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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一位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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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山谷,刘大风仍有些想不通的地方,但是有关人形,尊上也无法向他解释,便只让他自己去看,自己去体悟。
刘大风心有所感,或许他和尊上入世要渡的劫……有一定关联。
尊上在看“人”,他单纯地在观察“人”这一物种,他在体会人生百态,在体会世态炎凉,尊上是真正地在“入世”,在“修行”。
刘大风在河边坐下来,学着尊上打坐,闭上眼睛,在黑暗中倾听到河水潺潺,听到风拂树梢,听到自己的呼吸,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四周并不安静,但是他所在很静,静到他听到了自己“扑通——扑通——”有力的心跳。
刘大风不由自主地开启了内视,他看见了自己金色的经脉,看到了自己如漩涡般缓慢吸收着灵气的丹田,看到了绿茵茵的灵气如细线一般在经脉中穿行……
渐渐地,刘大风感觉他好像“沉”了下去,他看见了自己心脏的每一次起伏跳动,他看见了他身下圆润的石子,他还看见了一双眼睛,从最深处的深渊朝他看来,血色的眼睛并不暴戾,反而是温和的,有些无奈地朝他看来,然后对他说道——“回去。”
于是刘大风睁开了眼睛,果真对上了一双红色的眼睛,仿佛是血与深渊的结合,显得暗沉,又像是血液凝结以后的颜色,浓稠且哀伤。
“尊上?”刘大风喃喃出声。
尊上收回压在刘大风头顶的手站了起来,也要不是他感觉四周灵气不对及时从入定中醒来,等刘大风自己“走”到深处去他就完蛋了。
“修行不到武圣,不要窥探源头,那不是你现在能去的地方。”
刘大风眼睛一亮,追问道:
“那里有什么?”
“道。”
“道?”
刘大风不解其意,尊上转身看着流淌的河面说道:
“那里是道的起源与终结,是生命从生到消亡的所有过程的演示,便是武圣,道心不坚也会迷失在里面。”
“若是迷失了会如何?”
“不如何,是件好事,消亡了,彻底消亡,有道者与道合二为一,无道者自此消散于天地,光阴长河里也捞不出有关于他的一丝一毫的踪迹,被时间彻底在这世上抹去。”
刘大风暗自抽了一口冷气,抹了把脸不再抱有侥幸。问道:
“尊上,我们去哪?”
“沿河而下,本尊要去寻一位故人。”
“故人?”
能被尊上称一句故人的,怕不都是一群大能?!刘大风兴致勃勃地跟着尊上出发了,只是他忘了,连他师傅都是尊上的骨肉情,尊上怎么就不能有其他特别的故人呢?
比如这位在河边石滩上盘坐着吸收日月精华的“大仙”?
旁边竖一布幡,一面书“天机不可泄露”,一面书算姻缘吉凶祸福前世今生通通三个铜板!童叟无欺!
尊上和刘大风就站在树荫底下看着哪位鹤发童颜的大仙拉着河边洗衣洗菜的大妈们唠了大半个时辰,最终收获九枚铜板儿和一颗烂白菜砸头……
暮色将晚,河边的妇人们打道回府了,尊上这才走上前去,剑域一张,四周万籁俱寂唯余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刘大风头一次看到尊上的剑域,而且是放开的剑域,这是一片空无,什么都没有的空无,但是也给人一种下一刻某个地方就会出现什么的悚然感。这是混沌剑域,极少人才能拥有的一种先天剑域,属于剑道极致纯粹的剑道至尊才能拥有的一种剑域。
刘大风赞叹得看着头上脚下一片朦胧的灰暗,落脚也没有实感,你觉得你站住了,脚下便又如实地一般坚硬,你若觉得飘飘然浮于虚空,那你也能当真往下坠去,坠入无尽虚空。
刘大风突然想着,应该画上一条银河,点缀上无边繁星,这才像是尊上该有的域,这样一片星空深海,才适合那个善良又纯粹的尊上。
尊上朝着站住的大仙走去,刘大风紧跟而上。
“臭小子,拿老夫教你的那一套来对付老夫,是否不够尊重?”大仙突然开口呵斥,剑域一阵震荡,后复归虚无,尊上连脚步都没有乱上半分。
“以剑修独有的剑域留人,本尊认为这才是对一个剑修最大的尊重,难道不是吗?这也是你教我的,宗主。”
刘大风脚步一刹,不知道现在说出去还来不来得及,这好像是水府同门相残的场面啊?一会儿要不要出现血溅三尺的场面?他真的不会被灭口吗?
“……小师兄啊,何必呢?”
鹤发童颜的老者一口沧桑的……青年音,回过头来面对尊上的视线有些无所适从地摸了摸后脑勺,喟叹道:
“我早就不是宗主了,这都二十多年了,你怎么还是不放弃呢?”
