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移花影约重来》白水之鲤

3、第2章（修改）

　　晚自习结束，佳彤拖到最后才离开教室，她知道，柳晓晨的学校到自己学校，至少也要十五分钟，可是一出校门，便看到路灯下晓晨高瘦的身影，路灯暗黄的光芒似为他镀上一层金边。佳彤禁不住想，在这样的灯光下看上去，这个男孩子，长得还是很好看的。这样想着，她的动作也不自觉地慢下来，想要尽可能优雅地走向他。在每个人的潜意识中，面对好看的人时，总是希望自己也能够更好看一些。
　　你怎么这么快。佳彤仰头看着他问。
　　晓晨但笑不语。佳彤看到他额上还有尚未挥发的薄汗，于是拿出纸巾递给他。
　　谢谢。
　　你是跑来的？
　　我知道一条近路，比公交车还要快一点。
　　晓晨说罢，佳彤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某种温热的液体浸泡过，瞬间变得柔软起来。她轻轻说，谢谢你。之后便低头摆弄纸巾包。柳晓晨亦是有些害羞，于是也静静站着不说话。两人无语对立一会，晓晨说，走吧。

　　他们并肩同行。佳彤的学校距大马路尚有小段距离，所经之处皆是小巷子。这个时间，行人已经很少，偶尔有遛狗抑或是散步的闲适居民经过他们身旁。彼时的佳彤还不懂得享受这份静谧，只觉得两人间的气氛仿佛困窘了些，于是挤出句干巴巴的话。
　　她说，你整天塞着耳机，听得都是什么呀。
　　晓晨笑说，都是些老歌。
　　佳彤说，我最喜欢老歌。我平时都听邓丽君的。可是现在快中考了……难得你有这样的轻松——对了你听得都是什么？
　　这毫不连贯的思维又把晓晨逗笑，他说，最近在听励志的。
　　难道是《我的未来不是梦》？
　　晓晨瞪大眼睛做出一个夸大了的惊异表情说，你怎么知道？
　　佳彤吐吐舌头，皱一下鼻子。
　　你逗我。
　　真的。
　　晓晨说着自书包内翻出随身听，扯出耳机塞到杜佳彤耳朵里，然后按下线控上的播放键。果然，里面流淌出清澈高昂的男声。
　　真好听。佳彤喃喃地说。
　　晓晨把随身听塞到她手里说，喜欢听就拿去听。佳彤把随身听推回去说，我有随身听。可是现在快中考了……
　　晓晨把随身听关好放进书包说，听音乐可以舒缓心情，是最好的放松。
　　可是我爸我妈说……
　　晓晨对着她眨一下眼睛说，家长的话要听，可不是必须全听啊。就像念书一样，尽信书不如无书。对吧？
　　你成绩一定很好。
　　晓晨再次做出夸大的惊异表情说，你又猜对了。
　　佳彤想，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样直接地说自己成绩好，平素认识的那些次次考试都排在名次榜前排的人，每每问及他们成绩，总会故作谦虚地说句，不好不好。

　　晓晨说，杜佳彤，我是预备考一中的。
　　啊，泺城一中。据说，考上这所高中，就等于半只脚踏进重点大学。
　　晓晨说，你呢？也考那里好不好？话一出口他又觉得不妥。他算是她的什么呢？他哪里有权力能够左右她的志愿呢？可是再过几日就是填报志愿的日子，倘若自己不说，便永远都说不成了。
　　佳彤说，我爸妈也是要我考一中的，可是一中实在太难考了。
　　晓晨轻轻笑了，他说，你觉得哪里难，我可以帮你。
　　佳彤仰头看看天上清冷的那轮弯月说，哪里都难呀。我数学简直是一团乱麻。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我跟你说几道题目，你先做懂再说。
　　可是还有物理化学呢，也是难如登天。
　　晓晨忽然停住脚步正色看着佳彤的眼睛，她觉得自己的心跳仿佛停滞了，只能呆呆注视着他，听到他说，不管能不能成功，都要尝试一次，那样的话，就算失败也不后悔了。借助路灯与月光共同制造的稀薄光线，她看清他眸子里的那一簇生机。她在心内再一次确信，这个男孩子，是会飞起来的，如同他喜欢的歌里唱的那般。我的未来不是梦，我的心跟着希望在动。
　　佳彤看着晓晨的眼睛，轻轻点头。
　　晓晨的手有点颤抖，女孩慢动作般的点头像是一片羽毛，轻轻撩动他的心弦，让他的心跳变得十分剧烈，那是再高强度的运动时都不曾有过的状况。他与她对视了几秒才带些不舍地调转目光，与她继续同行。公交车站很快便到了。

