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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4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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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途汽车行驶一百多公里就到了福利院所在的乡镇。
近几年发展迅速,偏僻小镇俨然向城乡结合部靠拢,日新月异。水泥路早就换成干净平整的柏油路,狭窄的巷道四通八达,头顶纵横交错的电线像蜘蛛网,吊在屋檐上方。
街上熙熙攘攘,随处可见路边临时停放的三轮车,车上拉满除夕夜预备给一家人的年货。
街边的店铺门上都贴了喜气洋洋的对联年画,还有在门口挂红灯笼的,烟火气随处可见。
卓淮没怎么来过镇上,看到巷子里有一家年代感十足的小卖部,墙上还贴着画报,饶有兴趣地进去买了一大袋子各式各样的糖和零嘴。
走出店,自然地剥开一支话梅糖喂给贺时忆:“甜吗?”
“嗯,好像还是那个味。”
然后卓淮又拆了一支递过去,却并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贺时忆,好像一只等待奖赏的小动物。
贺时忆愣了一下,读懂他的意思,默了默挪开视线,忽然张大嘴把两支糖都强行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含糊不清地说:“反正你也不怎么喜欢吃甜的吧。”
随后率先走人,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声的浅笑。
——实属存心,分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吃到这支话梅糖吧。
福利院在镇子的西南角,位置偏远,周遭立刻冷清了许多。
好几年过去,贺时忆还以为院长老头会认不出来他,没想到老爷子见到他便熟稔地招招手,叫他进去坐下,赶上饭点了。
仿佛他昨天还只是一个从乡镇中学放学后回来的半大少年。
老爷子依旧一个人撑着这间小福利院,背有些佝偻了,但精神仍矍铄健旺,惹急了还能拿鞋底逮住院里几个调皮捣蛋的皮猴子开揍。
贺时忆记得自己被送回去的时候,小院里有将近十个孩子,现在面孔更换了几张,还是差不多十个孩子。
或许其中有些运气好,能被接走而离开这里,但永远不缺被留下的残障儿童和新进来的。
也难怪老头这么多年锲而不舍地坚守着这一亩三分地,走不得,割舍不下,好处便是身边从来不缺孩子,他每天过得也不算孤苦伶仃。
卓淮垂眸,看出贺时忆心情有点低落,不动声色地捏了捏他的指骨。“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回来,现在做你力所能及的就够了。”
厨房新招了一位厨娘姜姨,做了十几年大锅饭,手法一等一娴熟,见到两个外来的少年也不含糊,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趁热吃饭。
桌上素菜为主荤腥为辅,但一道豆腐都能被料理得色香味俱全,姜姨打饭绝不手抖,给两人盛的饭菜都快堆冒尖了。
卓淮很早以前就发现贺时忆不挑食也不浪费,只要食物别太过难以下咽,给什么东西他都能闷不做声地好好吃完,在这方面堪称乖巧。
吃完饭刷过碗,老爷子赶上学的孩子去写寒假作业,得了空闲跟贺时忆聊聊。
小贺的运气不太好,但总归走在正道上。旁边的这孩子也差不离,他看得通透,能在除夕前来这偏荒的小福利院而不是和父母待在一起,家里肯定多少有点问题。
两个少年气场相合,待厚积薄发,苦日子熬过去了将来会否极泰来的。
聊近况,学习,衣食住行,老爷子翻家底似的把这几年的生活情况都问了个遍。
当年贺时忆被带走得仓促,他没来得及叮嘱太多,之后放心不下给那家名义上的监护人打过电话,没人接通,再打过去时已换了号码。
问什么贺时忆答什么,终于问到老爷子满意了,欣慰地点点头,才有机会找借口出去几分钟,把一双崭新的棉手套放进大门边的柜子里,让看见的小姑娘保密。
这是他目前所能送出的,最好的感谢。
若是当面送,老爷子肯定不肯收。可为了不让福利院的孩子们只穿一套衣服被奚落,他把钱全用去给孩子买新衣服了,自己一年四季就那么洗得发白的两套。
冬天的羽绒棉衣都穿破了个口子,他还满不在乎地摆手,说有的穿就行。
等贺时忆再回来的时候,发现刚才还一言不发专心旁听的卓淮,竟然和老爷子畅快地聊起来了,还聊得好不热络。
对其他不熟的人,卓淮可不是这个态度吧?
他怕自己过去的黑历史被一个不注意抖落出来,赶紧绕开话题。卓淮意味不明地盯着他看了两秒,笑了笑,转头对老爷子道:“我知道了,谢谢蔡爷爷。”
“……”贺时忆深感不妙:“等等,你知道什么了?”
他怎么忘了把卓淮也带出去!
这种不妙感在卓淮掏出手机向他展示了一张刚拍的照片后登上巅峰:“也没什么,就是看到了你初一时美术课制作的手工作品。”
卓淮指着照片里那外形不可名状,既不像猫又不像狗也不像熊的未知生物,评价:“挺栩栩如生的。”
“……”那玩意儿不是交差完就被他销毁了吗?!
