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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霹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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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能在一众勋贵夫人面前将两家婚事定下,虽让崔氏有些不安,但在座的诸位夫人,哪一个又不是人精一般的人物?
不说一笔写不出两个清河崔氏,便是惠国公夫人那样抬举宣宁侯府的女儿,一众勋贵夫人也是能窥见一二的。再加上国公夫人先前就婉拒了不少为次子说媒的各路夫人,在座哪一个又看不出来,惠国公夫人这是打着亲上加亲的主意。
只是这份心思到底让有些夫人心里不平,也在暗地里酸一句,到底不是亲生的。宣宁侯府那样的门第,惠国公夫人竟也舍得用府里唯二的男丁结亲。
说这话的夫人却未曾想过,她自家也是想把亲生女儿嫁到惠国公府的。不为旁的,单国公府繁花锦簇般的富贵,有谁会不乐意呢?
处心积虑求不得,唾手可得反弃如履。不成想,还真有人看不上这桩姻缘。
回府的马车上,白珩的反应一直很平静,看不出来对郑琚有什么反感的地方,这让崔氏微微放下心来。许是自己多想了,珩姐儿只是太过看重才学,不然怎么独独挑了冯琦的字笺出来?
在崔氏看来,冯琦便是再有才名,也比不上国公府的富贵安稳。再加上惠国公夫人是自己从小玩到大的亲堂姐,最是知根知底的人。珩姐儿只有做惠国公府的儿媳妇,才能真正让崔氏安下心来。便是自己百年之后,也不必为女儿牵挂了。
崔氏之所以不看好冯琦,还有一重缘故,郑琚是崔氏亲眼看着长大的,人品心性俱是考察过的。而冯琦那样的出身,只能说明他是一个极有主见的人。
而太有主见的读书人,往往作为丈夫是有一定风险的。崔氏不愿女儿像戏文里的秦香莲一样,将来落到那样的境地去。
等崔氏满怀心事,带着两个女孩儿回到宣宁侯府时,郑妈妈遣了小丫鬟一早儿就守在大门。等崔氏一进门,就听小丫鬟说,“禀太太,景川侯夫人登门拜访,现下正在老夫人处。”
对于景川侯夫人登门的事,崔氏并不意外。先前侯爷为了瑞姐儿的婚事和景川侯走得颇近,一副和景川侯府很是要好的模样。
然而现在中宫赐婚旨意一出,宣宁侯府便没了消息。这让景川侯不由疑惑起来,他原以为宣宁侯是为和自家联姻才表露出的格外亲近。便是自家是新贵,爵位也只能保有三代。但自家的家资,不敢说富可敌国,至少比寅吃卯粮的宣宁侯是要强上一些的。
原本景川侯对于宣宁侯的亲近是客气居多,自家虽是想和老牌勋贵联姻,可人选绝非宣宁侯府一家。若不是看在宣宁侯府的祠堂里还供着开国时传下来的丹书铁券,景川侯也不会对宣宁侯这样客气。
眼下从开国传承至如今,府里依然保有丹书铁券的勋贵,宣宁侯府便是其中一家。而且宣宁侯本人对景川侯所表露出的格外亲近,也让景川侯倍感受用。眼看景川侯都要被宣宁侯磨动,要开口应下两家婚事。却不想景川侯夫人因为放印子钱这事儿,遭了宫里好一顿训斥,还教皇后下旨禁足在家,以反省的名义。
要么说景川侯府是新贵,在圣人面前到底有些脸面。惠国公太夫人生辰这几日,景川侯夫人便教宫里解了禁足。或许是因为白瑞与储诏婚事已定,刘皇后放心之余,也想让景川侯府知难而退,和宣宁侯府面上不要弄得太僵,以后到底是要同朝为官的。
景川侯夫人挑了今儿这样一个日子,可见是思虑良久,不然为何独独崔氏不在,张氏反而登门了呢?
崔氏略一思量,便听小丫鬟知机道,“景川侯夫人现由二太太作陪,说了有半晌话。三姑娘也让二太太请来,说是陪景川侯夫人闲话。”这话一出来,崔氏立时便明白了张氏的打算。
景川侯夫人今日登门,必是为两家婚事而来。先前受了中宫训斥,景川侯府正是急需修复脸面的时候。还有什么是比两府婚事更能洗刷这层阴翳的契机呢?
