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不说爱（光佐）》风清听竹

18、彼方

　　彼方
　　美景，美食，美酒，美人。
　　滴水檐下的对弈已经终结。
　　玄衣如夜的男子定定望向面前神情庄重的少年，心底再一次为造物的神奇慨叹。
　　美人如玉大抵就是为了面前的少年所创吧。
　　修眉，凤目，冰肌，玉骨。
　　广袖，宽袍，玉带，鸣珮。
　　抬手落子，金玉之音震人心魄。
　　扬眉展袖，黑白交错步步惊心。
　　举手投足，颦眉浅笑间却只令人想起八个字——兰芝玉树，风流入骨。
　　“这一手应该用夹更好一些吧。”佐为指着面前棋盘，藤原阳是个极好的对手。精攻善防，发展平衡，没有极突出的优点的同时意味着也没有致命的弱点。也因此达到藤原阳应经成为继塔矢行洋后另一名劲敌，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更加难缠。
　　没有预料之中的回话，佐为茫然的抬起头来，脸上迷惑的表情甚是可爱：“阳？”
　　藤原阳勾了勾嘴角：“佐为，我很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教得出你这样的弟子？”
　　佐为生动的表情突然僵硬，他闭上眼，额前一缕紫发随着呼吸轻轻的颤抖。
　　沉默在冰冷的空气中蔓延，像开遍冥河彼岸的曼珠沙华，血色的汪洋翻覆成比死更绝望的瑰丽。
　　藤原阳有些意外，那个人对佐为很重要？
　　就在藤原阳以为佐为不会回答的时候，佐为忽然睁开双眼，瑰魅的深紫中有银河的波涛在涌动。比夜落繁星更加瑰丽也更加壮美。
　　然而那张精致完美的容颜却分分明明的写着——悲伤。
　　藤原阳有些不忍，毕竟他之所以会问这个问题完完全全是为了自己的好奇心，却不小心惹出了别人的伤心事。
　　蕴满眼眶的泪水终于冲破堤坝，肆无忌惮的沿着脸颊流淌，在纯白的衣袂开出凄美的花：“一千多年了，我以为自己不会再为他哭泣了。却原来还是碰不得啊。”
　　佐为猛然抬首，飘忽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廊檐，望向更加飘渺的苍穹。
　　细腻的线条勾勒出优美的轮廓，像一朵即将凋零的紫藤花在落尽最后一瓣花瓣前极力伸展的肢体——莫名的憔悴而绝美。
　　“想不想听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围棋的故事？”
　　藤原阳默不做声，修长浓密的睫毛半掩住一泓深紫。——现在的佐为只需要一双倾听的耳朵。
　　佐为深吸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变得悠远，仿佛在一个交睫的时间再次回到了平安时代。
　　“我的名字叫藤原佐为，是藤原家族长的幼子。但是在十六岁之前，我只叫佐为。也就是在十六岁之前我只有名没有姓。”
　　藤原阳猛然一震，惊异的望向佐为。
　　佐为轻勾唇角，嘴边的笑淡如烟岚：“因为我在四岁的时候就被人，哦，准确说是有人在我亲生父亲的授意下将我买给了牙商。”
　　“为什么？”藤原阳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发问。
　　“因为——”佐为轻抬衣袖，修长的手指直直指向紫罗兰的眼眸，脸上的笑容蓦然绮丽，如夏花初绽，旖旎绚烂，“眼睛。我出生时双目本为纯黑，三岁那年不知什么原因忽然化为幽紫。家中谣传小少爷被妖魔附体，所以眼睛才会变成紫色。而那一段时间家中突然毫无缘由的接连有人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于是谣言甚嚣尘上。于是家中一致决定将我卖掉。”
　　藤原阳皱皱眉头，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后来遇见了老师，佐为这个名字就是他给我取的。准确说他更像我的养父，虽然我的围棋由他启蒙，但真正的学习却是后来隐居在嵯峨野的那段时光跟随一位法号慧智的法师的时候。我真正的围棋老师应该是那位慧智禅师。”
　　“老师在遇见我的时候一直以不同的身份辗转在日本各地挑战当时国内顶尖的围棋高手。由于没有什么名气，他主要的收入其实是赌棋。后来因为我的缘故，他决定去嵯峨野找正在那里苦修的慧智禅师。我还记得，我们隐居的地方有一条清澈的溪流，他在溪边种下五棵柳树，每当柳叶凋零的时候，他就会坐在树下，看柳叶零落的景象，一坐就是一天。连棋也不下。”
　　“他很喜欢陶渊明？”
　　“我不知道，只知道他对柳叶在空中飞舞的轨迹格外着迷。总说，这世间花木零落缤纷的景象总是太过缠绵，唯有垂柳，婀娜曼妙之中不失刚强，决绝冷历之中犹有温柔。”
　　“什么？”藤原阳腾的一下几乎从棋盘前跳了起来，横过棋盘，一双手看看停在佐为衣襟之前，手上青筋蹦起，蜷曲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格外苍白，“佐为，他不是日本人对不对？”
　　“是，他是唐人。”佐为被藤原阳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微微一顿才回答道，“因为是来自大海彼端的陆地，所以他一直让我叫他彼方。”
　　“彼方！”藤原阳的声音蓦然尖利起来，甚至因为过度激动显得有些走音，他急切的追问，“那他的外貌是什么样子？有什么明显的特点？”
　　佐为眼中的疑惑更深，他不明白，成就了自己的彼方和眼前一贯从容淡定神明有什么关系。
　　但还是认认真真的回答：“我不知道，他一直带着一张遮住大半张脸的银色面具，一直到他去世也没有摘下来。不过他的眼睛是紫色的，发梢在阳光下会变成非常纯粹的金色。”
　　“是不是像这个样子？”藤原阳坐回棋盘之前，在面前轻轻挥手，纯白的日光在指尖还原为本来面目，赤橙黄绿青蓝紫在指尖纠缠变换成更加瑰丽多姿的色彩。藤原阳聚精会神的将这些色彩安置在面前的虚空之中，神情庄重的近乎虔诚。
　　虚空中一副精致的图画渐渐生成，倘若进藤光此时站在一旁必然会惊呼失声。
　　因为那赫然是《回冥记》中原知彼方的彩图版，甚至比白戈笔下的还要精致美丽。
　　修长玉立的青年站在飞扬零落的柳叶之间，背后的山峦在秋风中被晕染成如火的殷红。
　　青年手中紧扣这一只银白色的面具，飞扬入鬓的轩眉下一双深紫的眼眸妖娆瑰丽，乌黑的长发同身畔的柳丝纠缠不清，凌乱的缭绕在颈侧的发丝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金黄。
　　“你……”
　　佐为的反应已经无比清楚的告诉了藤原阳答案。
　　藤原阳仿佛虚脱了一样缓缓的滑落在棋盘之前：“果然，主上的每一个安排都大有深意。主上啊，无道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藤原阳徐徐抬起头颅，一贯从容淡雅的笑容里忽然隐隐流露出一种锋锐之气，令人不能直视：“彼方是怎么死的？”
　　佐为刚要回答，木屐敲打在回廊之上的轻响突兀的在耳边响起，打断了佐为的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