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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一百零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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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月白要追问,却被岑道拉着胳膊到队伍前面去了。
“我伤口好像需要重新包扎一下,待会儿你能帮我么?”他说。
相月白立刻转移了注意力:“什么伤口?你受什么伤了?”
岑道体贴地详细描述了自己受伤的部位:“肩胛,后背,胸口,腰腹,跟那些黑衣杀手打斗的时候被伤到的。没事,都是小伤,不碍事的。”
相月白:“什么?这还小伤?伤口给我看看……”
虞子德:……
楚正则:……
岑修远,你真令人讨厌。
有了支援一行人撤退就容易很多,行进一段路程后,谢听风决定先在半山腰一处山洞落脚。
待探清敌情后再下山,以防被人包了饺子。
清雅门几个弟子和虞子德带来的人一起下山,其余人在山洞留守。
岑道的伤口的确有点严重,所以在火堆旁边褪了上衣处理。
相月白捏着师父递过来的金疮药,第一次有种手抖的感觉。
虽然皮肉伤不见骨,但是一道道血痕凌乱错落地布在绷紧的脊背和胸腹上,没有丝毫赘余的线条,皮肤如玉质般冷润,与鲜红血色交相辉映,有种……
相月白轻轻咽了下口水。
她轻轻拔出塞子,将药粉往伤口上倒。
岑道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随后便再也没什么反应。相月白看不清他的神情,手上有点不敢再动,金疮药的疼她体会过,是发沙的疼法,钻骨头。
这时,便听背对着她的岑道轻声细语地说:
“没事,不疼,你尽管倒。”
正生火的宋放大为震撼,寒冬腊月天里冷汗都冒一层了,还不疼呐!
相月白还是不能太坦然,她耳根发热,抿唇没说话,手上动作更加……
瓶身直愣愣一倾斜,药粉“哗”撒在一大片伤口上。
“那我快点哈,你忍一下。”相月白拿起白布往岑道身上缠,手起刀落地绕圈打结。
宋放:……
真不愧是小师妹啊。
篝火明明暗暗,岑道毕竟伤重未愈,先前又动用轻功内力,谢大门主手一挥不许他值夜,早早撵人去睡觉了。
相月白和师父一组值夜,此时憋了一天了,相月白终于忍不住要问:
“太子殿下,袁春逃出来了么?”
楚正则靠着石壁闭目养神,听闻此言睁开一条缝,“险些没有,不过还有一条命在。”
果然。
她等了几天都没有救援,就猜到了袁春必然是没逃出去。
“有命在就行,我还等着押他去给我朋友磕头赔罪呢。”
相月白微扬冷诮的弧度。
她费这么大劲把袁春保下,可不是因为什么心善。
是为了把人押到胥知书面前去。
至于是原谅还是怎么,就是知书的事情了。
楚正则疲惫的双眼睁大了些:“是那位爪牙的姑娘?”
相月白震撼:“你知道她?”
楚正则:……
有点不敢说话。
楚正则:“那是你朋友?”
相月白:“是啊,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
楚正则:……
虞子德:“哈哈哈哈哈哈!”
相月白回头便看见身后站着一个抱着胳膊的人。
楚正则一见他就脸色不好:“堂堂虞相还要偷听?”
储君虽然疯,但也是不想跟虞子德这个阴晴不定的神经病睡在一起的。
所以他们在山洞中其实是分了三个角落休息。
太子离篝火最近,清雅门守在外围,把住关口,虞子德则带着属下随地大小坐。
虞子德:“我刚可是光明正大走过来,殿下是故意在小相姑娘面前这样说本相么?”
相月白:?
楚正则怒而拍地,正要起身,却被谢听风拦下:“你俩给我小点动静!”
楚正则一副天下大乱都不在乎的模样,却给了贤王殿下几分面子,边瞪着虞子德边坐下了。
虞子德却不管,他在相月白旁边盘膝而坐,单手支颐,挑衅地笑着:
“小相姑娘和谢门主有所不知,咱们殿下知道你们在灵州出事后,有多着急上火呢。”
相月白:……
突然就知道楚正则为什么一直脸色不好了。
原来是被虞子德这张嘴气的。
“虞相怎会与太子殿下同行?”她忙问起别的,试图转移下话题。
“哦?”虞子德歪头看了她一眼,笑了,“我以为小相姑娘会问我为何会来此救人。”
相月白也笑了:
“我们手里若是没有您的把柄,虞相又怎会这般尽心尽力?”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相月白见到虞子德第一眼就猜到了。
虞子德会来救人,显然是因为师父跟他做了什么交易,八成是跟那本账册有关。
毕竟想要逃出皇帝的手掌心,最好用的人一定是虞子德。
奸相听了这话并不恼怒,反而更加饶有兴致。
他低头微微凑近相月白:
“看在我这么尽心尽力的份上,小相姑娘不如先给我看一眼账本?”
