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蕉半斤

3、往事

　　折腾了一上午，陈棠山早就饿了。他溜到后山小厨房端了两盘点心出来，直奔小竹林找道清去了。
　　道清是个咋咋呼呼但贼细心的小道士，也是李抱朴最小的徒弟，比陈棠山大了两岁。他无父无母，打小就住在山上，跟陈棠山俩人也算光屁股混到大。
　　竹林里一个人也没有，但是石桌上有个还没编完的草兔子。
　　陈棠山扯着嗓子喊了两声，才看见一个人从院子里出来，还一边冲他向下摆手，意思是让他闭嘴。正是道清。
　　“你偷懒不扫竹林进屋睡觉去了？真行，叫你师兄知道准骂死你。给我弄壶水呗，不要泡茶叶，别太烫。”他坐在石凳上，一手捻起一块绿豆糕：“吃吗？我刚从厨房拿的。”
　　道清没工夫谴责他这不问自取的行为，也一屁股坐在石凳上：“还给你倒水？我都快累死了。”
　　“怎么了，你最近又干了什么好事儿？”
　　“新来了个小师弟，不大点一小孩，交给我带着。每日不是哭就是闹，问他怎么了也不说话。刚刚好容易给他哄睡着，你可轻些声。”
　　“这不挺好么，你不是老幺了，高兴还来不及呢吧。”陈棠山又吃了一块，觉得有点干。嗓子里黏黏乎乎的。
　　道清知道他在说风凉话，懒得接他的茬：“水在屋里，早上烧的，我去给你拿出来。”
　　陈棠山一把拉住他，指了指桌上的点心：“别急。你师父让你送一盘茶点到老梧桐树那边，我自己进去倒，你早去早回。”
　　“也行，你进去别弄出声响。要是醒了就自己哄吧。”说完就端起还没碰过的那一盘，快步往外走了。
　　能怎么样？洪水猛兽不成？

　　一进屋，就看床上睡了一个小人，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
　　陈棠山一口气喝了三杯水，这才贼兮兮的来到床前，仔细端详起这“猛兽”来。
　　脸蛋粉嘟嘟的，睫毛又长又密，眉毛颜色浅淡，但很有型。活像个小仙童。
　　长得倒是很可爱，他想，像他外公做寿时吃的寿桃，看着就想咬一口。
　　他手贱，摸了摸人家的小脸蛋儿，果真像他想的那样光滑。那就再捏一捏，肯定也很舒服……！！！
　　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一瞬间的迷蒙在看到眼前这个陌生人时全化为了水汽。小人嘴一撇，就呜呜噎噎的哭起来。
　　陈棠山慌了，他家里没个兄弟姐妹，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不晓得怎么哄小孩子啊！
　　“你莫哭！我，我不是坏人！我是你小师兄的朋友，他叫我来照看你的！”陈棠山立马从床上站起来，结结巴巴的说道。
　　那小孩指定是没听进去，哭得更凶了，眼泪跟线连的珠子似的往下坠。还翻身坐起来往外爬，眼瞅着就扒到床沿了。
　　床可不低，要摔下来非得鼓个大包不可。
　　陈棠山忙上前把他一把捞住，小孩像是吓住了，倒是没挣扎。
　　他自己也是个才十一岁的少年，抱着小孩实在费劲，只好把他又放在床上，拿起被子把他裹住，只露出个嫩生生的小脸。
　　“你别哭，我带你去玩。咱们去抓鱼好不好？可有意思了。”
　　……

　　郑斐心刚下班，她工作的中学离家不远，也就十来分钟的脚程。回家的路上买了点辣卤，打算晚上换换口味。多挑了几个鸭头，现捞的，还热乎，她最爱吃这口。
　　一进院门，发现书房外跪着一人，手上还举了根“黄金条”：一根二指来宽的树枝，一抽一条红印子的那种。
　　呦，正是她的好儿子。
　　陈棠山听见声响，立马回头望，看见是他妈，又撇了撇嘴，把头扭回去，只不过腰往下坠了坠，屁股坐上了脚后跟。
　　郑斐心见怪不怪，鉴于她儿子以前的各种光辉事迹，挨打挨骂罚跪是常有的事，再加上她也不是个温柔小意的妈，于是上前弯腰颇有些幸灾乐祸道:“造孽哟，这回又是因为啥子啊？你不是才被收拾过吗？罚你跪多久啊？那我先吃了哈，给你留俩个。”说罢在陈棠山面前晃了晃纸袋子，让他闻个香，就起身准备啃鸭头去了。
　　陈棠山一想他爸最近事儿多，估计要很晚才回得来，目前能救他的只有他妈，于是一把扯住他妈的包：“妈，外公没说跪多久，我错了，真的。”他一脸真挚，另一只手还举在头顶拿着那根黄金条。
　　郑斐心也很无奈：“挨打了吗？”
　　“在山上的时候抽了我几下，声响，其实都打衣服上了，不疼。”陈棠山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咧开嘴巴，跟他妈挑了挑眉，小模样要多贱有多贱：“回了家就让我跪着，还没来得及收拾我呢你就回来了。”
　　陈棠山早就被打皮实了，挨打他绝对不怕，他只怕让他抄书。
　　郑斐心看到儿子胳膊上一条细细的红痕，到底还是心疼，问他：“你又捣什么乱了？今天不是跟外公上山去了吗？”
　　说起这个，陈棠山属实是有点心虚：“啊……就是，山上有个小孩，我带他去抓鱼来着，本来玩得挺开心的……结果一个没看住，他就呛了水……”
　　“啊？严不严重啊？没出什么事吧？“
　　“当时倒是没什么事儿，就是咳嗽了一阵，哭了一会儿。但是没过多久就发烧了……外公带着他去医馆了，应该快回来了。”
　　“该背时！早叫你不要去玩水，你晓得那水有多深么？胆大包天，还敢带小孩子去，跪着吧你，长长记性！”郑斐心也是气急，揪着陈棠山的耳朵往上提，疼的他呲牙咧嘴。
　　正说着，院门开了，正是一脸铁青的郑随文。他双手背在身后，像是要把陈棠山盯出两个大窟窿：“赶紧滚进去换身干净衣服，跟我到人家家赔礼道歉去！”小崽子不敢触他外公的霉头，应了一声就一溜烟跑进屋里去了。
　　郑随文看向女儿，眉眼间有些倦色：“斐心，你跟我进来。”说罢，抬脚进了前厅，郑斐心跟在后面，想着一会儿自己也得去一趟。
　　“爸，小娃儿还好吧?”
　　“现在倒是没什么，只是受了凉又受了惊，烧已经退下去了些。只不过那小孩子是你许伯伯家的小孙子，来川没几天，身子也不太好，这又被陈棠山带的呛了水，恐怕也要受些罪。我刚刚去人家家，简直没脸见人!人家才把孙子送上山，指望着孩子能好好疗养疗养，这臭小子倒好，看看给小娃娃折腾成什么样!要我说，他就是欠教训，该挨！”
　　郑随文越说越气，他这一张老脸简直没地搁。去了许家，许水蓊倒是没说什么，他那婆娘却不是个能忍的，话里话外都夹枪带棒的，偏他外孙确实做错了事，他也只有忍着。更何况许岳湘确实叫人心疼，身上不舒服，又山上山下的来回折腾，嗓子都哭哑了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郑斐心也生气，心想等陈鸣回来要好好跟他说道说道，这儿子也太皮了些！
　　“外公，我穿好了，我们走吧？”陈棠山把书房推开一道缝，探出个头来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