而张氏心中所想,崔氏也略略能猜到一二。现下白瑞和储诏婚事既定,而景川侯府又不想放弃和宣宁侯府结亲的话,便只能在余下的侯府姑娘里相看。
以景川侯夫人自己的眼光来看,自然是崔氏自己的亲生女儿更好。可想也知道,崔氏必是看不上自家的。便是景川侯府比宣宁侯府更宽裕些,张氏也不得不承认,崔氏到底是大家出身,对自家这样的新贵,还是有些挑剔的。
张氏在京中也是有交际圈子的,知道今儿惠国公太夫人过寿,惠国公夫人特意写了帖子请崔氏过府的。
而最末的白琼,在景川侯夫人看来,便是最没有价值的联姻对象。年纪最小,头上又有中宫赐婚的大姐和嫡母亲生的二姐,到时候嫁妆是最少的,又得不到多少贴补,自家何必白饶一个伯夫人出来?
至于二房,虽则没有掌管侯府,但二夫人张氏和自家勉强有点亲缘,好歹是一个姓儿呢。再说二房两位姑娘,都是二夫人亲生,嫁妆到时必会精心置办的。再者二夫人出身汝南侯府,这家也是老牌勋贵,于自家而言,又多了一家可以走动的亲戚。
要是让崔氏知道景川侯夫人心中所想,定然会在心里暗啐一声,还点上菜了?她们宣宁侯府的姑娘,岂是让别家挑拣的?
崔氏略一沉吟,便吩咐道,“带二姑娘和五姑娘回去歇息,我自去老太太那里。”这便是不打算让白珩与白琼前去拜见景川侯夫人的意思。
这是为免节外生枝,不过多少有些不合礼数。
无论是白珩还是白琼,都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轻声应是后便带着各自的丫鬟离开了。不同的是,白琼是回了自己的院子,白珩则带着翰墨去了熙和堂。
这厢崔氏去了祥庆堂,果见弟妹张氏在作陪,旁边的姑娘不是白琬又是何人?
崔氏进去的时候,景川候夫人和二太太聊得兴致正浓,亲戚已经攀过一轮儿了。
见崔氏入内,景川候夫人连忙起身,面上还是一片殷勤神色,二太太张氏也是面带喜色,便是尽力遮掩,也是挡不住的欢喜。
崔氏心下更加明白,只怕景川侯夫人已经把自家意思透露了大半给妯娌。面上却作不知,只笑道,“不知贵客降临,有失远迎。”丝毫不提对方先前被中宫禁足的事。
见崔氏这样给自己面子,景川侯夫人的笑意也多了几分真心,“哪里,今儿是我叨扰了。”三人分宾主坐下,二太太张氏便对女儿道,“我们大人说话,你且退下。”白琬轻声应是,便带着丫鬟离开了。
景川侯夫人心中暗暗点头,她便喜欢这样性子的儿媳。听说宣宁侯的大女儿很有几分脾气,到时若处不好,只怕攒不下几分婆媳情谊。
白瑞和景川侯夫人的性子有几分相似,都是张扬外向的。这样的人做朋友还好,若是住在一个屋檐下,难免会生出几分波折来。而白琬的性子要温和得多,寻常也不与人争执。也不知张氏怎么教的女儿,性子软成这样。这是崔氏的观感,她是不愿意自家女孩儿像面团儿一样的。
崔氏吩咐丫鬟重又上了茶,不一会儿景川侯夫人便道,“先前贵府侯爷与我家老爷相谈甚欢,两家有意结亲,只我前些日子身子不适,故而拖了些时日。今日特意登门拜访,便是想向夫人讨个口信,两家婚事还作数否?”景川侯夫人心里明白,宣宁侯先前的人选只能是自己的庶长女。而她眼下不提这茬儿,便是为了给双方留出余地,同时也表明了自家愿意结亲的意思。
二太太张氏不由看向大嫂崔氏,目光中透出恳求与殷切。景川侯府对长女而言,已经是不能再好的去处了,且景川侯世子又是大伯哥亲自相看过的。张氏不用想也知道,大姐儿自小就被侯爷捧在手心里,是一点儿委屈也不肯让她受的。到了婚事上,自然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女婿。
如今瑞姐儿有了更好的去处,景川侯夫人又露出有意和自家结亲的意思。这样的好事,只看大嫂肯不肯点头了。
似是没有接收到弟妹的目光,崔氏仍是一副温和笑意,对着景川侯夫人道,“两家若能结两姓之好,自然是再好没有过的缘分。只是长幼有序,且得等大姐儿出门子,才能给底下的妹妹相看呢。”此言一出,无论是景川侯夫人,还是二太太张氏,俱松了一口气。
三言两语间,崔氏便把白瑞从两家婚事里摘了出来,好似宣宁侯奔走半年,全然为的不是她一般。
得了这个口信儿,景川侯夫人面上笑意更盛,“这是自然,大的开了花儿,小的才好结果,这个道理我还是晓得的。”景川候夫人顺水推舟。
“我看贵府三姑娘十分合眼缘儿,又得了夫人的准信儿,这才好回我们家老爷。”虽然白瑞被中宫赐婚,但景川侯依旧倾向于和宣宁侯本人联姻。便是庶长女不可,不是还有一个庶女嘛!
