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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夜谈 ...

  •   分派完了差事,白琼近到榻前,安慰哭红了眼的姐姐,“二姐姐宽心,母亲不会有事的。”这样的宽慰苍白且无力。然而白琼现在也只能用这样的言语安慰白珩。

      比孔圣手更早到的,则是老太太身边的心腹大丫鬟鸳鸯。鸳鸯素来是一副逢人便笑的和气模样儿,今儿却罕见地肃了神色。

      对白琼福了福身,鸳鸯便道,“老太太吩咐我来瞧瞧太太。”旁的多一个字也没说。鸳鸯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鬟,怀里抱着捧盒。想来是老太太从自己私房里拿出来的药材,兴许一会儿能用上。

      白琼也嘱咐了周嬷嬷,在大夫来之前先理些温补的药材出来。只是她到底不是大夫,也不敢十分笃定哪些药材有用,只把人参、阿胶这些取来备用。

      “方才试着给母亲喂了水,还得等大夫来了才好诊脉,还请鸳鸯姐姐回老太太,勿要劳神才是。”眼看白珩望着亲娘不说话,白琼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鸳鸯瞥了白珩一眼,对白琼微微颔首,“姑娘的话我一定带到,太太这里,也劳烦姑娘盯紧些。万一有事,还得速报老太太知道才是。”竟把白琼看作管事的了。

      眼下宣宁侯在外未归,这里能主事的,除了白珩,也就剩下白琼了。眼看二姑娘不顶事,鸳鸯也只能寄希望于五姑娘了。至少这位言语分明,面儿上看着尚算镇定。

      把老太太吩咐送来的药材留下,鸳鸯吩咐两个小丫鬟先行回去,自己则留在熙和堂。鸳鸯虽然是老太太身边得用的大丫鬟,但这种事她也做不了主。只能在一旁看着,顶多建议两句。

      崔氏原本面如金纸,牙关紧咬,几乎闭过气去。方才喂了些水,这会子倒是能听见呼吸了。周嬷嬷面色一缓,太太这是缓过来了。

      等孔圣手到了,白琼这才安下心来。

      孔圣手年过六旬,看着精神矍铄,须发也不显白。

      “母亲突发晕厥,还请太医仔细瞧瞧。”顾不得礼数,白琼抢先说道。总不能对人家大夫说,嫡母是被气晕的吧?

      孔圣手也算是宣宁侯府的常客,这家老太太有个头疼脑热,也是请他看诊的。只是不见宣宁侯,却教女儿主事,看着有些蹊跷。

      不过侯门中事,与他这个做大夫的无关。孔圣手只颔首道,“姑娘莫急,老夫这就为夫人诊脉。”却是丝毫不问崔氏为什么会突然晕厥。

      白琼将二姐白珩扶起,又让其余丫鬟退了出去,只留鸳鸯、周妈妈在旁。再嘱咐挽春立刻备茶,连同给孔圣手背药箱的小厮也没落下。

      替崔氏诊过脉后,孔圣手也没有故弄玄虚,直接道,“尊夫人这是气血倒逆以致迷心之症,一时气急情绪不稳。按说不是什么大病,只是……隐隐有中风之象,尚需留意才是。”说句不好听的,像崔氏这个年纪,便是真中风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个中情由,实在不好分说。

      能让孔圣手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崔氏的病情,想来也是不容乐观。

      周嬷嬷身子晃了晃,险些站不住,还是鸳鸯扶了一把。

      “那依太医之见,眼下应当如何?”白琼心内一紧,面上并未显露出来。若是嫡母能醒转过来,那便一切都有了主心骨。

      孔圣手并未进过太医院,这声太医却也稳稳当当受了下来。“待老夫为尊夫人施针后,再看过不迟。”孔圣手虽将崔氏的情况说得有三分严重,本人却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白琼心下稍安,便道,“还请太医为母亲施针,若能痊愈,必有重谢。”

      “医者本分,姑娘稍待。”不必孔圣手吩咐,跟他来的弟子便麻利地打开药箱,取出孔圣手常用的一副针来。

      白琼当即让出位置,带着一众人等退出内室。白琼扶着二姐白珩,又对外面的挽春使了个眼色,将内室留给孔圣手施展。

      孔圣手不愧圣手之名,针扎下去不到两刻钟,崔氏便醒转过来。

      崔氏悠悠转醒,喉头传来阵阵腥甜,张嘴便吐出半口鲜血。

      “姑娘!”

      “母亲!”