电光火石间,火焰轻轻晃了一下,水中月寒光一闪,刀刃已经抵上了虞子德的咽喉。
他身后不远处,暗卫虞水的剑立马出鞘一截。
相月白眼尾似寒刃,透着凉薄锋锐,她一步不退,眼眸黑沉地盯着虞子德。
虞子德抬手,示意暗卫不要轻举妄动。
见状,谢听风破口大骂并上手扒拉:“哎哎哎!干嘛呢!不是我说你个狗东西也老大不小了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相月白你给我把他头砍下来!”
大家长发话了,虞子德只好举起双手往后仰:“谢门主,你可真是小气……”
相月收起水中月,抱着胳膊斜睨回去:
“你要是想拿这一套忽悠我,虞相,我劝你趁早放弃,否则你不会想试试水中月有多锋利的。”
虞子德笑笑,侧了侧头。
虞子德:“瞧见没,殿下,你一心赶来要救的人,对人便是如此冷酷呢。”
相月白一怔。
她先前一直没在楚正则面前戳破自己的身份,但在销金窟那次,楚正则只要不傻应该就能猜得出她是谁。
楚正则冷笑一声:“若不是袁春求本宫,你以为本宫愿意跑这一趟?”
这倒是合理。
可楚正则此人头等爱好就是搅浑水,怎么会在乎这样“合理”的请求?
于是相月白起身,挑眉看他:
“殿下,借一步说话?我们谈谈袁春的事。”
夜晚昏暗,篝火的亮光一点点被黑暗吞噬殆尽。
二人来到山洞口,楚正则拢着厚厚的大氅,望着远天的零散星点。
“你若要押人,磕头还是什么随你,只要袁春不死,就行。”
相月白沉默了一下 ,点点头。
相月白:“殿下与丞相都离开了都城,陛下可知道?”
“自然是瞒不过。”
“既然如此,殿下。”
相月白缓缓抬眼,夜色中她眸如晨星,“我不得不问您一个问题——你想要那个至尊之位吗?”
寒风裹挟着雪粒穿过二人之间。
楚正则本就脸色苍白,冷风一吹忍不住呛咳几声。
他捂着唇,露出他最习惯的伪善笑容。
“黑罗刹,你是想效仿当年的福叁吗?这可是大不敬啊。”
福叁,江湖上最传奇的杀手,曾于千军万马中取前朝皇帝首级,泼洒了大楚建国的第一抔血。
“不。”
相月白颊侧碎发微动,轻拂她高细鼻梁。
“我是想问,你若继位,会做明君么?”
沼泽般的寂静。
楚正则唇角伪善的弧度还未变,却觉得自己瞬间被人卡住了喉咙。
他对郭峤在内的很多人承诺过,他将会是不一样的君主。
但不过都是招揽的手段罢了。
还从未有人这般问过他这句话。
这般沉重。
说不好听点,楚正则就是个大楚的搅屎棍。
楚正则很清楚自己的定位。
也从未想过要做什么皇帝。
可……
楚正则:“我不会是明君。我此生最厌恶的就是皇家。”
相月白沉默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圣贤书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她缓缓道,“陛下受西诏的毒控制了,你是知道的,皇子皇女中,唯有你成年且身体健全。”
楚正则低笑着转过身,随意地来回踱步,以缓解自己僵直的脊背。
“那又如何?我巴不得楚家人全死光了,大楚早点亡了更好,下一个君主爱是谁是谁,是你师父也未尝不可——”
相月白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这鬼差事,让我师父这种人干?
谢听风愿意才怪!
不过她只是在内心吐槽一句,很快恢复了冷静。
问题确实有点严重,她想。
皇帝必然不会放过清雅门,她与楚帝之间必得分出个你死我活来。
可天道又不许世道崩溃,君主驾崩储君是个疯子,其他皇子皇女不是年幼就是残疾——
还有个虎视眈眈的虞子德!
这世道不崩才怪!
“在解决一国无君该如何运转之前,楚国必须得有继位者。”
相月白耐心道。
“最稳妥的办法,还得是你们姓楚的。”
楚正则猛地刹住脚步,僵立在原地。
“黑罗刹,你忘了么,我可是一手建立了销金窟这种鬼地方的人。”
青年温和苍白的脸微微侧过来。
他抬起的视线晦暗淡漠。
仿佛雪夜中冷酷地观察着对手的毒蛇。
“你敢让我这样的人做君主么?”
他温和而冰冷地笑了。
相月白压低眉眼,一把抓住楚正则毛领:
“你若是我师父那样的善人,我也不敢考虑你。”
没什么权力但颇爱搞事的东宫储君仪态全无,被拽了个踉跄。
冰冷的微笑甚至没来得及收回去。
在某一瞬间,她远比此夜风雪要酷烈:
“这世上最不缺心软的好人。好人做不了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