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落幕》珞理

8、08

　　四杯奶茶被捧在手里，只有一杯很快见了底。

　　其余三杯背负着它本不应承受的伟大使命，三名穿蓝白校服的少年成簇站在街边，板着脸小口小口地品尝回味，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喝什么米其林三星饮品，比品鉴那价值连城的名酒珍茶都细致庄重。

　　从国外引进而来的品牌的确各方面都趋于成熟，符合大众喜好。包装严密且环保，口感香醇甜度适中，种类中规中矩但难出雷品，不过创新程度还有待考据。

　　这些从三份喝后感中归纳出的反馈很重要，贺时忆专门在手机的文档APP里新建了一个文件夹，命名品牌名称，逐条输入总结好的饮品核心优劣点，再整理成表格，最后挂好标签收藏加星。

　　做完以上收集，他满意地把空奶茶杯单手抛进了垃圾桶。

　　商业街内高楼林立，冷硬丛生的钢筋水泥间挤出一线纤尘不染的长空。湛蓝从天幕尽头向四面八方无边际地延展，苍穹四合，那份蔚蓝如水洗过般不含任何杂质，呈现出某种不可侵扰的纯净。

　　云团堆叠，光线被分离四散，明晃晃地刺痛眼球，不得不一次次聚焦才能从光晕中心拼凑出几个青葱少年嬉笑怒骂的模样。

　　他们踩着点跑进学校，瘫在座位上气喘吁吁。气还没喘匀，噩耗先从天而降，冲进这班散漫的学生中。

　　“通知，明天早上八点开始本学期的第一次月考。两周后第一次全市联合模拟考，现在不是自由散漫的时候了，哪里薄弱自己去复习！”

　　“哈啊？！”

　　贺时忆听到隔壁教室也爆发出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哀嚎。

　　“秋秋，明天考你怎么今天才说？哪有时间复习啊！”

　　“目的就是突击考试，测测你们的真实水平，我看谁还敢平时糊弄度日，考试临时抱佛脚。”

　　“完蛋，别人至少还是复习，我这是预习啊！”

　　“我放弃了，听天由命吧。人的命运生来注定，反抗只会徒劳无功……”

　　崔嘉木捂着心口倒在桌子上：“秋班，考试范围呢？”

　　秋晓琴笑得云淡风轻：“目前为止学过的所有内容，数学以外的其他科目也包含今天上课教的知识点。”

　　“卧槽，不是吧——”

　　“天要亡我也，学校不做人啊！”

　　“晚上枕着书睡觉，知识会自动进入脑子里吗？”

　　贺时忆歪着头想，明天早上又能睡一场无人打扰的好觉了，不错。孟昇尚且还考前挣扎一下，但他已经完全不在乎成绩。从高一起就没听过几节课，他的基础最多达到初三水平，就算现在死命补习也无济于事。

　　总分能过二百五，他就烧高香了。

　　“这场月考，所有人必须认真对待。”秋晓琴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端正语气，视线逡巡全班，特意在卓淮身上停留，“这是你们查漏补缺的好机会。这次没考好也没关系，两周后的联考才是重中之重。听明白了吗？”

　　“知道了……”全班人拖长声音，有气无力地回答。

　　“这节课留给你们自主复习，我坐在讲台上，有问题的可以上来排队问。”

　　高三的学业只会越来越紧凑繁重，前一天上午考完的科目，第二天下午立刻出成绩。

　　贺时忆的语文成绩还不错，是已出分科目里最高的，他评估了一下自己的总分，差不多刚好够二百五十分。卓淮考得比他好一点，总分应该三百刚出头。第三天全部科目的分数都下来了，果然猜得相差无几。

　　崔嘉木郁闷地撑着下颌发呆，面前展开一张差十分过及格线的数学答题卡，怏怏不乐。

　　孟昇与前面二人半斤八两，他的成绩夹在贺时忆和卓淮之间，叫苦连天说这破月考来得太他妈匆忙，给够时间复习他肯定能多考五十分。

　　贺时忆懒得看自己桌上那两张红痕密布的废纸，但对卓淮的试卷和答题卡很感兴趣。他占了卓淮身边的空位坐，先翻看语文答题卡。

　　照理来说只要把空格填满，语文成绩都不会太差，卓淮是怎么拿到这丁点可怜分数的？

　　他手背一翻题纸换面，背面的作文纸甩出大段鲜明空白，上面只有寥寥几行敷衍的字，外加一个标题。“你怎么不写作文？”

　　“我写字慢，作文没写完就打铃收卷了。”

　　贺时忆同情地换英语答题卡看。他特意借来崔嘉木接近满分的卷子做参考，那小子虽然数学不咋地，但英语可是一等一的优秀。

　　卓淮的英语成绩同样低得令人不忍直视，贺时忆像被小针刺到似的赶紧移开眼睛，生怕自己多看了两眼，伤害到卓淮脆弱的自尊。

　　看了几道题，他蓦地发现不对劲。又仔细比对阅读和完形填空的答案，贺时忆震惊地瞪大双眼：“你完美避开了所有正确答案，每一道都与得分擦肩而过。怎么做到的，蒙都不至于一道题也蒙不准吧！”