　　公交车站除掉他们外还有几名穿着校服的学生，其中不乏早恋的小情侣，拉着手依偎在一起，带些幼稚地甜蜜着。佳彤觉得有几分尴尬，晓晨亦是不太自如，于是两个人便走到较为僻静的角落。佳彤觉得很怪，牵手的明明不是自己，为何自己会有种忐忑的感觉？
　　晓晨亦是暗暗自嘲。谈恋爱的是别人，我做什么要心虚呢？这样想着，周身竟有些舒畅，于是对女孩大刺刺笑一下。佳彤也笑笑。她说，等公交车很闷吧。晓晨想，跟你在一起，一点都不闷。当然他没有说出口，因着他自己也被这想法吓了一跳。
　　他们要坐的那辆车很快来了，这个时间，车上的乘客如早晨一样少，他们一同坐在后排的座位。开着的车窗有风吹进，揉乱佳彤的短发，晓晨看在眼里，心中竟有些微微地痒，仿佛那些发丝吹到了他的心间。佳彤稍稍侧头，不经意对上晓晨的眼睛，随即便有一阵慌乱的心跳。晓晨眨眨眼睛挠一下头发。
　　愈是紧张，就愈是想说话，于是佳彤问晓晨，你模考都考多少。
　　晓晨轻描淡写说出让佳彤咋舌的成绩。她想，果然人不可貌相，还以为考出这样成绩的人都要戴一副堪比酒瓶底的眼镜呢。
　　其实，一中说过要特招我的，但是我没去。柳晓晨笑一下说。
　　为什么？
　　他们特招我是要我做体育特长生。
　　佳彤有些讶异，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高高瘦瘦眉清目秀的柳晓晨竟然会是运动员。唉……又以貌取人了。如此想着，她忍不住咬一下自己的舌头。
　　晓晨看着女孩脸上多变的表情和自虐的动作又笑了，他说，怎么了？
　　你一点也不像运动员。
　　呵呵，同项目有关吧，我练的是羽毛球。
　　是因为赢了什么比赛才有机会特招的吧。
　　晓晨点头说，是的。小时候在少年宫学过，后来就一直在业余体校练了。之后获过几个少年组的奖。
　　那你为什么不继续练呢？
　　晓晨侧着脸看佳彤说，当职业运动员这条路走起来变数太多。再说，即使不当职业运动员也是可以打球的。而且我父母都是工人，他们特别希望我念大学，我自己也觉得多念点书没有坏处。
　　佳彤想，同自己比起来，柳晓晨像是一个大人，现在他做的，便是所谓的抉择吧。有两条路摆在他的面前，每条都是一样地光明，于是，他便选择了最有安全感的那条道路。这样想着，她不禁对他多了许多敬意，由衷地说，我觉得你无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晓晨看着她，没有说话。

　　公交车上的自动报站响起，是柳晓晨要下的那一站，可他却没有起身。
　　佳彤说，你到站了。
　　晓晨说，陪你再多坐几站吧。佳彤有些欢喜，又有些害羞，于是还是低头继续玩着刚才一直握在手里的那包纸巾。晓晨笑着说，纸巾真可怜，被你揉成这样。佳彤也笑，抬头对他说，不要
　　我揉纸巾，难道揉你呀。这有口无心的话句带几分暧昧色彩，佳彤与晓晨悟到后，又一起沉默了。
　　公交车在微风中行驶得极为畅快，很快，便到站了。佳彤与柳晓晨一同下车。

　　佳彤指着马路对面高大的院门说，那里就是我家了。柳晓晨说，那我也该回去了。
　　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
　　陪我回家呀。
　　晓晨笑说，我还怕你嫌我骚扰。
　　佳彤冲口而出，当然不。说罢又觉得自己莽撞了些。怎么一遇到这个男孩，就总把矜持丢在脑后呢？
　　晓晨说，我一直是骑自行车上学的，后来车子被偷了，才坐公交车。昨天，我爸又给我买了辆新车。
　　佳彤黯然说，以后就不坐公交车了吧。
　　嗯。
　　哦。佳彤点点头。脸上的失望毫无掩饰。
　　晓晨本来已经思虑成熟的想法被女孩的失望轻易瓦解，他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一口说，如果可以的话，明天早晨我来接你吧。
　　佳彤说，好的。说罢又略想一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转弯处说，你明天早晨在那边等我吧，不然被我妈看到，又要盘问。
　　晓晨耸着肩，两手插在口袋里，微微低头看着她。那是那时男孩们流行的扮帅方式，但是佳彤觉得，只有柳晓晨当得起那个“帅”字。莫名其妙地，她又脸红了。于是，唯有以说话来掩饰这份慌张。她说，我要回家了，回去太晚，妈妈会骂。
　　嗯。再见。
　　再见。
　　再见再见，果真明天便会相见。佳彤的心中有几分愉悦，对明天又多几分憧憬。可纵是这样，仍忍不住转过头去看他。一转头，果真看到他，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佳彤的心又变得柔软起来。他对她挥手说，过马路当心。

