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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5章 金线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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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上指尖一点,从杯子里凭空取出一条金线来,甩在了桌上,道:
“这是你们木府一直在收押的东西,你该认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刘大风觉得此时的尊上在强行压抑着什么,他看向桌上这个东西的眼神,格外的冷。
刘大风自认在木府修习二十余年,身为戒律堂堂主,他熟知木府所有术法与禁术,可他却从未见过如这金线一般令人背脊发凉又及其恶心的东西。这完全就是个活物,而他还会埋在人的眼睛里。
诚然如今还不知道他进入人体的媒介是什么,或许是吃进去?但是需要用障眼法遮掩的东西,背后一定有人在操作。
可刘大风也更相信尊上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他既然都这么说了,那这个东西一定就是跟木府有关联的。
刘大风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仔细观察,金线半指长,略比发丝粗一点,不仔细看还容易真当是一条金线或者金色的发丝忽略掉。看起来不分头尾,而且一条单独放着的时候,活性明显不如一堆放一起,浑身的赤金就像是用黄金做出来的。
赤金色,无头无尾,生命力强,活物……脑海中闪过了什么画面,似是抓住了什么,但是也还差点儿什么。
看刘大风盯着桌上的金线不语,拧着眉头十分纠结的模样,尊上指尖微动凭空解下了挂在刘大风腰间的酒壶,取一个空的茶杯倒了半杯酒,手一抬,桌上那条金线就飞进了酒杯里。
一入酒液,仿佛即将渴死的鱼儿入了水,游得十分欢快,良久后在水里盘成了一个圈,就像在人的眼睛里一样盘桓游动着。
“金线蛟!”
刘大风到抽了一口冷气,不可置信。这是木府排名第一的一门禁物,源自于上古时期。刘大风终于想起来了,赤金色的活物,成年以前头尾不分,这不就是金线蛟最显著的特征吗?
木府是有金线蛟的,但是数量及其稀少,而且都是成年了的,有小指粗细极好分辨。他从未见过未成年以前的金线蛟,更不用提这么小的。
金线蛟生命力顽强,喜水,尤其是鲜血,没有血液的时候依靠天地间的木系灵力也能短暂存活。可一旦进入人体,将直接钻进人的神魂深处控制人的行为,慢慢蚕食人的灵魂,最终将人体变成自己的温床和傀儡,习性比较特殊,既喜烈日也喜潮湿阴暗,且繁殖力极强。
但是群体之间竞争力极强,最喜欢操控各自的依附者自相残杀,万年前域外邪物入侵时因为这个东西的特性人族损失惨重,后来被正道明令禁止,也只有木府才有几只残余用来研究。
金线蛟前期吸食依附者的生命力存活,待成年以后破体而出,向传说中的金线蛟母献祭自己的生命,这属于被人造的“妖物”。
“这就是十年前你们木府向水府投的毒。”
刘大风睁大了眸子,随即眉头死死地皱了起来,喃喃道:“怎么可能……他们怎么敢……”
十年前的水府围剿之战,刘大风作为木府新上任的戒律堂副堂主,自然也是其中的参与者之一,只是没有上第一线,而是在后方不情不愿地调动资源补给。
后来的五门和谈便是由他代替木府出的面。但他终究只是一个宗门的副堂主,长老都够不上,在五门的众位府主和话事人面前这身份就有些不够看了。
而且木府一直躲在幕后,冲锋陷阵的是其他三门。木府暗中给水府投毒一事,刘大风也是在事后才知道的。
当时作为木府的弟子,刘大风事前不知情,更没有参与到其中,事后虽然不赞同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刘大风没有回到过去让一切重来的本事。
也就只有在五行山议和时替木府给予水府更多的补偿,但是……
刘大风记得很清楚,当时水府出面的是一位拿着府主令牌的少年,看着十分年轻。他什么补偿也不要,只要其余四门将自家少府主交给他们处置,且态度十分坚决。
当时的刘大风不解其意,只觉得水府仗着水府尊上有些咄咄逼人了。
如今算是明白了,当时的水府怕是抱着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的心情去参加的这一场“议和”,本就是他们欺上门去,打不过了就跪下来逼人家大事化小,如今换个立场,水府何其无辜。
要是当年四门没有如愿交出少府主来,以水府的底蕴和尊上的实力,怕是如今五门早已不复存在。
脑海里闪过半月前河边那一场云里雾里的对话,刘大风突然有了一个悚然的猜想,当年水府的损失……几何?
“尊上,刘大风斗胆请问……那一战后水府情况如何?”
