　风铃后退几步，背靠冰凉的石壁，眼中是夕月几近癫狂的脸，她蹒跚着向前走了两步，再度扬起了刀。
　　风铃缓缓闭上眼，此时耳畔有陌生声音响起。
　　“快躲开！”
　　是谁在说话？她还来不及深思，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朝旁边一闪，躲过了致命一击。
　　紧接着，流失的力量似乎慢慢回到身体，像是有谁站在背后支撑着她一般。
　　“站稳！”又是同样的声音，她茫然四顾，可身边并无其他人。
　　眼看明月又一次袭来，与平日不同，她使刀的力道出奇得大，且招招致命。
　　风铃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只能仓皇地格挡住弯刀。刀刃相撞，碰溅出星星火花。她企图用呼喊唤醒明月，可明月却是失了智一般，曾经清秀可人的面庞扭曲狰狞，如同来自冥界的厉鬼。
　　刀刃不断划破风铃的身体，鲜血喷涌而出，而风铃只是被动地抵挡着。
　　“你会死的！”又是那个声音。
　　“你到底……”风铃话还未完，就感觉手臂被一股不知何处而来的力量控制住。那力量裹挟着她，猛然向前，长剑就这么直直地送了出去。
　　明月动作一滞，低头看了看贯穿胸口的剑，又看了看风铃，眼中的疯狂逐渐消退，取而代之是深刻的绝望与恐惧。
　　风铃身体依然僵直着，保持着举剑刺出的姿势。
　　“姐姐，我好怕，好怕……”风铃终于听真切了，她无数次梦中的呢喃。
　　你究竟在怕什么。
　　“我好怕……”她的嘴唇无声张合，双眸失去了光彩，头像是枯萎的花朵，被西风一吹，缓慢地垂了下去。
　　风铃抬手想抚摸她的脸颊，可指尖还未触碰到，明月原本白皙光滑的肌肤在顷刻间腐朽脱落，只不过数秒，地上只余白骨森然。
　　也就在那一瞬，电光火石之间，陌生的画面在眼前飞闪而过。一片密林之中，有一女子逆光而立。她侧着身，只能看见乌黑秀发和秀挺的鼻尖。
　　她手持长剑，脸颊上点点飞红为她增添了诡异的妖冶。她嘴角微微上扬，像是扬起的屠刀。
　　长剑坠地，清脆有声，霎时间风铃脑子似乎被无数巨石敲打，嗡嗡作响。那些陌生的回忆蜂拥着挤压着她，令她几乎无法呼吸。
　　突然听到传来一声惊呼，不知何时后面数十个官兵。
　　“你，你都干了些什么？”看到了地上的尸首与白骨，带头的人结结巴巴问道。
　　风铃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觉得百口莫辩。雨水冲刷掉脸上的血迹，有那个流寇的，夕月的，还有她自己的。
　　“妖，妖怪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的确，此刻的她看起来和地府的厉鬼别无二致。
　　一只利箭从人群中飞出，她侧身躲避，还是在脸上留下一道深深划痕。
　　众人看她的眼神更加惶惶，领头人拔剑厉声喝道：“你到底是什么！”
　　她茫然地抬手，借着被雨水冲刷的明亮透彻的剑身，清楚地看到脸上那道深入皮肉的划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十几张弓齐刷刷地对准了她。
　　风铃不想抵抗，她垂手仰头，准备引颈就戮。
　　凭空出现的一道黑影挡在了她身前，只抬手一挥，众人就被凌厉的掌风震退数步。
　　“你是何人？”有人发问。
　　来人一身黑袍从头罩到脚，声音冷得似万年寒冰。
　　“永夜宫，虞渊。”
　　这是她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