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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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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们班来了个转校的?”梁自雅借着午餐排队的时间抱着我胳膊问道。
我却也不在意,只是踮着脚看看今天有什么可以点的好菜,顺便敷衍地点点头。
似乎梁自雅对我的态度不满意,一把把我拽下来,对着我挤眉弄眼,“男的女的?”
“男的。”
“哦吼,长的帅不帅?叫什么啊?多大了?”
我被梁自雅挡在前面上窜下跳得像只猴子给整不耐烦了,一把推开她:“正常男性猿人。过会中午小题还得重新排座位我烦着呢。”
“今天不是周六怎么还有小题啊?”
“普通班的学生加餐呗!”我无奈耸耸肩,然后顺着队伍推了推梁自雅,让她赶紧跟上。
明才高中的全寄宿封闭式管理估计是全市有名的,哪怕是高一学生也得两个礼拜放一次假。美其名曰自愿留校,其实就是全员加课而已,只是为了发扬我们“明德,穷理,成才”这经久不衰的校风。至于这样的管理最后会不会变成“缺德,无理,废柴”也不是不可能。
哪有什么周末,只不过是偷懒的借口。这是老杨说的。
中午吃的糖醋排骨和炒白菜,去的晚了点,等排到的时候糖醋排骨只剩了几块“次品”,炒白菜都淹了油,以至于现在嘴里还有一股子齁味。不知是因为中午过于明媚的阳光,还是自己情不自禁地想象那层轻飘飘的黄色菜油,腻味始终不解,在楼梯间和梁自雅分道扬镳了之后,急忙跑进了这层的厕所。
打开了水龙头之后,我赶紧用双手捧住湍急而下的水流,往嘴里猛地灌了几口。冰凉的水刺激了我的舌尖,口中的齁味才稍稍消失了一点。
因为从初中到现在一直是齐肩短发,所以我经常无所顾忌地在水池前扑水洗脸,以至于围着我脸颊边的几缕头发不听话地滑到面前,挂上了些水珠。我看着镜子里有些头发凌乱的自己,随意扒拉一下。
交叠着水流声的还有几个女生的声音,不慌不忙地进入我的耳朵。我没有关掉水龙头,刻意开着,却也伸长了耳朵努力想听到什么。
“哇,你知不知道梁侃啊?”一个略微中性的女生声音先问道。
“这谁不知道,之前迎新会上出来讲话的高二代表啊,长的还挺帅的。”另一个女生有点激动地调高音量说道。
“对对对,就是他,我今天看到他来我们高一楼往楼上走了。”
“他来我们年级干什么……哎,可能找老师吧!”
那个中性的女音突然打断,“才不是!”她又稍稍停顿了一下卖了关子,又突然抬高了音量,“他去找曾羽!原来和我市一附中一个班的女生,我也不知道他俩怎么会有交集。不会……”
“多半是单纯找个人。”
“我还看到梁侃送她什么东西呢,他俩可站了很久。”
“哇,不会真的吧!”
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激动,完全不像是在讲悄悄话。我第六感觉得她们马上要出来了,于是立刻关了水龙头,用没干的手又扒拉了一下我额前的刘海,然后转身出去了。
讲真的,厕所除了味怪,还挺好。
反正挺普及知识的。
其实我是知道那个曾羽的。这个女孩确实是我们那一层能见到的为数不多的看一眼就能记住的女生。虽然她并没有长得那么招男生喜欢,但她确实经常出没在走廊里,高挑,有着一米八的气场。她总是扎着一个高马尾,宽大的紫色校服中间空荡荡的,永远里面只有一件下摆束在裤子里的紧身打底衫,整个人看上去十分颀长。她的长相清冷,眉骨很高,鼻子很挺,不苟言笑但也不严肃。但假如从她身边经过,似乎我的身高就只到她的膝盖。
这样的气质女神同样是尖子班1班的佼佼者。让很多追求者,望尘莫及。作为隔壁班的小透明,我也很荣幸能够一饱眼福,虽然女神和我毫无交集。
至于刚刚那两个女生提到的梁侃,迎新会去得太晚以至于坐得太后了什么也看不清。不过根据现场的反应,应该确实是帅哥没错。
美女配帅哥,这不就是金童玉女皆大欢喜的设定吗?
