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落幕》珞理

59、59

　　“是的，是卓校长。”

　　女人陷入一阵古怪的沉默，捏着嗓子问：“这……卓校长要谈什么事啊？”

　　始末缘由比较复杂，电话里讲不清细节，秋晓琴只能言简意赅说是学生之间的摩擦，具体情况得到学校见面再谈。

　　可女人不相信，悻悻反驳，普通的矛盾哪至于要直接和校长沟通？贺时忆捅的娄子肯定不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呃，那他是和自己同学起摩擦，还是和哪个其他学校的学生惹出事了啊？”女人拐弯抹角地试探。

　　秋晓琴不明所以：“和外校学生没关系。”

　　“哦。”女人立马松了口气，又再三确认：“真不需要赔钱吗？是卓校长亲口说过要见面聊？”

　　秋晓琴给了肯定回答。女人的态度愈发松动，于是几番犹疑和揣测过后，勉为其难道：“那……行吧，卓校长让什么时间过去？”

　　“您赶明天下午放学时来学校就行。”

　　“知道了。”

　　那头发出似应非应的吱唔声，匆匆挂断电话。

　　总算把人给请来了，不枉费她磨破的嘴皮。秋晓琴深呼气放下手机，仰头靠在椅背上转了一圈脖子，肩颈像生锈一般酸痛僵硬。

　　网上那边，经过一夜操作，各平台的帖子都已经删除得七七八八，学校各班也公告将严厉处罚继续传播此事的学生，短短两天风浪基本平息。

　　所有记录都仿佛被按下一键清空，像石子投入深井后，水面归于平静。

　　这正是卓仲均想要的。今年是升入局里的节骨眼，他决不允许在自己任职期间，留下任何污点。
　　笃笃。

　　有人轻敲校长室的门，得到应声后扭开锁。

　　一抹浓稠的残阳从门缝挤进来，两张窘迫的脸随即拥挤在门口，夕光影影绰绰，略带揣度的目光探过来，见面先赔了个讨好的笑脸。

　　人到了，手里还拎着礼，卓仲均看都没看那礼盒一眼，只是让人坐下谈。

　　-

　　贺时忆从宿舍到校长室门口时，里面的谈话也刚好告一段落。

　　门开，他抬起眼与久违的两口子对上视线。许华元瘪紧嘴巴脸红筋涨，郑如缤也面露难堪，拿手挡着半张脸长吁短叹，眼神一个劲儿往地板上躲。

　　“实在不好意思……”许华元正对门内的人赔笑，忽然一转头撞见贺时忆，猝地脸色疾变——二话不说就高扬起巴掌狠狠甩在贺时忆脸上。

　　“啪”的一声，如落雷般震鸣。

　　郑如缤被这耳光惊得一怔，跟在后面的秋晓琴也愣住了。贺时忆缓缓回过头，用舌头顶着发麻的腮帮，并无畏惧地冷眼看着许华元。

　　“丢人现眼的东西！”许华元怒不可遏，“你还要惹多少祸，给我们家脸上抹多少黑？！老子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郑如缤白了贺时忆一眼，满腹怨怼：“你竟然闹出这种败坏风气的烂事，还好意思闹到网上去，让所有人都看笑话吗！你不要脸，我们还要脸面呢！”

　　许华元撸起袖子，把腕上戴了五年的百来块钱手表摘下来放进兜里，哆嗦地转动臂膀，作势要在校长办公室门口当场修理贺时忆。

　　“您冷静一下，这里是学校！”

　　所幸秋晓琴及时往身后护了护贺时忆，郑如缤才装模作样地拉住许华元，劝算了别动手，家丑不外扬。

　　转个眼珠，她态度又变了，冲秋晓琴大诉苦楚。“这位老师你是班主任吧？哦呦，你不知道我们供他有多难！”

　　郑如缤夸张地倒吸一口冷气：“他亲生父母老早就撂下债跑了，是我们看他可怜，把他接过来含辛茹苦地拉扯大。可多口人就多张嘴啊，我们负担也重，没法对他太上心，导致他没人教也没人管，长成这种德行……”

　　“闹出这种丢人的乱子，实在是不好意思，给学校添麻烦了，是我们疏于管教。”许华元接过话茬谄笑，搓了搓手，算是给秋晓琴赔礼道歉过了。

　　他人已经走出办公室，注意力却还留在里面，正好卓仲均也踱步到门口，许华元赶紧殷切地迎上前，把这趟真正想说的话说出来：

　　“卓校长，之前是多亏了您，他才能获得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继续留在学校，我们感激不尽！”

　　“我们一直想再跟您见一面呢，亲自答谢。”郑如缤笑得牙龈都露出来。

　　卓仲均听到话，并不客气回应，反而扭头深沉地盯住了贺时忆，目光似铁钩一般紧抓住他，里面暗涌着许多复杂莫辨的含义。

　　贺时忆无端感到后背像被刺了一下。

　　“情况已经和二位讲清楚了，鉴于处理及时，学校声誉没有受到严重影响，只罚停课三天，仅此一次。”说完，眼神瞟向许华元。

　　许华元蜷缩的手指抽了抽，脸色一沉，严肃地回绝了卓仲均。

　　“卓校长，像贺时忆这种屡教不改的类型，下次肯定还是狗改不了吃屎，我看没必要再给他机会。”

　　“待在学校也是浪费师资，早点找份工作回报社会，还能实现一点价值。”郑如缤抿了抿嘴，“刚才谈话的时候我们就想好了，不打算让贺时忆继续读了，请问退学应该去哪里办？”

