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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一百零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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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道还未来得及收起浑身劲力,就听身后一声:“岑道你给我回来!”
他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大师兄按住脖颈往后拖。
谢澜冷脸拽人,嘴上还不停:“你拿刀想干什么?用着你断后了?做事之前想想师门行不行,以为你是个稳重的,跟小白在一起能拦她一二,结果你倒好,跟她是个一样的……”
岑道:“…… ”
怪不得小白说大师兄完美继承了师父的唠叨功力。
实在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啊。
谢听风拿雪抹了把脸,才阴沉沉地看向虞子德:“虞相,你们是否来得太慢了些?”
虞子德笑笑:“谢王爷快先别看我了——等等,那是?”
虞子德声音陡然严肃,众人也第一时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又一枚石子凭空出现——是被从崖下扔上来的!
……山崖下有人!
岑道眸光震动,毫不犹豫对虞子德厉声喝道:“再扔一根绳索给我!”
虞子德:“……”
岑道将第二根绳索系在已经绑好的这根上,而后将另一头缠在自己胳膊上几圈,最后勒在掌根处。
谢听风没有再阻拦,而是跟谢澜几人对视一眼:“你们接应,我断后……”
还未说完,几个徒弟就默契地大逆不道动了手——
谢澜拖着师父撤退,给对面虞子德拼命使眼色。
宋放、余白梅合力断后,掩护跃下悬崖的岑道。
狂风呼啸过耳边,曾经的死亡之地迎来了第二位客人。
大雪封山本是极其危险的事,可相月白所在的这个山洞位置特殊,两侧岩石突出,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避风口。
像是这个世界终于眷顾了她一次。
冰雪冻住了山上的一切,却唯独给这山洞留了一线生机。
相月白将短弯刀握在手上,手里掂着最后一块石子。
她的储备粮不多了,今天必须冒险一次。
相月白深呼了一口气,额头贴在冰冷的岩壁上,用力闭了闭眼,咽下了涌上喉头的酸涩。
这是绝境,她不能慌。
无数次绝地反击的经验告诉她,这时候先慌的人先死。
再怕,也不能允许拿刀的手抖一分一毫。
正当她决定尝试最后一次的时候,山洞外突然传来奇怪的动静。
隐约听见师父在吼什么“虞子德你个狗东西你再给老子晃一下绳索试试看”。
而更近的声音,是越来越近的风声——
相月白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甫一抬头,就瞧见逼近的黑影。
从天而降的这人,身上带着风与雪的气息。
相月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那人影颀长,好一副宽肩窄腰,落在洞口挡住了大半光影。待看清她的脸后,才终于松了口气,竟是踉跄了一下。
相月白下意识要去扶,反被风雪拥了个满怀。
耳边在那一刻寂静,山洞外的风刀霜剑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像在另一个世界。
绝情冷性的黑罗刹方才建设好的冷硬外壳,当场被拥了个稀碎。
她呼吸喷在对方肩窝处,带着一点茫然:“岑道……?”
箍着她的人双臂愈发收紧,他嘶哑应声:“是。”
“岑修远,我以为这次……”她干涩地眨了下眼。
上一世其实早就习惯了挣扎求生,并不需要别人帮她救她。
但人就是这样的。
总是希望坠入绝境时,能有人听到自己的遗言。
她差点以为……
不会有人像前两世的岑修远一样,接住坠入绝境的自己了。
岑道摇了摇头,紧紧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似乎一松手,她就要消失了似的。
他道:“我就是为了让你活下去,才又活了一次。”
隆冬风雪潇潇,山崖寂静,松林覆雪。
踽踽独行者有了同行人。
相月白清晰地听见,心里空缺的那一块被填满的声音。
“有没有受伤?”岑道问。
“没有,我运气还不错。”她摇了摇头,“身上有干粮的,也没有饿到。”
岑道低垂看向她的眼神微微一顿。
他耐心问:“水呢?”
“喝雪水啊,很方便。”相月白自然地回答。
她似乎并不觉得苦和艰难,甚至颇有些习以为常。
岑道难以抑制地呼了口气,心口抽疼了一下。
“我一直在恐惧。”他沉默后开口,嗓音像是粗糙的沙砾磨过,疲惫而沙哑。
他似乎通宵不眠了很久,红血丝布满眼底。
“我怕天道不再眷顾我,怕我没有下一次重生的机会。”
闻言,相月白有些惊讶地抬眼望过去。
“还好……我找到你了。”
岑修远出了名的冷硬性情,不管在军中还是在国子监,都不曾流露出一丝软弱之色。
十八岁就领兵作战的小岑将军,也会有恐惧的时刻吗?
她目光不自觉落在那殷红的、微颤的双唇上,轻轻咽了口唾沫。
这双吐字向来冷硬的唇,好像在因她而颤抖。
……现在,是独属于她的目光了吗?