我坐在自己座位上暗暗勾起了嘴角,对自己所思所想的结论颇为满意。冷不丁旁边窜出一个人。
“呀,中邪了?”任子元假意关心。
我刚想朝他反个白眼,却突然瞥到旁边还站着个人,随即掩饰性地眨起了眼睛。
“噢,看来是中风了。”任子元拉着钟自温假意向后退了一步,“过会发起羊癫疯来可别伤及无辜。离她远点,招朝致命。”
招招致命的梗就是被他带起来的,我可不能让为数不多的未知者再次陷落。
我强忍着咬牙切齿,故意表现出满分笑容,怪声怪气地回应,“你呢?任子元,在新同学面前搞拉帮结派,弄得乌烟瘴气,还真是个好人欸。”
任子元突然搭上钟自温的肩,“不好意思,我们发小,没有拉帮结派。”
义正言辞地像在炫耀……
钟自温没站直,只是松松垮垮地站在旁边的走道里,双手没去回应任子元,任由他勾着,只是闷闷地插在卫衣兜里:“我和这个名字这么劲道的家伙没什么关系。”
劲道?我get到了他的点便笑出了声,看他打脸可比我考好要爽。我顺便摆出表示可怜的样子朝任子元撇了撇嘴。兄弟倒戈,他气结,放下一句“反正我已经和老杨说了,这次座位要换得离你远点。”就一屁股坐回自己的座位,顺带挪远了自己的凳子。和个赌气的小孩一样,动静还是很大。
“要不要我和老杨争取一下给你换到南半球?”我回。
任子元没有理会,但站在一旁的钟自温却开口了,轻声说了一句似乎是说给我听的,“你字挺好看的。”就走开了。
他的声音软软的,听着心里发痒。就像,暖暖的风吹过一大片只有狗尾巴草的田,狗尾巴草摇晃着,顶着它绒绒的脑袋,轻轻拂过你的掌心。
我不自觉得有点脸红,但很快就消失了。
我不知他为何会无厘头地夸奖我。
事后的回想只看到了当时我下意识急忙盖住难看分数的动作,那种对别人的低俗揣测,从头到尾只是我假装将不堪熟视无睹,然后又自己端上台面。
“谢谢……”他已经走远了。
如果只是因为要与朋友的朋友处好关系,在这个班级的人际关系里找到一个容身之处,那他一定会失望的。他把我定位错了,我既不是任子元“关系好”的朋友,又不是这张人际大网里的结点。
又或许他只是单纯夸赞我的字迹,那我一定不再会脸红。我小时候练过几本字帖,那时只是闲的无事,觉得描字好玩,就干练着,倒是没想到练就了一手不错的字迹。人在擅长的事方面会硬气很多吧,脸红向来只用来掩盖心虚。
短暂的小题时间过去了,还没等数学老师的脚完全踏出班级们,老杨就神出鬼没地进来了。突然他也不知从哪抽出一张重新写好的座位表慢慢放到了荧幕投影的下方。
一切按部就班后老杨咳嗽了两声:“位子就按这个赶快排好!”
我用我最快的速度扫视着屏幕上的座位表,换到了第二组第三个,还好只是平移了。我松了口气,定下神来决定看一看坐在周围的人——前桌刚摆脱了缺心眼任子元又迎来了个娘娘腔张佳炎!左边居然是我小学同学李都梦,人送外号人气王,没有她不认识的人,没有她关系不好的人……右边坐着我们学校少数没去国际班的富家子弟金明,而后边,是昨天刚转来的钟自温……
“能不能快点?能不能快点?下午的课还要不要上了?”老杨有些不耐烦了,站在那三尺之高的讲台旁敲起了黑板。
教室里立刻响起了嗞啦拖拽桌椅的声音,但似乎因为书本量繁重,没人搬动是轻松的。我也不例外,坐了一个月第八组,窗台上放惯了九大门的练习册,而脚边则堆了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一时无从下手,教室里乱得像锅八宝粥。
“一到四组搬走廊啊,快点!”老杨又开始催。
我麻利地把书和练习册搬到仅我一人使用的桌子上,用自己的腹顶着桌檐,希望它能看在我的面子上移动地明显一点。
但明显是明显了,明显在了我是劳而无功……
我朝旁边和我坐了有一个月的邻桌摆出一副求助的姿态,眨巴着眼睛。但她似乎没有接收到我发出的信号,先和旁人把她的桌子抬走了。
我叹了口气。
“我帮你吧!”李都梦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桌边,笑着说。
她笑起来很好看,嘴角上扬,露出整整齐齐八颗白净的牙齿,似乎是整过牙。现在和小学认识她那会完全不同,果然女大十八变。
我也笑着点点头,但估计笑得很僵,“谢谢。估计桌角卡住了。”
“没事儿,以后就是邻桌。”她从袖子里伸出又白又细的手,搭在桌边。
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两个月没到就已经和每个人都熟络地像认识了很久似的。
我看着她,眼里露出她不明所以的羡慕。
经过了一场乾坤大挪移,午休的时间被折腾得一点不剩。我的眼皮开始不自觉地往下耷,而下午第一节是我最薄弱的英语。
还没开始turn to page,我的脑子已经开始say good night了。
我努力睁着双眼,而眼前的一切又慢慢变得模糊。温柔的风没有打扰我分毫,只隐约感受到脸上有束暖暖的光,我逐渐沉溺于此,慢慢失去了应该有的意识,放弃了这场与学习的挣扎。
