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修） ...
-
“把昨天的作业拿出来，我重点讲几道里面的题。第三题的公式着重强调，要是谁还不懂，就趁早去医院查查是不是大脑发育不完全。”
九月，虽初秋已过，可余暑嚣张的热浪还未褪去。
教学楼外没有栽采荫的树，午休之后，炎阳仿佛被戳破了酥皮外壳，日光顺着窗棱大举入侵。
卓淮单手撑着下颌，笔尖迟迟在课本上洇出一个墨黑的点。
教物理的老董穿件格子短袖，站在讲台上三令五申，不时甩出几句苛刻尖酸的话。班里那台吱呀老旧的风扇罢工，室外蛰伏的暑气瞬间揪住破绽，重振旗鼓。
学生们萎靡困顿，坐在前排的也无精打采。老董喋喋不休的讲解落入鼓膜里，总像隔着一层温吞的水，听不真切。
卓淮懒得听课，用余光去瞟他新缠上的大哥。
贺时忆早就自暴自弃地趴下睡觉了，从靠窗的角度看过去，他睡得昏天黑地。
卓淮的余光很轻，顺着男生饱满的额头向下，走过轻阖的眼睫与鼻梁侧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拉成了极细的线，驻留在少年晒得薄红的侧脸上，那是一片太阳圈划的光路。亚麻色的发丝毛茸茸的，尤为惹眼。
下课，他打着呵欠坐起来，睡眼惺忪，脸上果然多出几道压痕，有点反差。
前排叫薛柠柠的女孩也发现了，憋着笑戏谑好几句，结果被一脸不爽地凶了回去。
有道男声从后门外传过来：“贺时忆！”
教室里沸沸扬扬，熬过物理课，大家都在休息和放松。男声喊了一遍无人应答，又拔高音量重新吼：“贺时忆！出来！”
这次，吼声宛如一卷飓风冲散云层，嘈杂人声霎时安静刹那，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向一个座位。
众目睽睽下，贺时忆咽回了原本要打的呵欠，站起来朝后门走。喊他的人他认识，就是四班总爱找他茬的陈聿，两人素来互不买账，结下数不清的梁子。
如果猜得没错，陈聿定是存心找上午体育课的事。
他们班和四班临时组了一场篮球赛，贺时忆抢球中不小心用手肘碰了对面的小前锋。
那人顿时毛了，摔下球劈头盖脸：“你他妈打我干什么？会不会打球，懂不懂规则！”
“我没打你。”贺时忆皱着眉反驳。篮球赛中偶然的肢体接触很正常，他并非故意阻挡对方的进攻路线，只是动作大开大合，手臂收晚了。
四班的球员三两围了上来，一口咬定他恶意伤人，咄咄逼人地叫他道歉，七嘴八舌吵了几句就快动起手。
贺时忆不知被谁的手推了一把，骤然火气翻涌，眼看着要挥拳打过去，体育老师及时介入进来，把他们分开了。
接着一人一顿责骂，此架中道崩俎，但残火未息。
啧，就这么点小事，陈聿还惦记呢？
陈聿倨傲地抬了抬下巴：“你先找我们的茬，这回你不认错，以后打球人人都犯规还抵赖。”
“你可真够闲的，说了我没故意犯规。”
一蔟战火正在两人间熊熊酝酿，识相的人退避三舍，没有谁敢上前阻拦。
卓淮第一次当小弟，没见过这种场面，积极地拽住崔嘉木问：“打起来了啊，我们要不要过去帮忙？”
“……”崔嘉木人不在现场，但听闻过男厕所洗衣服事件，知晓卓淮惊为天人的发言。
原以为卓淮就是嘴上说说，没想到他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似乎真打算替贺时忆动手。
可看这斯文的胳膊和腿，也不像是会打架的模样啊。
“过去看看。”崔嘉木走到贺时忆身后，捏了捏身前人的肩，提醒他注意分寸。卓淮也跟了上去，垂手站在贺时忆另一侧，像名忠实的护卫。
陈聿被这势头整笑了：“恶意找茬不承认还叫了两条狗来，你有种吗？”
贺时忆也笑：“身后有没有狗不知道，但眼前的确有一只在叫。”
“滚你妈的！”
贺时忆飞速旋身一让，陈聿的力道扑了个空。
分散在走廊与教室偷看的学生爆发出小声惊呼，四周响起私语，有人拨开人群向楼上奔跑。“你们冷静点，有话好好说。”有个女生颤声劝说。