冰凉的肌肤触碰到一起,像寂暗已久的封闭屋子被点燃了一把火,迅速滚烫起来。
朦胧而酸涩的爱意,终于在一瞬间清晰、汹涌、喷薄。
万雪消融,山崖倒悬,滚烫的岩浆一瞬间淹没了周遭一切。
岑道半跪在地上,脊背微微俯下,手掌用力扣住相月白的后脑勺,掌控般把人彻底箍在怀里。
他姿态难得如此强硬。
从前二十年,他对相月白,向来是任她予取予求。
而那双常年霜刻般的眼眸紧闭,不断滑落的泪水如断线珠子。
像屋檐垂下的,脆弱易折的冰棱。
唇齿间暧昧的气息纠缠,相月白觉出湿润,伸手一摸,顿时惊了。
“你……”她含糊出声,手臂抵住他肩窝想退开说话,可这动作却好像刺激到了岑道。
他齿间力道一时失控,咬破了相月白的下唇。
“嘶……”
尝到血腥味后的人骤然惊醒,迅速且温顺地收敛了牙齿,舔了舔她伤口处。
松林的啸声时有时无地传过来,断崖边的雪窸窸窣窣地跌落峡谷。
像是天空的恩赐努力填补着大地的裂痕。
“对不起。”他弯下腰,将自己脸颊贴着相月白柔软的颊侧,声音极轻。
“对不起,小白,对不起。”
理智在焚烧殆尽后该死地回来了。
相月白耳廓滚烫,根本不敢回想,只觉自己浑身不自在,“不是,没怪你,救不到我也不是你的错……”
“不是这样的。”他单手扶着相月白侧脸,缓慢且认真地盯着她。
他笃定,又仿佛诱惑。
“你要觉得是我的错,你要责怪我。我甘愿的。”
相月白愣住了。
“是这样么……”
岑道突然起身,牵着她的手拉人起来。
一根拴着双刃陌刀的绳索从天而降——
一只骨节清晰的手稳稳接住,正是陌刀的主人岑道。
相月白站在旁边,被陌刀上前所未有的血气震惊了一下。
只见他擦了擦刀柄刀鞘上的血,回头把刀柄放进相月白手里。
“抓紧。走。”
岑道抬起手举过头顶,示意可以,悬崖边拉着绳索另一头的谢澜和余白梅便齐齐用力——
“嗬!”
相月白刚想使轻功,腰间就被一只手揽住。
岑道单手抓着剑柄,另一只手握拳揽在相月白腰间,低声快速道:
“不要再耗费体力。”
说罢,他便凌空而起。
正好配合上对面拉绳索的瞬间。
相月怔住一瞬,便顺从了身体的意愿。
……她的体力的确到极限了。
岑道没出现之前,她本是决定搏一把。
上一世飞跃断崖,她在当空被天雷劈中。
说不恐惧是不可能的。
但相月白一直都清楚——恐惧是有退路的人的特权。
她向来是没有的。
这一世,她再度处在同样的位置,心态却大不相同。
准确地说,看到岑道的第一眼后,相月白那些死死禁锢起来的焦躁和恐惧就瞬间释放。
她能害怕了。
山风凛冽,盘旋逡巡。
第三次在断崖当中悬空时,相月白忍不住侧头闭眼,脸颊紧紧贴在岑道肩口处,第一次放任了自己对创伤的回避。
她实在太累了。
岑道抓着她腰间的那只手更紧了些。
头顶虚空中传来不详的闷雷声,乌云翻滚,战栗感压迫下来。
岑道这次却没感到不安。
或许是相月白近在咫尺的存在。
他甚至能迎着压迫,倏地直视前方的虚空。
“反复选择她去重生,不正是觉得只有她才能让世道重回正轨吗?”
“既然相信,那就让她放手去做。
“我们会做到你想要的结果。”
碎雪凌厉地割过他耳侧碎发,最终化作柔软绸缎般的细风,吹拂起相月白的衣摆。
脚下传来坚硬的触感。
头晕目眩的失重感骤然转换成惯性。
二人落地后滚了几圈,外裳沾满了雪。
相月白被安全地护在怀里,没磕碰到一点。
像是天意也终不忍她再受伤。
他们这次平安落地了。
相月白一头雪茫然坐起身,就被余白梅一把抱住。
于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师姐泪水的重量。
相月白苦笑了一下,回抱住余白梅,目光又瞧见红着眼的大师兄。
“放心啦——”她嗓子沙哑,“我能耐着呢。”
“快!先撤!”
相月白这才看见三师兄正背着弓,带人在断崖边望风。
师父谢听风挡在虞子德和楚正则二人前面,生怕他们临时反水的模样。
……等等,谁?
奸相和太子?!
*
虞子德忍无可忍:
“我说小杀手,你有话何不直说?”
一路上盯得他后背直发毛。
岑道皱眉:“虞相不能好好说话?”
什么小杀手,讲话真不礼貌。
虞子德转过头,笑眯眯道:“怎么,我跟小相姑娘说话,碍着岑统帅什么事了?”
岑道:“是么,我以为用语礼貌是大楚朝堂最基本的准则。”
虞子德:“你我太子都在这里,文武一把手带储君私自离都也是大楚朝堂最基本的准则吗?”
楚正则:“……”
相月白:“……”
相月白:“所以二位,你们怎么会一起出现在这?”
这合适吗。
这是在大楚能出现的场面吗。
这礼貌吗!
楚正则臭着脸不想说话,他一反常态那种温柔病秧子的模样,倒是让相月白更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