　　“……退学？”

　　秋晓琴几乎惊诧到失语，比贺时忆更先反对：“可是还有几个月就考试了，这时候办退学？！”

　　“老师，你不了解。”郑如缤撇着嘴，含酸道，“我们原本也只打算供他到高中，实在供不起大学了。何况他能考得上吗？”

　　“还没考就一切皆有可能，目前以贺时忆的成绩，很有希望能考上。”秋晓琴摇头，认为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胜利在望时戛然而止，“就算您是监护人，也不能不顾学生本人的意见，代替他做出决定。”

　　校长在旁，郑如缤的态度不好太蛮横，只能嘴里悻悻咕嘟几圈，“哎，这是我们自己家的事……不好意思啊卓校长，我们回去商量之后再决定退不退。”

　　实际那表情摆明了打定主意要给贺时忆退学，只是不好当众拂了秋晓琴的面子。

　　“您先消消气，再好好考虑一下！”秋晓琴心急如焚地想再劝劝，两人却不再理会她，转而向卓仲均辞行，要贺时忆跟上一起走。

　　走出几米，才发现身后没有人跟上来。

　　“我什么时候说要退学了？”

　　贺时忆扎在原地，轻声嘲讽他们的独断专行。“你还以为现在是三年前，我任你搓圆捏扁？你算什么，凭什么让我退学？”

　　许华元噌地脸色紫红，像一块馊冷的酱猪肝。“你再说一遍？！”

　　“你算什么。”贺时忆笑了下：“凭什么让我退学？”

　　“好啊！行啊，行。”许华元脸上浮现出恼羞成怒的咧笑，“我算什么？没我你早他妈在街头饿死了！不知感恩的东西，养你不如养条狗！”

　　贺时忆的指尖动了一下：“……”

　　“我没资格管你？好啊，那就让你所有的老师和同学都来评评理。”许华元额头上迸出青筋，边骂边加大音量：“说说这么多年为了供你吃喝，我们家付出了多少，而你这种白眼狼有一分的回报吗？！！”

　　吼声之大，绝对已经有一些在楼下办公的老师听到了对话。

　　许华元瞪着眼作势要往楼下走，冲到教学楼或者校门口去，人越多越好，让所有人都听听，评一评对错，自己养了一只怎么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秋晓琴连忙堵了楼梯口，让他冷静点别冲动，郑如缤也不想在学校里闹得太过分，使足力气拉住人劝，连卓仲均都劝了两句。

　　好说歹说，许华元才勉强冷静下来，胸口剧烈起伏，呼哧呼哧，拿手指着贺时忆：“你走不走，走不走？”

　　少年的指尖嵌入掌心，下颌紧绷成一条锋锐的线，咬紧牙关与之对峙，可终是先败下阵。

　　这里是学校，许华元不顾脸面地大吵大闹就是要逼他妥协，硬扛下去，只会给本将要平息的照片事件添柴加火。

　　“……我跟你回去。”

　　声音压得很低，少年不甘地垂着眼，死死咬住下唇。

　　许华元满意了，决定结束这场闹剧。贺时忆去宿舍里收拾书包，许华元不耐烦地问他带什么课本，过两天来退学连同行李一块收拾不就得了。

　　出去时，出乎意料在门外碰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孟昇。

　　两人自上次不欢而散后就再也没见过面了，孟昇躲他，贺时忆也没时间去主动谈谈。

　　“……”孟昇惊讶地张大嘴，瞪着许华元和郑如缤，又望向贺时忆，胳膊僵在半空中，似乎是专门等在楼下想说点什么，却没机会了。

　　贺时忆也动了动嘴，发现这时机和场合实在不适合谈话，只能说：“下次吧。”

　　希望还有下次。

　　许华元叼着根没点燃的烟，骂骂咧咧催促，贺时忆跟上去，手机突然震了下。

　　收到一条消息，没有文字，只是博文链接。

　　点开，入眼的首先是一段录音。自动播放，背景音稍微有些嘈杂，但人声清晰，听得出有个男生气急败坏道：“就是我发的呗，你又能怎么着？……马上毕业了，你爹都不能把老子怎么样！”

　　贺时忆一顿。

　　博文中又贴了个链接，跳转过去，有九张标着【澄清】的长图。

　　第一张图，发博人用精简的文字说明了照片事件的前因后果，重点澄清接吻照作假：放大照片细节圈出p图痕迹，还附带了权威人士的认证。

　　从第二张图开始，发博人条理清晰直击要害，排序列出始作俑者过往的种种劣迹，条条精准致命。

　　此人多平台账号的发言被截图，连回复都被扒出来公开，内容戾气深重，各种污言秽语层出不穷。

　　随口辱骂诅咒学校老师、同学，躲在网线后对陌生女性评头论足，恶意造谣。

　　曾经的“丰功伟绩”也被公示于人：高一聚众斗殴打断一人肋骨，砖块砸头致使一人脑震荡住院。

　　霸凌勒索同学，闹到对方报警，父母赔钱私了，但遭到霸凌的女生已经抑郁休学。

　　高二转学，遭到严厉警告之后不得不收敛，但安分了没几个月就考试作弊被抓，不但拒绝承认还对监考老师动手，停学。

　　全篇没有提到人名，但只要是宁中学生，脑海中都会浮现出一个名字——陈聿。

　　评论和转发正在成倍增长，陈聿出名了。

　　能做出这种博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是谁，很明显。

　　卓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