尊上一度沉默,就在刘大风以为尊上不会回答他时尊上说话了。
“十年前的一战,木府的插手猝不及防,金线蛟来势汹汹毫无防备,水门弟子一下子十去其九,其中大半……都死在我手上,剩下的不是死在白山之外,就是死于自相残杀。
如今的水门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苟活着,当年偌大的一个宗门如今只剩下不到一成,最多组成一个村子的人口。
因为当时已经没有足够的人手和时间去替门下弟子们收尸,担心有没死透的卷土重来,我一把火烧了宗门。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最终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废墟,将门中幸存弟子带往东海安置,此后白山便成了如今名副其实的黑山。”
刘大风沉默了,他更宁愿他没有听到尊上的回答。
金线蛟无解,因为它是上古流传下来的活物。
不是毒,不是药,更不是蛊,其中最大的变数还是传说中的金线蛟母,谁也不知道它到底存不存在。但是宗门里的金线蛟至今还存有妄图领着依附人朝圣的举动,大概率就是金线蛟母不仅存在甚至极有可能还存活着。
哪怕这听起来是如此的天方夜谭。
上古的东西,活到了现在,甚至子嗣还在不停繁衍。
“呕……”
刘大风突然站起来转过身就扶着屏风狂吐起来,直吐得泪流满面,肠胃痉挛。一瞬间仿佛信念硼溃,他怎么也没想到,他苦心护了二十年的宗门,他所敬仰的各位师长,会对兄弟宗门做出如此灭绝人性,丧尽天良的事情来。
这不是对战,它连战争都算不上,这是屠杀。
“呕……”
难怪这些年三门对木府中人诸多忌惮,他还以为是他们心甘情愿居于木府之下,原来竟是因为如此的“名声在外”吗?
“呕……”
难怪当年五行山,其他宗门去的都是府主,唯独他木府派的是他一个戒律堂副堂主,一个乳臭未干的小辈。
这不是有底气,这是不敢,他们不敢直面水府的怒火,不敢直面自己做下的事,他们心虚了,他们只是仗着水府素有教养所以推了他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上去,仗着水府府主绝对不会去为难一个小孩子……
这是他们的底气,建立在别人良好的素养和尊严上。
言辞闪烁的长辈、语焉不详的记载、水府弟子的仇恨……都有了解释。
刘大风突然觉得他这十年的戒律堂堂主做得何其可笑,而十年前师父师母毅然离宗的理由也终于找到了,难怪当年他们支支吾吾就是不肯说出离开的理由,甚至无人相拦,当年的自己拒绝了随着师父师母离开,到底是他太天真了……
尊上突然走近,叹了口气伸手替刘大风拍了拍脊背,灵气灌入替他安稳下了绞痛的胸口。刘大风一个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子汉蹲了下来,就像当日那位神神叨叨的大仙一样哭得几欲站不稳。
尊上的温柔,让他如今怎么心安理得的去接受?
刘大风用袖子抹了把脸,擦干净嘴角的酸水,转身冲着尊上“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尊上,我替木府向您,向水府全部亡人和未亡人说声对不起,木府的罪孽我刘大风一定会替您,替水府讨回来,木府欠下的,我也一定会让他们还回来。
若有我刘大风能为水府做的,只要尊上您开口,我刘大风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当年之事与你无关,你莫要参与,本尊以及水府其他人也从没有迁怒的想法,你起来吧。”
刘大风闻言更是羞愧难当,就凭木府做下的事,他们死一万次都不足惜,这份善意和宽恕,他没脸收下。
“尊上……”
“刘大风。”
尊上打断了他的话,道:
“刘大风,你当真想补偿水府?”
“是!真心诚意绝无半句虚言,我刘大风言出必行。”
“好,这金线蛟本就是你木府做的孽,那就由你来都清理干净了。现在站起来,回房间去,安安静静地等到今夜子时,等时间到了,本尊会告诉你该怎么做的,回去吧,等到子时记得把窗户打开。”
刘大风不再坚持,起身走出房门,走前还不忘了把自己吐的清理干净,并向尊上行了个大礼,此时怀着比任何时候都深刻的诚意,一揖到底。
等门关上后,尊上才抬起头来,看着紧闭的房门坐回了桌边,沉默许久后眼神一厉,桌上的金线蛟不再动弹,由内向外逐渐裹上一层寒霜,然后凝结成冰,随即猛地爆开来。
茶杯的碎瓷片插进了四周的屏风和墙面上,一点儿多余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未曾迁怒,但是仇恨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