      白珩方要上前,便被白琼死死拉住,同时以眼神止住周嬷嬷。

      “敢问太医,母亲这是?”对孔圣手,白琼还是信得过的。

      孔圣手面上并不惊慌,“尊夫人这是血淤,如今排出,已无大碍。”说着,孔圣手便又为崔氏诊脉。

      这会儿白琼并白珩一道行至榻前,“母亲……”白珩面上含泪,却一个字也不提自己后悔说出那番话。

      白琼摸出手帕,替崔氏擦干嘴角血迹。只崔氏身上这身衣裳却是可惜,为着惠国公夫人大寿特意制出来的,只上身了今儿一回,便穿不得了。

      这样的料子经了水,便失一分颜色。更不用说襟上这片鲜红,更是过水也难以洗去的。

      崔氏缓过神来,拍拍女儿的手,又对白琼微微颔首,随后又对着孔圣手说道,“今儿不小心中了暑气,劳动老先生过府,实在抱歉。”崔氏盖棺定论自己只是中暑,孔圣手又是懂世情的,也不反驳。

      “夫人静心修养,老夫再为夫人开几服药,调养一段时日,想来便无大碍。”孔圣手从善如流,好似方才对着白琼等人从未说过那样的话。

      周嬷嬷、鸳鸯等人心内叹息,夫人果真替二姑娘遮掩过去。这样的事,也只能是亲母女才能如此。只是鸳鸯向老太太回话时,孔圣手说的什么,她也只会原话转达。

      “有劳太医,请到外室安坐。”白琼见孔圣手取完针,便请他到外间稍坐。有些事还是要嫡母自家安排,当着孔圣手的面儿,有些话还是不太好说。

      果然,崔氏对孔圣手点点头,“我这个女儿极聪慧,我不能陪坐,便托给五姑娘处置了。”这是抬举白琼,也是对孔圣手说自家并无慢待之意。

      孔圣手经老事的,也只微微抚须,“无妨,无妨……”孔圣手多年的从医经验告诉自己,对这些高门秘辛,最好不要抱有好奇心。做好自己的事,才是最紧要的。

      白琼请孔圣手到外间坐开药方,又让小丫鬟奉茶,顺便把谢银准备好。

      托盘上放着二十个一两重的小银锭,又有五十两银票。跟着孔圣手来的小厮,也得了一个装满铜板的荷包。

      不过片刻,孔圣手便将药方写好。白琼适时道,“有劳太医,还请吃杯茶暂歇。些许酬谢,不成敬意。另母亲不过微恙,不便惊动外客,还请太医体谅。”

      孔太医从善如流,“很是,尊夫人且宽心调养,切不可再动气,如此修养两月,便可痊愈。”两边儿说的话把药童都快听迷糊了。

      两厢话毕,孔圣手便提出告辞。他也看出来这府里并不像方才这一大一小说的这样平静,堂堂的侯夫人能中暑气?清河崔氏何时落魄到这等地步?

      白琼吩咐小厮套车,恭恭敬敬将孔圣手送出府去。

      回到内室,崔氏也将一众丫鬟敲打完,今儿的事只能是她染了暑气,再与旁的无关。

      见白琼回来,崔氏面上露出笑来,“辛苦琼姐儿,快坐到娘身边儿来。”白琼依言坐到榻前。

      握住白琼的手,崔氏说了好多话,愣是一个字没有提白珩。看着二姐的神色,白琼心下叹息。这一回便是母亲想把这桩事糊弄过去,二姐心意已定,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便是她们递台阶,也得二姐肯往下走不是?

      “孔圣手说了,母亲的病得静养两个月,期间切莫动气……”这话不止是说给崔氏听的,也是说与白珩听的。便是再对婚事不满,也得等崔氏缓过来再提。

      只是两个月……若是没有意外,两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两家交换名帖了。此事便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以白珩的心性,宁死也不肯进惠国公府的。这便是一个死结,谁也没有办法解开。

      出乎白珩意料的,这事儿甚至没能捱到两个月后,当天夜里便又闹将起来。

      宣宁侯并不知府里唱了这样一出大戏,只知道夫人要和女儿夜谈,便自觉地去了外书房安寝。熙和堂里的丫鬟都被崔氏敲打过,愣是没有一个人敢将今日之事透露给侯爷。

      想想夫人说出那番话的表情,便是自小就在崔氏身前侍候的挽春等人,也不由打了个寒噤。

      当夜,崔氏揽了女儿在怀,细细地说起了与惠国公府结亲的好处。若说是为攀附惠国公府,实在没有必要用联姻的手段。崔氏和惠国公夫人本就关系亲厚,无论联不联姻,两家的关系就摆在那里。

      “兰娘,我的儿……”崔氏手拂过女儿头顶,手心的温热透过细密的发丝传给白珩。

      “郑琚是娘瞧过好几年,才为你定下的。若说才情,自然是不如你。可夫妻之间,又岂是有才情便可以白头到老的?昔日卓文君与司马相如如何?不还是要当垆卖酒,我儿岂能如此?郑琚为人,可称良善。便不能与我儿交心,也不会是负心之人。”白珩默然,“我与郑琚,实无话说。”