　　“我看看你的。”卓淮不答，起身拿来贺时忆的答题卡。出乎他意料，题纸上的字迹工整漂亮，一撇一捺皆如铁画银钩，力透纸背，是一手家学严谨的好字，与卷头上不及格的成绩豪不相符。

　　“你写字很好看。”他毫不吝啬地夸奖：“很漂亮，似行云流水，写成这样应该练了很久吧，从小开始练的？”

　　“差不多一二年级的时候吧。”听到练字，贺时忆恍惚了一下，摸了摸鼻梁，含糊地回答，“当时……和我爸一起练字，他自己喜欢还非要逼着我也练。后来闲着也是闲着，我自己有空就练几笔，到现在写成这样。”

　　“很厉害，我很喜欢你的字。”卓淮弯起眼，“有一门愿意坚持的爱好，本身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得了，别转移话题。”贺时忆咳嗽清嗓，耳根染上一抹逊于暮霭几分的绯色，“你还没回答你是怎么完美避开正确答案的。”

　　“其实你不如想得简单一点……”

　　话没说完，卓淮放在校服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两人挨得近，都感觉到了。贺时忆特意向后仰靠在椅背上别过头，方便卓淮拿出手机看消息。

　　但卓淮好似没听见一样，不以为然地摁灭屏幕继续说话，完全没有看消息的意思。对面发消息的人大约也预料到这一反应，消息如潮水般不间断涌入，手机的震动几乎连成一首曲子。

　　贺时忆抽了抽嘴角，指着他震动不停的手机：“想看就看，我又没拦着你。”

　　“不用看，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都轰炸成这样了还不重要？肯定是急事，你看看吧。”

　　卓淮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拿起手机，刚好看到屏幕上闪出最新发来的四个字：现在，立刻。

　　他的面色微阴沉了些，指甲深嵌入掌心。

　　算了，迟早得去的，干脆速战速决吧。他压下喉咙口的紧涩，收回手机站起来：“确实有点事情，我出去一趟。如果上课铃打之前没及时回来也不用管，帮我向老师请个假，之后我自己去解释原因，谢了。”

　　“哦……行。”

　　果然沉不住气了，一看到成绩就亟不可待地传唤他。卓淮讥诮地动了动嘴角，关掉手机震动，阔步离开教学楼，绕过草坪去行政楼的方向。

　　最顶层左拐第一间，就是他的目的地。

　　这房间有半个教室那么大，房间后面矗立着一排高大整齐的棕木书柜，米色皮质沙发和深色玻璃茶几摆放于中央，一套花纹淡雅的釉瓷茶具置放在茶几上。

　　正对门的是一张沉香木办公桌，桌角的两盆文竹绿意苍翠。

　　房间内拉着厚重的遮光窗帘，卓淮从外进入，光现骤然由明转暗，宛若榨取了房内最后一丝供给养分的空气，徒留压抑与沉寂层层笼罩。

　　“有什么事吗？”他淡淡开口。

　　伏案工作的中年男人闻音坐起身，停下手中的笔，厉声盯着来人：“请你过来一趟可真不容易，你还把我放在眼里吗？”

　　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扁平的眼镜，面容不怒自威。衣服纽扣妥帖严肃地扣到最上面一颗，眼角夹紧的弧度划出刻板固执的意味，周身气流仿佛倾刻凝滞不动。

　　“校长，有什么事？”卓淮重复。

　　男人目光如炬：“解释一下，你的月考成绩怎么回事？”

　　“就是那样，有问题吗？”

　　“你现在是故意和我作对，以此威胁我？”男人怒火攻心，啪地摔掉钢笔，“考出三百分！你觉得你这样做有意义吗，卓淮？”

　　“……”卓淮耸耸肩，满不在乎：“我在做什么我自己清楚，如果只有这些事，我就先走了。”

　　“你想去哪？给我滚回来！你现在既愚蠢又幼稚，拿你自己的未来和我赌气，后悔的只会是你自己！”

　　“我后悔？”少年讥讽反问，“你是怕今年的升学率再上不去，明年招不到好生源吧。强行把我转过来，不就是为了让我代表宁中和实验中的比？”

　　男人刷地脸色一变，用力拍了下桌子，疾言厉色：“是又如何？我给你的和让你去做的，都是我深思熟虑之后最好的选择，对你百利而无一害！宁中师资不比实验差，还有我亲自在这里看着，你究竟有什么不愿意，这么久还像个五岁小孩一样无理取闹！”

　　卓淮不想做无谓的争辩，面无表情转身走出房间：“我回去上课了，再见。”

　　“下一次再考出这种成绩，你就别来学校了。到高考为止不许出家门，我找全科家教给你，你在家自己学吧。”

　　“哦。”少年留下一个我行我素的单音，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