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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我观世人(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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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梯将我哭了一晚的事告诉了太太,几乎等于了昭告天下,阖家上下都知道我因为见到了□□栩的小妾闹脾气了,接连安慰我,叫我一时哭笑不得。
一大早太太就叫我去说话,她说了许多,无非是妻妾尊卑有别,□□栩为人极好之类的,我听了直摇头,太太问我想怎么样,我也说不出究竟怎样才好,最后我说:“我不想嫁人。”为此我和太太又吵起来了,我费尽口舌竭力想让太太明白重要的不是门当户对,也不是所谓的妻妾名分,而是爱与尊重平等,太太全然不明白为何我对□□栩小妾反应如此之大,也听不得我“自由恋爱”的大逆不道话语,气得嘴唇发抖,毋庸置疑,今日又轮到我跪祠堂了。
但幸运的是大哥今日休班,故而我在祠堂跪了不过一炷香就被放了出来。
“静祺,”大哥叹了口气说,“平心而论,薛二公子已经是一个极不错的人了。”
我想到了他迤逦的笑容,心头一滞,点点头说:“他确实挺好。”
“可你为什么不愿意呢?”
我望着大哥温和的脸,只觉得眼眶越来越酸,我张了张嘴,只支吾出几个字:“我不想嫁人……”
大哥问道:“为什么呢?”
我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我不知道该如何说,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说清楚,这是时代横亘下的一条长河,将我与大哥等一众人间隔两岸。
大哥摸了摸我的脑袋,温声道:“静祺,别哭,我去和父亲说。”
与大哥告别后,我沿着长廊走回房,小鸟儿翠哥冲我大喊“笨蛋”,我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你才是笨蛋”,这句立刻就被翠哥儿学去了,等我走出了好远,仍然能听到它在冲着每一个路过的人大喊那句“你才是笨蛋”,不知为何这鸟偏爱学我骂人,一时叫我又气又笑。
回到房里,发现四弟已经带着我爱吃的绿豆糕等候多时了。
“三姐,你怎么又和母亲起争执了?”
我无力地往榻上一瘫,把前因后果给他讲了一遍,他怔怔看着我,像是在思索我所说的“平等自由的爱”。
我推了四弟一把,打断了他的发呆:“别出神了,你来找我难道不是为了写林先生要我们临的字帖,等我吃了这个绿豆糕,我们抓紧写,我可不希望被林先生罚。”
穿越回古代我有诸多不适应的事,除去没有手机空调,还有一点就是没有中性笔,我只能用毛笔写字,而不幸的是穿越前的我从未学过软笔书法,故而穿越来后写字简直是一塌糊涂。
穿越后在经过长年累月的毛笔字熏陶,如今我也算写的有模有样了,虽然比起二哥他们还是差远了。
我和四弟铺开纸,磨好墨,临了半个时辰的帖,我有几个字无论如何都差点意思,便向四弟请教。
他趴桌上看了一阵子我的字,提笔示范:“你这弯钩要写的再长一点,斜一点……”
我也跟着四弟写,蘸墨,书写笔画,乌黑的浓墨在日光的照耀下流转出漂丽光泽,有些像四弟的乌发。
我又写了几遍,仍是不得其意,四弟绕到我身后,右手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温暖潮润,像是一块暖玉,淋漓秋阳倾泻入室内,我看得见四弟脸上细小的绒毛,他带着我一笔一画的写了一遍。
“静祺,要这样写才对。”
我浑身一惊,一下子愣住了:“你刚刚叫我什么?”
“静祺呀。”四弟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带着低沉而沙哑的呼吸声,我竟没发现四弟何时比我高出一头多了。
我动了几下,想要挣脱四弟对我的束缚,四弟却紧紧握住我的手。
“徐寂宁!”我冷声喝道,“你放开我。”
四弟松开手,有些委屈地看着我:“是你说你不想嫁人的,那一直留在我身边不好吗?”
“你……”我当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不是说过吗,只要相爱就能在一起。”
我目瞪口呆:“可我们是姐弟啊!”
“这有什么关系呢,”四弟走上前拉住我的袖子,“你不是说在你原先的世界,人都可以和啄木鸟结婚吗?既然如此,我们姐弟为什么不行呢?”
“不是……”我感到脑子都炸开了,一时思绪几乎停滞,只无力反驳道,“姐弟是不行的,孩子会是畸形的……”
“可以不要孩子。”
“徐寂宁啊徐寂宁,你不记得了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真是昏了头了,都想不出什么话来教育四弟了。
四弟闻言一笑,用我常用的吐槽语句说:“静祺,你怎么也‘封建’起来了?”
