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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那夜没有月光也没有斑驳疏影,有的只是半宵夜雨,凉风窸窸。浑浑噩噩的我被你半推半就的带到了你的住处,你拉着我的手,笑着向我介绍起这个不大的院落,但你的笑是那般的勉强。

      你的过去有多么的耀眼如今就有多么的凄凉,你不能回到家乡,还要东躲西藏,我知道昨日你那月下的独奏,是因为唐军的又一次溃败,他们撤回了北境,而你却依旧留在了南方。潭州之外是安庆绪虎视眈眈的大军,潭州之内是人心惶惶的百姓,而你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也不知那时的我到底蕴藏了多少勇气,在你将我领进屋内之时,便将你葱白的手掌牢牢握起。但就是在这一刻,我发现我是一个徒有勇气却没有话语的鲁莽之人,我心中的无数言语又一次被止在了我微动的喉舌之中。

      良久,我才在你满是疑惑的眸光之中缓缓开口,“殿下,一切都会好的!”

      你在听完这句话之后,瞬间蹙紧了眉头,纤细的手指在我的掌心之中用力回握,力气大到连你的骨节都在咯咯作响。你的眼圈微红,瞳孔微微紧缩,眸子霜冷,好似随时都会因为那些痛心疾首的过往而不禁潸然泪下。

      见此情景,我赶忙将另一只手覆在了你那握得泛白的指节之上。我在你那指节之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冰冷,此刻的你就好像一尊寒凉的冰雕,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刺骨的凉薄。而我只能将的你手掌紧紧的包裹,把我那微弱的暖意,尽数的从你的掌心沁入。

      “殿下,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

      这是我能给予你的全部,一个手无寸铁,身无寸金的平民的全部,那便是我自己。

      你眸中凝结的冰霜在听完我的话语之后,顷刻间便消弭于无形之中,眸子又回到了昨日那般温润剔透。微风摇动了烛火,你那未施粉黛的眉目之上好似被染上了一层金色,如被裹上了一层釉质一般。我缓缓的从你的掌心之中将我的手指抽离,小心的将它探到了你的眉心之上,借这金色的光晕,将一朵梅花勾勒于你的眉心。

      我从未如此这般仔细的描绘,如今的我就好似在勾画一件独一无二的瓷器,我想要用尽毕生所有的心力来把你描绘成这世间最美的器物。在这一笔一画之中,我想要将那些隐于心中的话语用这最熟悉不过的方式,向你娓娓道来。

      对于我的僭越,你并没有丝毫的抗拒和闪躲,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柔和,开始之时我还诧异于这从未见过的柔情,可当我看到你的脸颊变得如我一般的红晕之时,我想答案已然无需考虑。

      那夜之后,我便正式的住进了你口中的公主行宫,而我烧制的所有瓷器,连同那件并未刻完的诗文瓷胚一起,都被你藏于了你的行宫之中。

      那段时光是我今生最美好的时光,也是我所见过的最美的光景。我见到了不同于往日那样严谨认真的你,你时而如午后的白猫一般曼丽懒倦,时而扭捏的像一个天真得不染尘世的孩童,时而也会如那些国破家亡的百姓一样,目光无神的望着长安的方向。

      每每这时,你都会把你的脸颊深深埋进我的掌心之中,像一只孱弱的倦鸟,向我诉说着你心中的落寞与寂寥,然后如倦鸟归林一般投入到我的怀抱。

      你每晚都饮酒,饮罢你便会轻手轻脚的从后方扑向我,然后大大赖赖的挂在我的脖子上嬉闹。嬉笑够了便拿起琵琶,或借着月色或衘着窗外的秋雨,用那如梦如幻般的音调,来勾起你那若近若离般对故土的相思。

      我们很少谈起外面的战事或者各路节度使的形势,因为我们都对此心照不宣,你不想面对那愈发无望的态势,而我却更不想面对战争之后,你的将来。

      思来想去,我想我只能带你逃离这满是烽火硝烟的世间,我们一路南下去往南诏,世人都说那里远离战乱,可以过上几年安生日子。我知道这战事不歇,你定不会随我一同南下,所以我准备偷偷的攒一些盘缠,到战乱将熄,我们便动身。

      可遐想终归是不切实际的梦幻,安庆绪的大军还是攻破了潭州的城池,在初雪的那一天。窑厂依旧在烧制瓷器,但是管理者却换了另一批着甲军人。我偷偷的将你藏在了不远处的阿耶阿娘以前的家中,自己则一如往常一般的陪在窑炉的身旁。

      可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安军把潭州的古寺翻了个底朝天也未见到宁国公主的影子,于是便顺着蛛丝马迹找到了窑厂。而我便理所应当的成了私藏公主的重犯,在挨过几轮苦不堪言的拷打之后,便被定下了斩首示众的日期。

      我准备带着这个秘密与对你的爱恋一同步入黄泉,在奈何桥边采几株最艳丽的曼珠沙华,等待着我那心上之人的到来,然后无憾无悔的与你一同饮下忘却前尘的忘川之水,期待着来世的相逢。

      可我每每想到我们今生的温存竟只有这短短数月,便会下意识的紧抿唇角,眸子好似被狱中的烛光刺穿一般疼痛,继而不由自主的泪如泉涌。

      日光和月色在狱中那扇小的可怜的窗户上闪过几个来回之后,我精心策划的黄泉之行便如期而至了,我终于卸下了将我的手脚磨得血肉模糊的手链脚拷,也吃到了让我好奇许久的白饭和几片肥肉,正当我准备带着遗憾和些许的期待步入法场之时,却发现那些士兵竟把我带回到了窑厂。

      说来讽刺,关于你这几日的故事,我仍是从那些喜欢奇闻轶事的工匠的口中得知的。在他们的话语中,我心悸于你为了躲避追兵而几度蛰伏;心疼于你为了帮助离散的百姓将你那抹夕阳的色彩变卖;心叹于你在听见我的消息后毅然决然的踏入了安庆绪的营地,前提是留我性命。

      在那之后,我每天都会守在安庆绪为你改建的宁国公主府的门前,我知道你现在的光鲜亮丽只不过是转瞬即逝,你只是安庆绪威胁唐军的筹码,而如若筹码丧失了价值,那等待你的便只有黄泉这一条路。

      我也曾尝试过几次硬闯,可换来的只有更严酷的毒打,我自知孤身一人,手无缚鸡之力无力反抗,便只能守在你的身旁,毕竟这公主府的石阶,是离你最近的地方。

      可能是上天已经厌倦了我那一遍又一遍的讨扰,亦或者是我的虔诚终于感动了天地,随着那年的第二场冬雪的悄然而至,你撑着红色油纸伞,坚定的迈出了困了你整整十二日的牢笼。

      那时的我正坐在离你不远处的石阶之上,环抱着双膝,用着冻的发紫的嘴唇,牢骚一般的对着上天祈祷,因为现下我能做的也只有祈祷。你一如我将诗文镌刻于瓷胚的那日一样,在我的而后轻声呢喃。

      “小窑匠!随本宫回家!”

      你消瘦了不少,可眸中依旧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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