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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白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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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戈
“主人?”进藤光敏感的抓住玄囚措词中的小小改动,这种世家大族中每一个称呼的变换都能够体现出所属人地位的变动。
玄囚看了对面的塔矢亮一眼,仅仅停顿了一秒再次露出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就是主人和您在酒吧的那天,老主人突然做了决定要把所有的生意都交给主人打理。虽然之前一直都是主人在处理,但是这意味着主人正式继承藤原家的产业。由于事发突然,继承仪式又非常繁琐所以……”
进藤光一脸惊讶,虽然他有推测藤原阳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世家子弟,上溯几百年甚至还可能是贵族。不过看他一天无所事事的样子还以为只是个精通琴棋书画的风雅子弟,没想到……
“那可真要恭喜他了。”进藤光嘴里说着客气的套话,目光却瞟向对面端坐不动,岿巍如山的塔矢亮。
塔矢亮点点头道了声:“自便。”
玄囚知机的退后一步,做出肃客的姿态。
“塔矢,明天见。”(大宝天天见?)进藤光站起身向塔矢亮告别,跟在玄囚身后向会馆外走去。
一直落在进藤光身后的玄囚在临出门的一刹那忽然回过头来,脸上的笑容依旧如三月春阳暖人心脾,说出的话却令塔矢亮心胆俱寒如坠冰窖——“老主人让我告诉你还有那位绪方先生——无论任何人出于任何目的,藤原家的威严都不容侵犯。好自为之。”
会馆楼下停放着一款普通的白色本田,玄囚上前打开车门先引进藤光上车,才坐上驾驶位。
车内的装潢并不奢华却绝对舒适,无论是柔软的皮质座椅还是浮动在空气中清雅而又飘逸的暗香,所有的一切设置都是在追求最佳的感官与最大的享受。
看得出藤原阳所属的家族其行事风格绝对是古老的贵族世家才能够培养出的低调的奢华。
佐为不会在一多千年后又回到自己的家族了吧?进藤光脑中闪过这个有些异想天开的念头,对于这次邀约的目的地期盼得愈发热切起来。
虚迷府。
进入虚迷府后引路人由风雅温和的玄囚换成了面无表情的管家青木。
进藤光一边跟随在青木一板一眼的古板背影之后,一边随意的打量滴水檐外的景象。除去第一次在藤原阳的府上中乱逛,其他的时候进藤光在虚迷府中走动都是由青木带路。至于原因藤原阳并没有隐瞒。虚迷府虽然是藤原家的一处别业,但是由于藤原家的未来家主——当然现在已经是现任家主的青睐,守卫是典型的外松内紧。藤原阳又将很多自己喜欢的试验一齐搬入这栋别业,有一些实验具有相当的危险性,如果胡乱闯入,造成的后果就不仅仅是有失礼仪而已。至于进藤光醒来时那段短暂的观光也不过是因为那一片区域刚好属于起居生活区的深处,并不担心会误中副车。
说了这么多,其实整个虚迷府已经不单单是一处别业,它更像是一处以园林为掩饰的研发中心。虽然最初的建立仅仅是因为上位者个人略显古怪的嗜好。
“那株樱花树……”进藤光惊奇的看向园中满树芬芳的樱花树,浅粉色的花朵坠满枝头,清风徐来,漫天纷飞的花雨宛如初雪,温柔肆意的凋零出令人绝望的凄美。
这个时节,纵然是晚樱的花期也早已过去,这样盛开到奢靡,绚烂到凄凉的景象早该在几个月前就成为记忆中的珍藏。
“只是实验室偶然研究出的成果,被主人命名为‘英雄’,树龄只有三年,种下半年后就会开花,花期一直持续到深秋,仿佛将一生的花朵都在这短短的两年半中以一种燃烧生命的姿态绽放殆尽,所以看上去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壮烈之美。就像那些一生都在波澜壮阔中驰骋的英雄,极致于生命最浓烈的境界的代价往往就是短暂得令人扼腕的时光。”青木驻足看向那些在阳光下挥洒这着生命的樱花,语气中时难得的感慨万千。
进藤光一阵沉默,他忽然想起了奢靡繁华的平安京中那些记载于史册的隐晦的斗争,政治家间的博弈在京都的每一寸土地展开,藤原与菅原家族的战场如火如荼的蔓延在浮华王城的每个角落。那个已经将整个生命献祭给围棋的男子,那个视围棋如生命的男子如何能退缩于政治家机巧龌龊的阴谋?然而在那世间最富丽亦是最肮脏的所在,太过纯洁美好的事物不曾被玷污便意味着走向毁灭。——而佐为正是纯澈到不懂妥协的人啊。所以从踏进京都的刹那,命运之轮已经悄无声息的转动,只是上天垂怜,执着的追求换来另一种永垂不朽的存在。
但是佐为只是佐为,只是才华横溢,惊才绝艳的棋士,仅此而已。
青木再次向前走去,这一次没有停留,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在一片清凝中悠然自得的行走。
青木在和室的门前驻足,单手拉开门扉,向内里走去,隐约能听见他低沉的声音里夹杂着另一个清越婉转的声线。
应该是个女子,年轻而充满活力的女子。不过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进藤光有些迟疑的在门外徘徊。
“是进藤么?过门而不入,可不是见到老朋友的态度啊。”女子轻快的声音从和室中传出,与此同时,玄关之下,光影之中,一条修长窈窕的身影渐渐清晰。
进藤光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女子,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在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之中,在全然出乎意料之外的相遇面前,“他乡遇故知”的进藤本因坊唯一能做的只有化身为石,默然无语。
女子走出房间,微微扬起的脸庞被进藤光肩头的阳光照亮。那是一张精致绝俗的面容,漆黑的眼眸不同于浅色眸与生俱来的温柔,反而更添一分神秘一分睿智还有一分清冷与孤傲。她的下颌极尖,唇极薄,纵然轮廓柔和如水,眉眼温婉娇柔却依旧稀释不掉那份浓烈如陈酒的兵戈之气,冷然,危险,张扬,狷狂,不知收敛的刺痛每一个观者的眼睛。
这是一把出了鞘的利剑,醉酒的侠客倚着栏杆半梦半醒的狂歌,清朗铿锵的鸣响在月色下徘徊,映衬着三尺青锋上逡巡不去的寒光,轻易的就可以点燃每一个男子深埋在血脉深处的英雄梦。
女子的名字即为白戈,白刃兵戈,真是再恰当不过的名字。
“看见我很吃惊?”白戈微笑,可即使这微笑中满是亲近友好,那份锋利尖锐的触感依旧不减分毫。
进藤光木然的点点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主人在这里啊。”白戈的回答带着理所当然的慵懒。
进藤光微微张大眼:“主人?”