      白珩便是这样的性子,崔氏又道,“郑琚虽是庶出,但也是惠国公唯二的子嗣,配我儿不算辱没了你。我儿日后嫁入惠国公府,有你姨母照看,亦不必打理家业。你身边的翰墨、侍书,都是娘让周嬷嬷从小精心调·教出来的,替你打理产业。她们娘家老子兄弟都在府里,不用担心她们生出二心。我儿只管醉心诗赋,孝敬公婆,若是有缘,与郑琚未必不能成就两人。”若是崔氏生在白琼那个时代,便知这样的话术有一个名词:先婚后爱。

      白珩还是无语,崔氏再道,“且郑琚自小便是在你姨母身边长大,规矩礼数再也挑不出错儿来。且生得芝兰玉树,虽不喜文墨,却也不是十足草莽。只看皮囊,与我儿也是般配的。”郑琚确实生得极好,配得上一句翩翩佳公子。这便是先前崔氏为郑琚打包票的缘故,原因不在郑琚,而是惠国公夫人崔氏。

      “便是往上看两重公婆,也不会为难新妇。你上面有世子夫妇,亦不必出门应酬。与郑琚做一对富贵闲人,安享闲乐便是。若是去了旁人家里,哪里去寻这样好相与的公婆?”便是惠国公太夫人,也是和蔼之人,更不会为难孙媳妇。

      这是白琼最理想的人家,公婆和善,自家又不必做事,安心当一个米虫便可。生在这个时代,能终身不嫁的,各有各的机遇。若宣宁侯府能养白琼一辈子,那自然最好。可眼下的情景,却不容白琼做这样的梦。能说到这样的婚事,已是极好。唯一的变数,也只是郑琚而已。

      说着说着,崔氏泪如雨下,“我的儿呀,若错过这一回,哪里再去寻这样的来?”崔氏甚至没有说这样会开罪惠国公府,一心一意都是为女儿打算了。若是遇到戏文里的陈世美、薛平贵,只怕那时后悔也来不及了。

      崔氏不是不明白女儿心中所想,只是那样心意相通之人,又岂是这样容易寻来的?

      “便是终身不嫁,女儿也不愿嫁与郑琚。”只看文章,她便知,即使勉强过门,她与郑琚,也是无话可说。

      崔氏这辈子甚少落泪,便是当初家道中落,也都扛了过来。如今为了女儿婚事,许是将一辈子的泪都流尽了。

      白珩也见不得母亲落泪,可真让她嫁给郑琚,那就是逼她死。

      “女儿不孝,实在不能领受。”她也知道母亲不会害自己,然而事已至此,却是再难回转。郑琚并非不堪之人,只是与她实无缘分。

      说完,白珩不再看母亲,径直起身起去。挽春、抱夏、翰墨、侍书与周嬷嬷俱被惊动。

      “姑娘……”翰墨看着自家姑娘披头散发往外走,一时拦也不是跟也不是,往日伶俐的性子俱看不见了。还是侍书拿了衣裳追了出去,“姑娘当心着凉!”翰墨看了眼内室,一跺脚,也追了出去。

      她们是姑娘身边的丫鬟,姑娘有事,她们一个也躲不过去。

      “兰娘!”白珩走得极利索,崔氏起身想追,还未行至门前,却突然喷出一口血来,整个人好似一下子垮了下去。

      “姑娘!”周嬷嬷一下慌了神,上了年纪的人经不起吓,说话已经哆嗦起来了。

      “我的姑娘诶,大夫说了您可不能再动气了。要是有个万一,老奴可怎么向走了的夫人交代啊……”周嬷嬷口中的夫人,自然是崔氏已经过世的亲娘。周嬷嬷一家在清河崔氏里也是老人了,周嬷嬷是崔氏乳母,可以说是看着崔氏自小长大的,这情分自然非同常人。

      周嬷嬷满脸是泪,这一回没给二姑娘留余地,“便是二姑娘自家走岔了路,夫人也对得起她了。夫人临终前最放不下的就是夫人,夫人这样,岂非让夫人在天之灵不安?”

      崔氏全身依在周嬷嬷身上,呜咽道,“我的儿啊……”

      周嬷嬷一狠心,对挽春道,“快去请老爷过来!”又吩咐抱夏,“把炉子上煎好的药端来。”

      一时间熙和堂灯火通明。

      白琼是第二日才知道这件事的。

      嫡母病了,底下儿女按例是要侍疾的。只崔氏想和亲生女儿夜谈,这才免了。

      但每日的请安是免不了的,只是等白琼到了熙和堂,才发现父亲宣宁侯一脸凝重地坐在主位。

      又想起昨日嫡母安排,白琼心里不由泛起涟漪,该不会又出事儿了吧?

      见到白琼,宣宁侯难得露出个好脸色。

      “你母亲病了,你且进去。”旁的话一个字也没说。

      白琼不知情由,只低声应是,随后便被挽春引到内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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