等我醒过来,课已经上一半了。英语老师已经讲完了最重要的单项选择和完型,开始扯起了阅读理解。
这篇讲的是关于青少年失眠率升高的文章。
通篇文章我只看的懂皮质醇和促肾上腺皮质激素两个有标注的单词。而英语老师却也只是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现在学生晚上失眠上课会周公这种恶劣现象,再谈到人类懒惰的劣根性,然后又扯到不知道天南地北去了。
我缩着头环视了一遍教室,居然也有几个趴着睡觉的人,还有很多自顾自紧盯着自己手里练习册奋笔疾书的。当我转到身后时,我与他的目光相遇了。
我是属于睡懵了的状态,但脑子没傻,有点刻意地避开转了回去。时间在目光相遇的那一刻似乎变得很漫长,与其他一扫而过的最大不同,就是多了那几秒。
一见钟情的时间是0.4秒。心理学家表示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只要0.4秒。多出来的时间,我把他定在我的眼睛里,他看着我,我看着他,却一点也读不出什么。
其实我心里没有什么波澜,只觉尴尬。我咽了咽口水,继续不理会地看向自己的英语试卷。
0.4秒的事我从未体会,我只知道睡掉的二十多分钟就足够让我彻底性崩溃了。
下课的打铃声和我面朝课桌低头认错同时进行,英语老师也自觉停止了讲课,示意是下课了。
一时间全班成了一个原先就松动的木桶,在下课那一秒全散架了。
原来不止我一个人觉得困。
平常下课走动的人少了大半,连厕所机动队都被迫歇业,而我因为那课上睡掉的二十分钟和千尺深的愧疚,现在像打了鸡血一样清醒。
我振作,决定和卷子上的奇葩选择硬碰硬,却忽得感觉椅背开始自己晃动,并且越来越剧烈。我当然不明白钟自温为何要摇我的椅背,一脸疑惑地转过头。
“同学,”他轻轻地开口,“这次考试我没考。”
然后呢?我在心里问道。难道他是想和我炫耀他没考这次试吗?
或许他看到我蹙眉,又解释到:“我没卷子,能借你的看看么。”
“额……”我继续咽了咽口水,心里腹诽,拜托,都上完一节课了才想到要卷子,别假认真了好吗?
“我就课间看看。”他打破了僵局,朝我看着。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能接受他看我,于是目光对视上那一刻,我转回了自己的座位,把卷子传了给他:“行吧。”
虽然刚刚交流的声音已经小了,但在几乎全班人都趴着睡觉的课间还是显得过于突兀。我也姑且认为他是因为周围人都睡着了才找了我这个唯一清醒的前桌吧。虽然分数很难看,但是老杨说了同学间要互帮互助的嘛,也好顺便提前告知一下你这个前桌成绩很烂,靠不住……
我心里突然窜出来好多千奇百怪的理由,也不知道是解释给谁听。
难道我真的被什么狗屁0.4秒洗脑了?
所以说,晚上睡不着觉别查这些有的没的,一见钟情需要几秒和巴普洛夫的狗是什么品种根本不会在高考中出现好吗?
虽然之前梁自雅说她睡不着的时候还百度了一下猪猪侠有多高。
我劝她别自取其辱。
她说虽然网上众说纷纭,但她还是比猪猪侠最高身高要高,还因为这个高兴了好一阵子……
果然都是谬论,早点睡觉绝对能比猪猪侠高。
在我手臂杵着头胡思乱想的期间,上课铃又响了。还是英语课,两节连上也是明才的周末特色。
阳光透过玻璃折射到黑板上,我托着脸看着那块大光斑,把黑板正正好一分为二。光洒在刚刚英语老师写的那个单词上——antibiotic(抗生的,抗生素),估计是刚刚阅读理解里的单词。不过我确实很抗生——每天都站在对抗生活的一线。
肩膀被轻轻敲了一下,我回过神来,想到应该是钟自温还的卷子。
我面无表情地接过了。
一张微微翘起来的便利贴贴在我那难看的分数上。而便签上的字似曾相识,乍一眼居然看不出任何区别,甚至感觉是同一本字帖上描摹出来的,我有些惊讶,就像是我写的一样。虽然仔细凑近,还是能辩出笔角细微不同,但能碰到一个字迹大体框架相似的人也是千年一遇的奇事了。
怪不得他当时会说我的字好看,他这不就是变向夸他的字吗,真够自恋。我撇嘴。
便签上面写着,“谢谢你借我卷子。我看你前面有很多题都没有订正,我帮你写了,旁边也都标了解释,有啥不懂的也可以来问我,就当是谢谢你借我”后面还跟了一个手画的笑脸。
不知道为何,心里出现了一下暗暗的波动,像是一股暖流从头顶慢慢流向我的指尖。原先只有黑笔和红笔在打架的卷子上多了一种颜色,蓝色的字迹在每一道错题旁都出现了,虽然有的只有几句话但是写的很明白。
几乎和我一样的字,却和我完全不一样的脑子。
突然我觉得,钟自温可能真的是上天派来来空降救我的大神。我怎么就没感应到那多出来0.4秒的暗示呢?
我微微转过头说了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