“不是我封不封建,是你好好想想我们所处的时代,你这样……”我一时急得噎住了。
四弟轻拍我的后背,安抚我说:“你不要生气,你要是不喜欢这个称呼,我以后还叫你‘三姐’,好吗?”
我猛地后退两步,好距离四弟远一点:“这不是称呼的问题,我是你三姐,你不应该存这样的想法。”
“你不是我三姐,”四弟摇摇头说,“你不是说你穿越而来的吗?”
“为什么不行?”四弟又继续说,“是你常常跟我提思想解放呀。”
我忽然深刻体会到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我与四弟诉说现代社会的模样时从未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一天。
“不是啊……”我忍不住急得哭了,“我跟你说那些不是那个意思……”
见我哭了,四弟似乎有些慌张,软下语气:“三姐,你不要哭了,你说什么都好……”
我望了四弟一眼,他眼中几乎要溢出的热诚令我承受不住,我无力叹息道:“你快点走吧,我不想看到你了!”
我闭上眼睛,感受到泪水滑到耳后,听着四弟退出屋子的声音,他的脚步声愈来愈远,我的心也愈来愈沉。
我想到太太常说徐家人名字都有点怪,人也有些怪,如今想来,确实如此。徐家四个兄妹,缄平、默安、静祺、寂宁,名字都取得“沉默是金”,徐家四个孩子为人虽然正直善良,但在某些方面又确实有点怪,大哥徐缄平与小崔太史走得太近,二哥徐默安向来只对书感兴趣,不折不扣的书呆子,我,徐静祺,落水后性情大变,是一个穿越者,四弟徐寂宁,原本他或许是徐府最正常的孩子,如今看来,似乎也有些怪异。
一连几天,我都躲着四弟,渐渐全家上下都知道我和四弟闹矛盾了,就连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二哥也知道了,当我去他那里找书时,他问起我和四弟最近怎么回事。
“你和寂宁近来似乎有些憔悴,是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怎么说,只沉沉叹了一口气,转而问起二哥他们修史修的怎样:“二哥,真羡慕你,每天能去史馆,我天天在家都要闷死了。”
二哥微笑道:“修史也不容易,你若去了就知道累了,史馆也有女官,专掌抄写传递,你要有兴趣你也可以去。”
我见二哥案上摆着的还是相清的书,玩笑道:“二哥你是有多喜欢相丞相,这么多天了,还是在读他的书。”
二哥白净面庞微微泛红,说道:“你不也一样,这么多天过去了不还是在研究宁渠。”
我和二哥对视一眼,看出点同病相怜的味道,一齐笑了。
笑够了后二哥说道:“昨日我见到薛二公子,他还向我问起你了。”
一提这我就萎了:“他怎么说?”
“唔,”二哥微笑道,“既然你不想嫁人,那这可能是个还不错的消息,虽然为此开心有些无情无义。薛家老太君近来病重,恐怕不好,一旦老太君归西,按例孝期三年,三年内不能婚娶,估计过两天母亲就会与你说这事儿。”
“哦,那就跟二哥你一样了,但迟早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二哥此前已定好婚约,但因为女方家中接连白事,婚事一拖再拖。
“能躲一时是一时。”二哥叹了口气,我拍了拍二哥肩膀,再次倍感同病相怜。
与二哥谈后不久,太太果真叫我去说话,说的就是薛家的事,我仍是原先的说辞:“我不想嫁人。”
太太拉下脸叹了口气,不再提我的婚事,转过来问起我和四弟近来怎么不说话了,我看着她清秀带着关切的面庞,无论什么也说不出一句话,只强颜笑了一下。
没想太太把四弟也叫来了,要我们两个和和气气好好说话,别再闹别扭,我知道太太是好心,可惜我和四弟之间的问题不是单靠说就能解决的。
从太太屋里离开,四弟追上想要匆匆离开的我,他拉着我的手低声说:“三姐,你不要再躲着我了。”
我看着四弟小心翼翼的眼神,一阵心酸。
其实冷静下来之后,我明白四弟不是那个意思,他到底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见我不想嫁人,就说要留我在他身边,唉,他哪里懂什么爱呢,亲人之爱与爱情不是一回事,等他长大了也就明白了。
他虽是一片好心,可他也听不懂我说的话。
我说什么也得想办法逃出去,不光逃出所谓包办婚姻,也要逃出这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