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蕉半斤

7、往事3

　　更深露重，陈棠山起身进屋倒了一杯凉茶慢呷。烛火摇曳，床上的刘子绪还在嘟嘟囔囔，把个被子卷的似麻花。
　　雨不停。经年往事，零星捡出来几件回忆，竟然都是关于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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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不早了，我看大家都早些回去吧。”一桌子人也吃的差不多了，有几个已是双颊酡红，眼神迷离，坐也坐不稳了。
　　“……这才什么时候，今晚，不醉不归！谁都不准走……尤其是你，陈棠山……”周祁大着舌头，边说边挂在陈棠山身上，头放在他的肩窝处，叽叽咕咕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今日设宴是为了送别，主角是周祁，他预备去法国留学了，恐怕要个几年才会回来。他们这群朋友，有些是从穿开裆裤玩到现在，有些是读书后认识的知己，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第一次尝到挚友离别的滋味，闹腾到现在才勾起了刻意忽略的离别愁绪。
　　陈棠山和周祁认识的时间并不长，甚至是不打不相识。周祁出身名贵，家族世代簪缨，表面矜贵得体，实则天然一股子傲气。彼时二人都看不惯对方，能避就避，半点交集也无。一次友人生日，偶然碰上，因着政治立场不同而呛起声来，周祁被陈棠山激的摔了杯子，冷哼而去。陈棠山撇撇嘴，摸了摸鼻子，他承认他嘴巴是毒了些，倒没想到真把这最要面子的公子气的如此失态。后来两人再对上，陈棠山都有意避让，平心静气聊过后，也觉得对方为人值得交往，关系也逐渐好了起来。
　　陈棠山把周祁从身上扯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背：“周公子，你难道不知道我的酒量？喝趴十个你都绰绰有余。好了，别闹了，这两日你好好休息，路上也好有点精神。”他举起杯，桌上人会意也都拿起杯子碰了一个，他侧头笑意盈盈的看着周祁：“一路顺风。”
　　周祁定定的看着他，似要将眼前人的眉目刻在心里，他勾唇笑了一笑，掩住眼底的情绪，举杯同饮。
　　吃饭的地方离陈棠山家不算远，只是要过一条河，他谢过朋友同乘的邀约，撑起伞往渡口走。这样还快些，顺便散散酒气。
　　行至河岸，只有一位艄公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正要撑杆远去，陈棠山忙喊住他，请他行个方便，带他一程。那艄公冲他一笑，回转身看了看船篷。陈棠山会意，大声道：“雨势不小，我着急回家，不知可否同乘？”蓬内无人应答，不过艄公却笑着招手示意他上船。
　　陈棠山到了声谢，刚收了伞想进船篷，却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个趔趄，幸而一只手扶住了他，否则非得来个五体投地不可。
　　抬眸道谢，不想竟是熟人！
　　许凤琢坐回船篷，把两把伞整齐的摆在蓬外，才抬头看向对面的人。
　　陈棠山只觉得太巧了，这也能遇上。四年来小孩儿长大了不少，身形褪去了单薄，长相越发出挑。五官倒是没怎么变，只是脸上有了棱角，周身气韵也更显清冷。
　　他嘿嘿一笑，又开始打趣少年。没想到许凤琢冷着脸，抬眸静静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呃……有点尴尬哈。
　　“……那个，这么晚了，你是打算去……”
　　“回家。”言简意赅。
　　“哦，这样……那你是从……”
　　“山上。”毫无波澜。
　　“你小师兄他……”
　　“如常。”懒得多说。
　　陈棠山聊不下去了，他第一次痛恨自己怎么长了张嘴。不过这么晚下山回家，是有什么急事么？问么？算了吧，人家也不会说，说不定还嫌烦呢。唉，现在的小孩都这么难伺候吗？
　　“你喝酒了。”难伺候的小孩开口了。
　　“啊，是……朋友聚会，喝了一些，味道很浓吗？”陈棠山莫名的有些惶恐，随即又硬气起来，小屁孩有什么好怕的。
　　许凤琢点了点头，又不吭声了。
　　陈棠山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衫，自觉的往外坐了坐，面孔也朝向外，把嘴里的酒气吐出去。
　　雨小了些，船行水中，人随波动。酒劲儿好像上头了，陈棠山有些昏沉，他不禁将肘抵在腿上，以手扶额。
　　“上次怎么没来？”我等了你很久。
　　许凤琢看着眼前眉目疏朗的青年，有一丝委屈涌上心头。手腕骨折后他在家里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也不见陈棠山来，他本来也不在意他是不是要来，只是……既然说了要来，为何要食言呢？这几年他学业变得繁重，可是也尽量抽出时间上山看看师父和师兄，他承认，他存了私心，想遇见他。但是，却总是错过。
　　许凤琢压下心里的异样，等着那人的回答。
　　陈棠山努力回想了一下，才明白少年说的是什么事。他以不太清醒的脑子斟酌了一下，说道：“我那时有急事走不开，等我忙完已经过去许久了。抱歉。不过我有送了些东西到你家里，你收到了吗？”
　　“……我不记得了。”许凤琢迟疑了一下，不过他确实没收到过。
　　“是吗？我记得当时我买了许多东西叫人给你家送去，许是你家人没告诉你？也是……当时正赶上中秋，估计给你们家送礼的人不在少数，分不清是正常的。”陈棠山不奇怪，以许家的地位，逢年过节登门送礼的人绝不在少数，或许他送的礼还在许家的库房里积灰呢。
　　“你的手没有大碍了吧？”
　　“没有。不过阴雨天会有些痛。”许凤琢淡淡道，像是完全不在意这件事。
　　陈棠山看向他左手腕，一时愧疚心顿起，目露担心，问道：“疼的厉害么？现在感觉如何。”
　　许凤琢看他担心的模样，抿了抿唇“无碍，只是有些酸胀，使不上力。”
　　“是吗，我看看。”陈棠山移步到对面，他拿起许凤琢的左手，掌心覆上他的手腕，触到一片冰凉。他不懂药理，可是想起外公阴雨天时也常常腿痛。于是他握住许凤琢的手腕，轻轻揉搓：“这样会好一点吗？”
　　许凤琢被他突如其来的亲密闹了一个大红脸，不过好在天色暗淡，红霞隐匿，只等消散。他没抽回手腕，任由青年帮他按揉，闷闷道：“好许多了……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