景川侯夫人比丈夫要想得多些。在她看来,定下汝南伯的外孙女,自然是要比定下毫无根基的白琼要好得多。
崔氏无意与弟妹相争,眼见景川侯夫人自家提了出来,更不会拆台道,“如此可见是天赐的缘分……”又寒暄了片刻,景川侯夫人辞去,只留二太太张氏奉承大嫂。
听完妯娌满嘴的感激之语,崔氏再向老太太问安后,便回了熙和堂。
等见到女儿,崔氏面上的笑意不由深了几分。
“兰娘可是有事寻我?”崔氏一边解下外裳,一边笑着看向女儿。这笑可比面对景川侯夫人时真心得多,是崔氏发自内心的笑。
只见坐在榻上的白珩抬首,眉眼平静地抛出一个霹雳,“娘,我不愿嫁给郑琚。”满府都以为二姑娘醉心诗书,是个不愿过问俗事的仙子。
不想今日这番话,倒透出几分通透来。
崔氏一时没有转过弯来,面上仍然带笑。
只周妈妈和一众大丫鬟陡然变了脸色,俱煞白起来。二姑娘说这话,可是在太太的心上剜肉啊!
崔氏的心腹哪一个不知,崔氏为二姑娘的婚事,很早便和惠国公夫人交过底,最近一段时间往来书信,俨然已将郑琚视作女婿看待。便是惠国公夫人,对此也是默认的。
白珩看了一眼母亲,眼中闪过不忍之色,却还是坚决道,“女儿不想嫁与郑琚,还望母亲成全。”
这下崔氏听了个十足十,面上笑容滞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听见周嬷嬷惊惶的声音响起,“太太!我的姑娘啊!”
原来是崔氏看着女儿,尚且没来得及说话,人便向后倒了过去。
熙和堂里顿时乱作一锅粥,周嬷嬷离得远,又不如挽春他她们年轻。挽春一个箭步冲到崔氏身边,和抱夏一同赶忙撑住了崔氏,没让太太径直倒了下去。
周嬷嬷指挥挽春和抱夏将崔氏移到榻上,白珩奔到榻前,面上也是掩不住的惊慌。她原本只是想和母亲挑明对这桩婚事的不认同,却没有想到母亲的反应这么大。
“嬷嬷,现在该怎么办?”问话的是挽春,太太现下晕厥了过去,侯爷又不在府中,二姑娘眼看是个不能主事的,难道要把老太太请过来?
周嬷嬷想了想,一咬牙,“这事儿瞒不住……”对挽春道,“先派人请郎中过府,再派人给老太太报信。”宣宁侯府已是大不如前,到太医院也只能请寻常太医出来,还不如民间的杏林高手。
再一思衬,周嬷嬷又道,“派个腿脚麻利的,速请五姑娘过来!”两人说话间,全然没顾及一旁看着亲娘的白珩。
白琼急匆匆到熙和堂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一大帮人围着嫡母崔氏,看不出往日的半分整肃。
“周嬷嬷,母亲情况如何?”崔氏面色泛白,牙关紧咬,额上不时冒出虚汗来。白珩手里的帕子早就换过两块,众人神色都很不好。
周嬷嬷将方才的情况对白琼说了,二姑娘的话也没甚好瞒着的,一五一十都对白琼讲明。
白琼只当自己没听见,一件件事分派下去,“再派个腿脚利索的伶俐小厮,赶马车去请孔圣手过来。”
又对着挽春道,“这事绝计瞒不过老太太,你且去祥庆堂,照我的话回老太太。”完后又对所有丫鬟道,“今儿的事若是传出去一个字,我便禀了太太,将她全家都打发了看庄子去!”宣宁侯府还有几处好庄子?一旦出了府门,便立时要省吃俭用了。
一众丫鬟噤若寒蝉,都低声应是。
周嬷嬷看得分明,五姑娘这是保全二姑娘的脸面。若是传出去一个气晕亲娘的名声,二姑娘的名声体面,立时便没有了。
没有人以为五姑娘这是在说玩笑话。周嬷嬷暗自点头,她虽然是夫人夫的奶娘,可这种时候,还得是姑娘们拿正主意才行。像二姑娘似的,只知道在夫人身边儿抹眼泪,是万万不成的。
周嬷嬷自己都不知道,她让人去请白琼,实际上已经对二姑娘有所不满。哪里有这样气自己亲娘的?周嬷嬷是心腹中的心腹,自然知道自家姑娘为了这桩婚事付出多少心血。到头来二姑娘一句不愿嫁,又岂是那么容易抹去的?
白琼心里还是慌张的,她也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