老爷子乐呵呵地解释:“我拍了张照片留念啊,一直存着没删呢。”
“还听了一段声情并茂的作文朗诵,题目叫都是电影惹的祸。”卓淮惋惜道:“原来贺哥以前看完恐怖电影会做噩梦然后吓得睡不着?可惜没时间把朗诵录下来。”
“那是现场编的素材。”贺时忆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你觉得老子会怕?”
“但你为什么……”卓淮蹙眉,突地一滞,欲说之话悬在嘴边,出口却换成另一套临时说辞:“不想让我看到这些?”
“公平起见。”贺时忆挑眉,摊开手:“你要看我的黑历史,那也把你的拿出来瞧瞧,以一换一。”
卓淮还真被难住了,冥思苦想良久,迟疑道:“初中时唯一一张二等奖的奖状算吗?那天状态不好。”
贺时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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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把买来的糖分给孩子们之后才离开福利院。
这儿不常有五花八门的零食,年龄尚小的孩子也学会了把自己的那份藏起来,再馋也只能一天吃一颗,才好细水长流,天天都有。
福利院地方小,没位置留给他们两个一米八的男生,便在附近找了家小宾馆住。
宾馆老板自己也住这里,因此持续营业到过年当天,登记信息时问:“你们要几个房间啊?”
卓淮道:“一个就可以。”
贺时忆的表情变了变,总觉得这对话听起来,莫名别有深意。
即便他们早就在一个屋子里住惯了,可当听到卓淮回答“开一间房”的时候,他还是整个人都不自在,仿佛做了亏心事,老板的目光如芒在背。
卓淮了然地补充道:“省钱嘛。”
“图省钱啊?那还是一间大床房更省,你们两个小伙子挤挤凑合一下还是?”
贺时忆面色微妙,正要开口说话,被身侧人隐秘地捉住手腕,手指轻微向下滑,虚虚握住他的手,指尖发凉。
他怔了下,听见卓淮慢条斯理地含笑说:“不了,还是双床房吧,谢谢。”
给了房卡,老板继续回去看球赛回放,抄起啤酒连声叫好。
两人自行去找房间,穿过狭长的走廊,卓淮压低声音询问:“贺哥,我好像有点想亲你一下,可以吗?”
贺时忆猝地刹住脚步,第一反应是看向天花板角:“这有摄像头!”
“意思是这里不行,但没有摄像头的地方就可以吗?”卓淮眸色暗了暗,抬眼,示意前方近在眉睫的房间。
贺时忆嘴唇抿做一条线,又忍不住揉了揉发烫的耳根和脖颈,走在前面不肯回头。“哦……嗯。”
声如蚊蚋。
卓淮微微低下头抵住前额,在前者看不到的角度无声轻笑。
贺时忆可能自己也意识到了——他还没适应男朋友的身份。他铁直了十几年,要么忙着打架要么赶着打工,没空交女朋友,然后一朝把自己掰弯,多了个男朋友。
他也不是不想……可他就是脑袋发热,一旦真枪实弹起来就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卓淮心想,今天撩拨得够多了,该见好就收。
可能贺哥没有意识到,他一时转变不过来,只是因为习惯了之前他们最自然舒适的相处模式。对外人或许并没有变化,但二人独处时他已经不自觉放下防备,毫无保留露出自己掩埋至深的,柔软的一面。
因此,才常对自己突如其来的小动作,总是下意识手足无措,又想装作若无其事。
卓淮快步赶上贺时忆,主动岔开话题:“你的黑发根长出来了。”
贺时忆头也不回:“知道,我打算直接染黑。”
意外。“为什么?”
“慢慢把钱攒起来,然后给这边的孩子寄点东西。”
卓淮若有所思。
先前和蔡爷爷聊天,不仅谈到过贺时忆初中中二时期的逸事。
贺时忆几乎从不对外透露自己的痛苦,从以前便习惯了自己咬紧牙关忍耐,或者直接当场报复回去,高超的打架技巧估计就是那时历练出来的。
老爷子从没有在贺时忆嘴里听到过类如受委屈的字眼,即使他知道,贺时忆受过的委屈肯定不少。
“真怕他哪天给自己憋坏喽。你们两个是朋友吧,他现在性子有没有点变化?”
卓淮点头:“您不用担心。”
其实他也怕。
怕贺时忆独自扛着,宁愿自己垮了也憋着不肯告诉他。
所以他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之后看完照片和视频,老爷子又无意间谈到一件事,让卓淮惊诧之余尤为在意。
老爷子说,小贺这孩子有点容易哭,别惹他。
卓淮愣了愣:“……?”
哭?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贺时忆掉眼泪。没听错吧,贺哥,哭,这两个词真的能联系到一起吗?
然而就在准备追问时,当事人放下手套折返回来了,他不好再详细问下去,只能把疑问放在心里,暂且按下不表。
直接去问贺时忆容不容易哭,答案绝对是否定。但老爷子会这么说,一定有原因,可能是缺乏契机,所以他还没发现吧。
……彼时他不知道,原来哭是那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