“你他妈听不懂人话吗，耳聋还是大脑萎缩了？”陈聿死死瞪着贺时忆，眼中淬炼的怒气几乎化成实体：“贺时忆，你是打算抵赖到底了？！”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故意犯规！”
卓淮低声问身边绷紧身体的崔嘉木：“拦住他吗？”
崔嘉木的眉心紧皱，眼神不断瞟向楼梯口，语气却有几分高深莫测：“拦。不过依我的经验，无论我们现在拦还是撤都没有用……”
“？”
可惜贺时忆已经等不到别人拦他了，他怎么可能被人欺负到头顶上了还忍气吞声？
“等……”卓淮伸出去阻拦的手刚好与他的胳膊擦过，错失了拉住人的机会。
等秋晓琴大步从办公室冲下来的时候，恰好精准看到了贺时忆抡起胳膊的一幕，而在此衬托下，对面的陈聿是那么茫然无措。
秋晓琴大脑一白，眼中只剩下自己班的刺头高高举起的拳头。
“贺时忆！”她声色俱厉地喝止，“停下，你们干什么呢！！”
围观人群瞬间作鸟兽散，让出一条空道给头发都要炸起来的秋晓琴。
又是这个四班的和贺时忆在闹事，她千叮咛万嘱高三要潜心专注于学习了，可这两个小子就是不给她省心。
“谁允许你们在学校里打架了？”她拽开两个少年，“尤其是你，贺时忆，谁先动手谁罚得更重！你那只手举起来准备干什么？”
“是他先来找我的，他们都可以作证。”
“可我亲眼看到你先抬起拳头，我的眼睛给我作证。”
贺时忆无话可说。
从结果来看，的确是他先沉不住气动手，可从起因来看，挑事的那一方完全是陈聿。
问题就在于他运气太差，最后总是被抓到现行的那个，秋晓琴哪怕早来十秒，都能听见陈聿对他恶言侮辱。
他闭上嘴不作声了，睫毛掩住眼底暗流的不甘和委屈。崔嘉木叹了口气道：“果然还是这样。”
从高一到高三，各色各样的冲突他们什么没经历过，无论挑起者是不是贺时忆，他总是被罚得最严重。
甚至偶尔无辜路过，都会被牵连挨罚。
崔嘉木曾偷偷研究过贺时忆的生辰八字，企图褂算出环绕在他身边的神秘气场到底多可怕，才会令他倒霉透顶。
最后得不出结果，这件事也不了了之。
贺时忆自己看得豁达，倒霉就倒霉点呗，反正运气差又不会要他的命。
他避着麻烦，麻烦却主动来找，那便正面迎击好了。
后来他被小麻烦缠身，孟昇和崔嘉木都不再心惊胆战，而是神神叨叨地提前开撤，数着分秒等老师从拐角出现，之后边苦笑边安慰他。
……这种误会，他早就习惯承受了。
卓淮不着痕迹地转过头，将少年兀自消化的默然尽收眼底。
最后一人一个处分警告，陈聿交给四班的班主任做思想教育，贺时忆则被责令写一篇长达两千字的检查，名为“青少年如何健康交友，宽容他人”。
禁止抄袭和代写。
贺时忆憋得抓耳挠腮也写不出来，头都要大了。
孟昇那会儿蹲在卫生间里，完美错过这场大戏，一头雾水地发现检查通知，呆滞道：“我错过了什么，是不是陈聿那孙子又来没事找事？”
“十亿和陈聿到底发生过什么？”卓淮问。
“他们两个啊，过节由来已久了。最初大约因食堂占座惹起火，互相看对方不顺眼。我也见不得陈聿那傻逼，整天拽得二五八万给谁装呢。后来陈聿到处挑衅，一点轻易摩擦他们都能起火，就成现在这样了。”
“他不如你……所以处处挤兑你。”卓淮思忖须臾，对贺时忆道。“其实只是因为你比他更好。”
陈聿大张旗鼓地过来，手却贴着裤缝轻颤。目光如芒但飘忽不定，下巴不自觉抬高，仿佛想通过这个动作暗示自己更居上风。
卓淮没有错过陈聿隐藏的虚张声势，也没有忽略对方小心翼翼的自我比较。
越是自卑自愧，越要高人一等，见缝插针也只不过想单方面找回些微薄的自信而已。
“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点道理啊。”孟昇摸着下巴。
“我也同意。”崔嘉木点头。
“那我姑且相信。”
贺时忆仰倒在椅背上，卓淮三言两句，他心头的阴翳似乎真消散不少。
这个小弟收的，还算物有所值嘛！
……经此一役，贺时忆好像更像个货真价实的校霸了。卓淮没敢说这出句。
戾气而痞气，不白费口舌直接动手，恣意生动。
比他的前半生都要鲜活。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04（修）