　　佳彤回家，妈妈已为她备下宵夜。佳彤对食物素来不懂抗拒，减肥这件事于她而言实在归属另一世界。妈妈说过，十几岁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倘若营养不足，身高自会受到影响。妈妈还说，青春期的少女还是胖点好看，瘦下来的话简直无异于干瘪老太婆，到了当瘦的年纪呢，自然身材就会高挑匀称了。想到身材，柳晓晨那高瘦的侧影便浮现在脑海，那样地高那样地瘦，不知道他都吃些什么？难道是种树用的肥料？远远望去，他确像是一株挺拔的杨树。而他那淡淡的却透着韧劲的性格，也像是杨树吧？为什么明明姓柳却像杨树一样呢？佳彤被自己古怪的逻辑逗笑，兀自微笑起来。
　　笑什么？吃东西也吃得这么开心？坐在一旁的妈妈微笑问她。
　　佳彤有些心虚地说，没什么的。说完便不自信地看妈妈一眼，果然自她脸上读到隐晦的诧异，于是朗声说，妈妈，过几天就报志愿了。妈妈没有说话，示意她继续说下去。佳彤说，我想报一中。妈妈脸上的笑容瞬间便荡漾起来，她说，有这个心就好，好好努力。佳彤点点头。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努力。

　　彼时年少，热情很容易便被点燃，因着与晓晨的约定，佳彤那晚复习功课直到深夜。熬过了十二点钟，反倒更加亢奋，躺下后无论如何也无法安然入睡。闭上眼睛，公式定律字母诗词全数与柳晓晨纠缠在一起，间或还出现他打羽毛球的英姿——这姿势全然属于佳彤的幻想，她对体育不感兴趣，从未看过真正的羽毛球比赛，只觉得姿势应是舒展飞扬的。而羽毛球这个名字，听起来是多么美丽的一种运动，那洁白柔软的羽毛充满了佳彤的全部梦境。于是第二天起床，就变成了一项艰难的任务。妈妈有些心疼地说，让你爸爸的司机送你好了。佳彤自卫生间伸出满口牙膏泡沫的脸连连摇头。妈妈说，那给你钱打车好了。佳彤快速地漱口说，我自有办法的。
　　以军训的速度收拾妥当后，佳彤抓起桌上妈妈备下的牛奶和面包便向外冲。妈妈说，急什么，不晚的，在家吃完再走吧。
　　早自习要检查背书。佳彤说罢又觉得有些羞愧，于是调转回来在妈妈脸颊亲上一口，大声说，妈妈再见。

　　出大院门后向前走二十米，便是和晓晨约好的十字路口。隔着很远，佳彤就看到他，站在早晨清淡的阳光里，像是一株杨树，微风稍稍弄乱他的头发，那是杨树的枝与叶。纵然知道时间紧迫，佳彤仍是控制不住地扮一次优雅得体，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显得不那么慌张。
　　明知道女孩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晓晨还是在很远之外对她微笑。晨光里，她的头发上有金色的光泽，衬着她圆润的脸颊，简直像是童话剧中的小仙女。
　　早上好。佳彤仰头对晓晨说。
　　晓晨瞥见她手里的面包与牛奶，笑着问，没吃早饭？
　　佳彤吐吐舌头说，早晨起迟了。
　　把这些放到书包里，上车吧。柳晓晨说着指指自己的自行车后座。
　　佳彤磨磨蹭蹭坐上去说，这是我第一次被男孩子载呢。
　　晓晨转头对她笑一下，自行车便像羽毛球一样快速而轻盈地离开出发点。很多年后，佳彤都一直记得那个笑容和那辆自行车。那个笑容如同晓晨的许多表情一样，在她的记忆中永远定格封存，而那辆自行车，是她坐过最好的交通工具。
　　这是她第一次被男孩子载，也是第一次与男孩子离得这样近，她能够感觉到他身体上温热的触感，还有他衣服上清爽的肥皂香气。佳彤疑心世上真有体香这回事，因为直到晓晨不必再用平价肥皂清洗衣物，她仍闻得到他身上清爽的气息。那是他的味道。
　　佳彤的眼睛只看得到柳晓晨的后背，倘若她能看到他的面孔，她就会知道，载着杜佳彤的柳晓晨，有着最幸福最温柔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