白戈冲进藤光翻了一个白眼,侧开一步让出道路:“先进里面再说吧。”
进藤光叹口气,虽然他急着找藤原阳问个明白,但是白戈的出现却太过出乎他的预料。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阳……进藤光紧锁双眉,走入房中。
虽说是女子闺房,但是白戈的房间却凌乱的出乎意料。
随意散落在地板上的画稿,横七竖八摆放着的工具,甚至还有凌乱的摊开或者反扣在桌面上的各种文献资料。
白戈毫无异色的扫开两块空地,拖了两个软垫过来,两个人相对盘膝而坐。
“正好赶上有工作要做,所以有些凌乱。当然作为朋友,你可以称呼我为乱室英雄。”(白戈是中国人,这里的对话都是中文。话说小光真是长进了不少。)
进藤光看着自己在北海道的公车上偶然结识的自己的汉语老师,听见这句明显自嘲的玩笑也是忍俊不禁。
两人间若有若无的尴尬隔阂也在这相视一笑中消失无踪。
“好吧,白戈,你的主人是谁?藤原阳么?”
白戈笑道:“你认为还有别人么?我知道你是想问我我家主人是不是早就在注意你,我接近你是不是有目的对吧?”
进藤光一怔,白戈的讲话风格还是一如既往的单刀直入,直指核心啊。
白戈自顾自的说下去:“第一个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是我推测主人的确是在很早的时候就开始注意你了;第二个,这也是第一个疑问的佐证。当时我本来是要回国写生,但是主人却让我去北海道一趟,说是会结识非常特别的人。结果在公交车上就遇见了你。”
“那阳也太神通广大了吧。”
白戈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老爷,哦,就是主人的父亲出身于中国古老的除灵世家,主人完全继承了老爷这方面的优秀才华。如果不是这一代藤原家族的本家血脉单薄,主人已经继承老爷的事业。”
对于藤原阳会有这种完全违背科学万能的身份进藤光毫不吃惊,毕竟能够看到并且帮助佐为的人除了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家伙也只有专业人士了吧。
进藤光知道,白戈既然毫不避讳的同自己说了这些话语,其背后必然是有藤原阳授意的,那么从另一个角度来讲,藤原阳做出这样的安排必然是要向自己彻底摊牌。而白戈就是一记预防针,暗示着……在虚迷府中即将来临的际遇很可能……属于……怪力乱神?
如果佐为知道仅仅从这样一个小小的安排上进藤光就分析出这么多的信息,不知道是会骄傲于小光的成长还是光阴的无情?
进藤光哦了一声,随手拿起一张画稿细细端详,半晌,忽然惊讶出声:“这是……《回冥记》的插图?”
白戈眉头一挑:“你不是不看这些的么?”
进藤光满脸激动的道:“就冲着每一本书中附带的棋谱我也会精心收藏,那些棋谱张张都是精品啊。真不知道是谁能下出那样精彩绝伦的好棋。”
白戈淡淡一笑:“那你应该看过《回冥记》喽。”
“书也很精彩,最难得是和历史契合的几乎天衣无缝,让人觉得那些故事好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一样。”进藤光一脸惊喜的搜寻着面前的插图,一边随口答道。
“那么,进藤你最喜欢哪个人物啊?”
“还用说,当然是琴棋书画里的棋君原知彼方了。那可是论坛中号称‘冥帝的路西法’的第一主角啊,当然棋下得好也是一个原因……哇噢,真是帅呆了!这应该是冥帝为了表彰彼方的功绩专门在奈何桥边塑造的大名鼎鼎的六道轮回像吧。”
进藤光指着桌子中间平铺开来约有一平米的大幅插画,眼睛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艳。
那是一副还没来得及润色修饰的图画。却显示出震动灵魂的纯粹与恢弘。如高山之巍峨,似江河之浩荡,是超出人类想象极限的绝色。
画面正中间是一名拥有着超乎性别,近乎神性的美丽的男子,斜靠在一把纹饰华丽的高背椅上,一只手随意的放在膝头,另一只手平举在胸前,修长的手掌上悬浮着冥界的象征——六道轮回。他的左腿轻轻搭在右腿上,穿着华丽短靴的脚尖却笔直的指向地面,显得随性而不轻佻。他在微笑,嘴角轻轻扬起,光芒耀眼到头顶厚重沉凝的云层也不能阻挡那凌霄而起的风华。
有生以来,进藤光第一次知道——有一种美不可征服,只能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