尊上沉默了半丝,刘大风看到剑域都出现了一瞬间的不稳,有些惊诧于尊上心心绪不宁的状况,便听到尊上开口,声音有些低哑,他说:
“水府已经没了,如今只有水门,在东海之外的方丈岛上,水门需要一个门主,我不行,所以你得回来。”
大仙瞪大了眼睛,似是气笑了,笑问道:
“水府没了?小师兄现在都会开玩笑了,不错啊!但是唬人也换个说法吧,宗门屹立白山之巅万年不倒,怎么可能出事?问当今修行界,谁能动我水府?小师兄啊,这说法可骗不到我。没用……没用……”
大仙笑着摆了摆手,把手里的幡直接扛在了肩头上。
刘大风这才注意到这位鹤发童颜的大仙比他大概高出了一个头去,一身剑势凌人,看向他的脸却有令人如沐春风之感。
水府的剑啊,听说过,是温和的,但是杀伤力可不小。
尊上嘴唇嗫嚅两番,终究没能说出话来。刘大风见此对场面有个猜测,便大胆开口道:
“前辈莫不是一直未曾回过修仙界,难道不知水府十年前便已……遭受了灭顶之灾,当年五门大战,各自两败俱伤,水府如今已避世十年,世间已十年无水府弟子在外行走了。”
大仙脸上的笑放了下去,看了看刘大风有些忐忑的表情,又看了看刘大风手里的、背后的剑,最后把视线投向了伫立一旁的尊上,沉声道:
“小师兄,人都在面前了还遮遮掩掩的,不像你啊?”
刘大风听出了话音里深藏的试探和不安,不知尊上听出来了没有,只是见尊上抬起手揭开了帽子,露出了底下雪白的发丝。
刘大风看到对面那位唤尊上位小师兄的大仙在看到尊上头发的时候脸色变得如尊上发丝一般煞白。
待到尊上解开斗篷露出底下如夜色一般黑沉的墨衣时,刘大风看到那位大仙脸色已经近无人色了,仿佛大受打击一般连肩头的幡掉了都不知道。
刘大风不明白尊上只是解了个斗篷为什么那人仿佛天塌了一般地丧了脸色,直到后来他从游玉处知道尊上曾经青丝如墨、知道一位修行者只有在命不久矣时才会长出白发、知道水府弟子只在亲友葬礼时才会穿黑色衣裳……
但是现在刘大风什么都不知道,在那位大仙飞奔过来抓着尊上的胳膊不可置信地上下不停扫视时他被踢出了剑域。
只是在离开剑域的最后时刻刘大风看到了,看到了剑域变了样子,变成了一座明亮的洞府的模样。
回溯,还是回溯,啧……
刘大风摸着地上光滑的鹅卵石,对天枢君口中天才弟子的存在终于相信了,真的就有这么一种人,天赋异禀到他花了二十年还没入门的法术举手投足之间举足轻重地如臂指使。
等尊上二人再次出现在眼前时尊上又裹上了那身罩住全身的黑斗篷,一身清冷地站着,面具依旧。
倒是那位大仙泪流满面,蹲在尊上脚边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尊上抬起手,犹豫了一下后轻轻按到了那人头上,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一样地道着歉。
“对不起。我没有守好宗门。”
大仙颤抖着手按上尊上手背,颤着声音,没有抬头纹,话却是对尊上说的,他说: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们,是我们太过肆意妄为,不知收敛招来事端,前人造孽后人承担,是我们让你遭受这一切,是我们错了,是我们该向你说对不起……小师兄,对不起……对不起,小师兄……”
尊上没说话,没动,由着大仙紧攥他手,哪怕感觉手骨快被捏碎了也没有开过口,无人发现一双暗红的眸子有一瞬间被染成湛蓝,又在一瞬间后被陬色覆盖回去。
等人情绪发泄完了松手站起来,尊上第一时间将发青的手缩回了斗篷里,浑身上下露出来的只有轮廓分明的下半张脸。
“东海?方丈岛?我回去,辛苦您了,以后有我,您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大仙对上尊上的视线如此说道,声音虽然沙哑,但是一字一句无比真挚且郑重。
刘大风蹲在不远处一直看着尊上,眼神惊了一下,尊上刚刚是不是……笑了?虽然只有一下,但是刘大风总觉得他看见尊上笑了一下?!
“大陆上还有些事情需要我处理,就不同你一道回去了。”
尊上从斗篷里伸出一物递过去,刘大风看到后愣了一下,面具。
大仙深呼吸一口气,双手接过面具,有些犹疑地抬头看向尊上,道:
“我能问问,你去哪吗?”
“我找到了一些东西,要去一个地方,如果可能,往后不会再发生那种事了,如果不能,我会回去的。”
不知为何,随着尊上话音落下,一阵寒风建国,刘大风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大仙朝着尊上深深作揖,转过身,一身破衣烂衫褪去,露出水府的洁白宗门服,圈圈蓝绿水纹从衣摆蜿蜒至腰际,行走间犹如乘风破浪而来。
腰间一枚蓝色令牌落下,湛蓝色令牌同眸色一般纯净无瑕,令牌上刻着“宗主令”三个字。刘大风记得……他曾在尊上手里看到过一枚相似的,也兴许就是这一枚?
大仙突然转身问道:
“我还能再见到您吗?”
刘大风不解其意,人是入世渡劫,以后再见说不定都飞升了,为何问这种问题?然而尊上的回答也让刘大风意想不到。
“当你清晨练剑时遇到细雨朦胧,当你入睡前晚课遇到月色皓白,当你随意小憩遇翻书之风,那便是我来过了。”
大仙突然泣不成声,双手交握,对着尊上一揖到底,久久不起,最后看了眼尊上后尊上御剑远去。
刘大风这才注意到,那杆幡,居然是障眼法,那是一把剑,一把白玉剑。
“刘大风,在随本尊走一程吧。”
“啊?哦。尊上,我们下一站去哪?”
“东边,一座古城,万年前同域外魔物交战的第一座城池,当年成为了废墟,后来经过几次重建,如今当是一座凡人城市。”
“哇,遗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